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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誰又能獨善其身?

  冉青庄所言,我完全半點印象都沒有,但我的確也不記得自己的傷最後是怎麼處理的。難道真的如他所說,是他給我包紮的傷口?,

  我們一起埋了小黑的屍體,他還給我包紮過傷口,我們的關係……那時候是這麼好的嗎?,

  我的記憶一直停留在與他不過君子之交的層面上。他的留堂只維持了一個學期,高二下半學期開始,老師看他表現不錯,也就沒再讓我繼續監督他。,

  除了運動會的零星記憶,那整個學期我與他的交集都很少,當中在醫務室見過兩次,他說他低血糖,但我總覺得他應該是為了逃課。再往前,就是文藝晚會了。,

  我記得綵排的時候發生了場意外,道具沒有固定好,從天花板掉了下來,差點砸到我。還好有冉青庄在邊上推了我一把,這才讓我免於受傷。但冉青庄自己好像被剮蹭到了,那幾天肩膀都不太能動。,

  事後負責道具的人被老師狠狠罵了通,晚會的安全注意事項被一再重申,冉青庄也因為受傷被放了大假,不再需要每天留下來做苦工。,

  然後就是高三了……有冉青庄的記憶更少,除了最後在教室外頭看到他和林笙親吻的那一幕,我就再也記不起別的。,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下了厚厚的雪。我心中有愧,在寒假裡去找過冉青庄,印象里他已經不見了蹤影,家裡人去樓空。,

  但也不對。如果在告發了他和林笙后我沒再見過他,那重遇他的那天,腦海里閃過的那句「我不想再見到你,季檸」,又是他在什麼情況,什麼時候說出的呢?,

  別人生個病是悲情劇,到我這,好傢夥,成懸疑劇了。,

  「老師,你不吃嗎?今天的小餅乾是我最喜歡吃的。」金元寶晃動著雙腿,遞給我一塊菱角形的餅乾。,

  餅乾外面裹著層薄薄的巧克力,點綴著一些銀色的糖珠,是一塊簽語餅乾。,

  我接過餅乾,輕輕將它咬開,裡頭果然藏著一張紙條。,

  「老師,你的那張寫著什麼?」小少爺眨著好奇的小眼睛,雙手撐在桌子上,往前傾向我。,

  我將紙條翻轉,面向他,道:「你的笑容比陽光更燦爛。」,

  對方原本興奮的表情立馬垮下來,顯得有些無趣。他坐回椅子里,一片片撿拾起被自己捏碎的簽語餅乾塞進嘴裡。,

  「這張我已經有了。」他兩腮吃得鼓鼓囊囊的,道,「我有好久都沒抽到新的紙條了,再這樣下去我就要不喜歡這個小餅乾了。」,

  小少爺完全是把這當抽卡遊戲了啊。不過,我挺能理解他的。,

  將紙條放到桌面上,看著上頭的箴言,我想起以前有一陣我媽鑽營副業,天天晚上出去擺攤賣小吃,客人買夠一定金額,就會送他們一塊簽語餅。,

  雖然是不值錢的小東西,但因為有趣,有時就算金額沒夠,客人也會主動問她要。,

  那會兒家裡一箱箱的簽語餅,每天上學我都會拿上兩塊,也不是喜歡吃,就是享受拆小紙條的樂趣。,

  高中三年,壓力幾乎是呈階梯式增長的,家庭壓力,學業壓力,以及無形的各種壓力,把我壓得都快喘不過氣來。,

  高三時,壓力到達巔峰,細的記不清了,就記得特別冷,也特別的苦。所有的景色似乎都覆著霜雪,所有食物,入口唯有苦澀。還好有這小餅乾,靠著千篇一律的讚美與心靈雞湯,讓我產生一種羅森塔爾效應,受到莫大的鼓舞與支撐。,

  每天一塊簽語餅,每天一個小祝福。只有在拆紙條的時候,我的心才是平靜的,是明朗的。,

  課程結束,馮管家照理是要將我送到大門口的,但今天不知怎麼地,帶著我一路往更深的方向走去,離大門越來越遠。,

  眼看周圍景色陌生起來,我有些忐忑地叫住了前方領路的馮管家。,

  對方回過頭,半躬著身,仍是示意我向前走,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夫人在前面等您。」,

  夫人?金夫人?,

  方才不清楚目的我還只是有些忐忑,現在清楚了目的,就更忐忑了。,

  金夫人找我做什麼?我只在當初生日宴的時候遠遠見過一回金夫人,當時沒什麼想法,就覺得對方風采過人,看起來很年輕。來島上后,金辰嶼見了許多回,金先生和夫人還沒見過。,

  難道是大半個月過去了,突然就想起來要見一見小兒子的大提琴老師?,

  還是說,小少爺不小心說漏了嘴,惹得金夫人懷疑,所以要親自找我過去問話?,

  短短一段路,我思緒萬千,想到了若干種可能,甚至在腦海里預演了自己慘烈的死亡。結果到了地方一看,萬千種想法暫且退避,打量著眼前純中式木質結構的佛堂,我內心只餘震撼。,

  這佛堂在別的任何地方,我或許都不會這樣反應。但我上一刻還身處西洋鍾、水晶燈、聖經故事天花板的環境,下一刻就跨入一座滿是紅木雕刻,供奉著菩薩金身的佛堂,多少還是有點不習慣的。,

  佛堂燃著清香,金夫人跪在蒲團上,手中不住撥動一串細長的瑪瑙佛珠,嘴裡念念有詞。,

  馮管家安靜立在她身後,並未出聲提醒。我也就只能跟著呆立在後頭,不敢出聲。,

  過了可能有五六分鐘,金夫人終於停了念誦,朝一旁抬起胳膊。,

  馮管家立馬上前攙扶,讓對方借著自己的力從蒲團上起身。,

  「讓你久等了。」金夫人一如初見時,高雅又美麗,穿得卻不如生日宴那晚奢華,一身灰色的麻布衣,看著非常樸素。,

  「哪裡。是我讓夫人久等了,不知道您要見我,課程結束后我和元寶小少爺還用了點心。」我訕訕道。,

  「那點心總還是要吃的。」金夫人笑著招呼我來到窗邊的太師椅前,讓我將大提琴放到一旁。,

  我小心將琴靠在牆角,坐下后,金夫人親自給我倒了杯茶。,

  紫砂壺裡倒出來的,茶湯橙亮,喝著也香,就是不知道叫什麼。,

  「這是金駿眉。」金夫人道。,

  我將茶杯放回去,詞句貧乏地贊了一句:「很好喝。」,

  金夫人笑起來:「家裡就我一個愛喝茶,他們不是愛喝咖啡就是喜歡洋酒,今天總算給我找到知音了。」,

  金夫人也是慣會說話的,我就簡單的評價了句「很好喝」,連是紅茶普洱都沒喝出來,竟就成她的茶中知己了。,

  放鬆下來,聊得多了,發現金夫人同尋常母親也沒有什麼區別。關心兒子,想知道兒子學得好不好,提起對方的學習態度就頭疼,很是恨鐵不成鋼。,

  「我生元寶時年級已經不小,就有些波折,導致他先天不足,差點就活不下來。也因此,家裡人對他格外寵溺,總是想要把最好的都給他。」金夫人憂心道,「我就這一個兒子,自然是不想將他養廢。但回過神,似乎有些東西已經成型,再難改正。」,

  我就說金夫人看著年輕,不像有金辰嶼那麼大個兒子的樣子,原來她是真的年輕。,

  金夫人道:「阿嶼媽媽在我認識盛哥前就去世了。阿嶼四歲時我便在他身邊,一直將他當做親兒子養大。這些年他很孝順,待我很好,待元寶也很好。」,

  「家和萬事興,夫人的家庭真是讓人羨慕。其實您不需要太過焦慮,人無完人,世上哪來那麼多的天才少年?能健康長大,比什麼都重要。」我搜腸刮肚地,將場面話說盡。,

  金夫人十分認同,點頭道:「是,健康比什麼都重要。我每日在此誦經祈福,就是想為元寶將來謀個福報。」,

  「心誠則靈,小少爺將來會有福的。」,

  「你信這些嗎?」金夫人望向佛龕中端坐蓮花的金身菩薩像,眼裡滿是虔誠,「我先生不信,他說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麼因果循環。」,

  我不信,我就不會在這裡了。,

  「我母親也有信仰,她信,我跟著多少信一些。她總說:『那行不義的必受不義的報應,主並不偏待人』,所以總要我和妹妹行好事,做好人。」,

  話音未落,金夫人手一滑,杯子不小心落到桌上,茶水潑髒了衣裙。,

  「瞧我笨手笨腳的。」她趕忙起身,看著衣服上的茶漬懊惱道,「真是不好意思,本來還想留你多坐一會兒的,但我現在這幅樣子待客就太失禮了,下次有機會咱們再聊。」,

  她與我說完,便匆匆起身離去。,

  我知道,她不留我和失不失禮無關,和我戳她心窩子有關。,

  吃齋念佛,只為小兒子求福報,可阿咪的家人,又要向誰討公道?,

  走前我又看了眼佛龕中的菩薩,半垂的眼無波無瀾,無情無欲,芸芸眾生,不過翠竹黃花。,

  獅王島滋養著金家這棵龐然巨樹,促它結出累累惡果。每一個受金家蔭庇之人,皆受這果恩惠,誰又能獨善其身?,

  馮管家送我出去時,可能也沒想到避開某些機要禁地,或者已經想著避開了,結果沒想到算有遺漏。,

  「金辰嶼,合聯集團還不是你的,你少給我擺出一幅老子我最大的架勢。」,

  「區可嵐,合聯集團就算不是我的,也輪不到你做主,你少擺出一幅大小姐的架勢。你姑姑看到我都得叫我一聲大公子,你算什麼身份,也敢連名帶姓叫我?」,

  隔著門,屋裡傳出激烈爭吵。金辰嶼冷著聲將人懟的夠嗆,那區小姐「你」了半天,砸了不少東西,直到第三道聲音響起,才算停歇。,

  「夠了,區小姐。」,

  本來只想快快通過,免得觸了霉頭,結果一聽這聲音,腳步不由一頓,就在門口停了下來。,

  而就這一耽擱,讓我與奪門而出的區小姐撞了個正著。,

  她身量頗高,可能本身就有一米七,加上高跟,都快與我持平。,

  「滾開!」她低斥一聲,伸手將我推開。,

  我背著琴,一個重心不穩,搖搖晃晃向後倒去,還好馮管家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

  冉青庄緊跟著出來,見到是我有些吃驚,但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追著區小姐去了。,

  「這個區小姐……」馮管家咕噥一聲,關心地詢問我的情況,「您怎麼樣?沒受傷?」,

  我搖搖頭,笑道:「沒事。就推了一下,能受什麼傷?」,

  馮管家多的也沒說,就稍微提了提這位區小姐的身份。原來對方是娛樂城負責人區華的外甥女,從小在金先生跟前長大,很受寵愛,之前一直在國外,最近才回來的。,

  我也有些稀奇,區華的外甥女……竟然就可以當面和金辰嶼拍桌子,這麼不客氣地說話了?冉青庄還是金辰嶼救命恩人的兒子呢,當初冉青庄受罰時也不見他手下留情。,

  到了大門外一看,區小姐與冉青庄竟然還沒走。,

  區小姐手裡夾著支煙,微微低頭,正讓冉青庄替她點煙。她長得與區華頗為相似,五官不算精緻,但很耐看。,

  吐出一口煙,她看到我,卻當做沒看到,輕慢地移開視線,與冉青庄繼續對話。,

  「聽說你有相好了,還是個拉大提琴的男人?」,

  「嗯。」,

  「我竟然輸給了一個男人?」,

  我感覺她似乎往這裡看了一眼,后脖頸立刻汗毛都豎了起來。,

  「已經通知下去了,您的車應該很快就會來了。」馮管家沒有馬上回屋,而是陪我在門口一起等車。,

  我心裡呼喚著陳橋開足馬力趕緊來,嘴裡卻道:「不急的。」,

  聽到聲音,冉青庄回過頭,這才看到我。,

  只是沒等他多看兩眼,區可嵐便掰著他的下巴,強硬地將他視線轉回到自己身上。,

  「看著也很普通,怎麼?他床上功夫很好?」,

  冉青庄撥開她的手,看著有點不想理她,又迫於對方身份,無法像對我一樣一走了之,便只能不甚走心地回道:「一般。」,

  「一般你為什麼要喜歡他?」,

  「因為他是男的,我只對男人硬的起來。」,

  區可嵐聞言臉都扭曲了一下,她夾著煙,滿是嘲諷地冷笑了聲,隨即看向我,勾了勾手指,叫我過去。,

  今天註定是個多事之日。,

  我心裡暗嘆口氣,縱使萬般不願,還是硬著頭皮走到他倆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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