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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結局(下)

  真理不記得自己存在多長時間了。

  一百年?一千年?或者更久?

  鍊金術出現的那一天,  真理就存在了。

  他日復一日地坐在門前,冷眼看著人類的悲歡離合,毫無負疚感地同鍊金術師們做著足以令人絕望的交易。

  究竟是人類完成交易后更絕望,  還是他永遠困在這個地方無法走出去更絕望?

  他不知道。

  真理是這個世界,  真理是神明,真理是一個圈。

  一即是全,全即是一。

  真理即是全部。

  那個名叫愛德華的男孩用他的鍊金術換回他的弟弟之後,真理再也沒有迎來第二個鍊金術師,這扇門落了厚厚一層灰,  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坐在門上,百無聊賴地將上面的灰蹭乾淨。

  年復一年。

  直到幾百年後,大概是幾百年,  真理覺得自己頭上都要無聊到長草時,那扇塵封許久的門,終於被人從外面推開。

  九月深秋是幾百年來唯一一個推開那扇門的人類。

  真理喜歡她,  真理喜歡每一個前來和他做交易的人類。

  但真理不喜歡五條悟。

  ……

  ……

  「神明永生不死,  無論你向我灌輸多少信息,我也不會死。而人類會生老病死,我可以就這樣等到你不得不解除領域,  五條悟。」

  真理處於五條悟的領域之中,周身定在原地,  即使他是神明,  在規則的束縛之下,  依舊無法自由活動。

  五條悟橫抱著九月深秋,  站在他身前,  微抬起下頜,  睥睨著他:「神明也會威脅人類?」

  真理臉上的黑色線條揚起對稱的弧度,  很少見的,他笑出了聲:「不,我只是在提醒你,我有時間,你也有時間,但讓你發瘋的那個人,她沒有時間。

  「在她的靈魂還沒有徹底消散之前,我確實可以利用等價交換復活她,等她的靈魂消失不見,即使是我,也無法成功喚醒她。

  「無論用多少靈魂做交換,換回來的那個新靈魂,也不再是她。」真理慢條斯理地補充,「所以,現在該著急的,應該是你,五條悟。」

  「……是么。」

  五條悟對他的隱形威脅不置可否,他低頭看著九月深秋,白色的碎發遮住他的眼睛,只能看見他的嘴角是上揚的,冰冷的,只有一個固執的弧度。

  「說起來,深秋好像還沒有學會反轉術式。我一直很好奇,反轉術式搭配煉成術,作用在你寸步不離守著的那扇門上時,會發生什麼樣的景象。」

  他故作高深地沉吟著:「上一次,如果沒記錯的話,我只是稍微試了試,隨隨便便就踹開了那扇門。」

  說到這,五條悟抬起了眼,藍色眼睛從碎發下顯露出來,眼底盪著空曠虛無的笑:「真讓人期待啊,對神明所珍愛的門做這樣那樣的事情。」

  真理:「……」

  真理髮出了一道短促的:「等等——」

  他的話沒有說完,身體無法移動,只能眼睜睜看著五條悟那個瘋子觸摸到他的門。

  真理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準確來說,是從來沒有人能夠做到五條悟這個程度。

  他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威脅神明、束縛神明、甚至試圖摧毀真理之門的人。

  真理之門是不會被毀掉的。

  但誰也無法確定,等價交換的反轉術式能夠做到哪種程度。

  連真理都不敢擔保,那扇門——任何物理攻擊都無法對其起作用的真理之門——在今天,會不會因為反轉術式而崩潰。

  如果只是普通地摧毀真理之門,反而更好,可萬一,等價交換的術式反轉導致真理之門轉變成謬論之門之類的,那麼這個世界就徹底完蛋了。

  「你瘋了?」真理直視著他,「用全世界的未來,交換一個不確定的復活機會,如果你真的那麼做,你會變成無數世界的罪人。」

  「罪人?倒也無妨。」五條悟笑了起來,「我家深秋也是一個別人口中的罪人,和她一起做罪人,不是挺好的嘛?」

  「那麼,」他揚起眉梢,右手親昵地搭著真理之門,好像只是隨意地同人聊天,「現在,願意和身為罪人的我,做一個有利於你我雙方的新交易嗎?神明大人?」

  ……

  真理讓步了。

  ……

  「你有兩個選擇,一,用十二個人的靈魂作為交換,換回她的命——不用這麼看我,這是世界的法則。正如你所說,哪怕是神明,也無法擺脫世界的規則,我只是根據規則來辦事而已,既然是等價交換,自然需要對等的代價。

  「當然,你還有第二個選擇,用你的門和未來……十年的時間!交換一次九月深秋重生的機會。」

  五條悟若有所思:「十年?」

  真理:「十、十年,有什麼問題?」

  「你確定是十年?」五條悟再次抬手,撫摸情人頭髮般輕輕碰了碰真理之門,滿懷愛意地說,「這扇門摸起來,十分順手……」

  「八、八年!」

  「如此令人滿意的真理之門,就這樣弄壞的話……」

  「五年!五年!」

  「真理之門應該也算是一次性消耗品吧?一次性消耗品,弄髒了可是換不回來的,價值很高的哦。」

  「……三年,最少三年,不能再少了!五條悟你不要太過分!!!」

  「一個月。」

  「你做夢!」真理暴跳如雷,「一個月你看不起誰呢?九月深秋的命就值你一個月的未來?」

  五條悟頓了頓,輕皺眉,指尖敲擊著真理之門。

  片刻后。

  「半年。」他抬眸,聲線略沉,「最多半年,我絕對無法忍受,失去她的時間超過半年。」

  真理試圖繼續講道理,卻次次都被五條悟用「術式反轉」威脅回來。

  「說真的,這個交易對你來說,已經足夠划算了吧?」五條悟拿出他忽悠人的本事,諄諄善誘,「拿走我的門,取走我腦子裡關於煉成術的所有知識,代表未來幾十年你都不需要再見到我——除此之外,我應該是唯一一個能夠對真理之門使用反轉術式的人吧?拿走我的門,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夠像我這樣威脅你,不覺得這個交易相當划算嗎?」

  話說到最後,他已經施展開術式反轉,真理之門邊緣出現細微的變化,花紋逐漸融化,大有繼續向上侵蝕的趨勢。

  真理氣得整個人都膨脹了,不得不再次為此讓步。

  「一年,只能退讓一年。」真理滿臉疲憊,他現在只想快點送走這個瘟神,「我只能保證九月深秋絕對能夠復活,但復活之後會變成什麼樣,要看你付出的代價夠不夠。」

  「早點這麼說不就好了嘛,代價什麼的,你儘管從我身上取走就是啦。」

  五條悟略顯遺憾地收回了手,眼底深藏的野獸終於被捕捉回籠。

  「——交易成交。」

  ……

  ……

  五條悟付出的代價著實重大。

  除了獻出屬於他的煉成術之門,他額外付出一年有關九月深秋的記憶。

  九月深秋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個月。

  再次醒來,是一個月後。

  「所有人都說,你是我的未婚妻,不過令人苦惱的是,我不記得你啊。」

  五條悟戴著黑色眼罩,姿態懶散地倚著牆,明明看不見他的眼睛,九月深秋卻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

  她坐在病床床頭,怔怔望了他一會兒,發現他嘴角的笑意一如既往的平淡,稍微移開了目光。

  沒過幾秒鐘,她又將目光轉了回來,貪婪地凝視著他。

  五條悟被她這種怪異的眼神看得渾身發毛,下意識站直身體。

  他確實不記得她,準確來說,他記憶里有一塊地方像是被憑空挖掉,突兀得令人側目。

  他知道失去的記憶很可能是關於這個叫九月深秋的女孩的,但現在的他,實在想不起來有關她的任何一點細節。

  「……未婚妻啊。」

  九月深秋醒來已經兩天,該了解的早已了解清楚,對於五條悟突然缺失掉的一部分記憶,她心裡早有猜測。

  大概是,和真理做交易了吧,否則,本該死亡的她,又怎麼會活過來呢?

  只是,不知道,他交換掉的是什麼代價?如果是,永遠無法想起她。

  只要不是再也不會喜歡他,只要真理沒有奪走他對她的感情,一切都還有改變的機會吧。

  除此之外……失去記憶的她,當時毫不猶豫選擇離開,無論如何,都是一件不可原諒的事。

  如果五條悟還有記憶,一定也會因此和她生氣的吧。

  九月深秋眼神動了動,隨即溫和地彎起嘴角,窗邊的陽光落進她黑色的眼底,盪起一層溫柔的色彩。

  「嗯,如果你不喜歡的話,那麼……就只是朋友,我們現在,只是普通朋友。」她輕聲說。

  五條悟微微一怔,嘴角掀動,似乎想說些什麼,迎著她詢問般的目光,喉結一滾,到嘴的話悉數滾回肚子里。

  不喜歡她的那句「普通朋友」,但一開始,確實是他,先說的「我不記得你」。

  ……

  ……

  九月深秋醒來沒有多久,就打開了她的煉成術之門,將中原中也和齊木楠雄送了回去。

  同時,也從真理那裡,得知五條悟付出的代價。

  回來之後,她在醫院的院子里坐了很久,久到渾身發僵,也沒有移動分毫。

  九月深秋出院那天,是家入硝子來辦的離院手續。

  「咳,那什麼,悟臨時有點事,所以我代替他走一趟。」家入硝子說。

  九月深秋的身體還沒有好全,剛醒過來時,她的身體萎縮得像是一團稻草,經過這段時間的修養,勉強恢復到以前的七成。

  也就是一雙腿暫時無法長久地站立而已,還需要時間來恢復。

  家入硝子推著輪椅,絮絮叨叨地講了很多話,從九月深秋醒過來那天開始,她就一直在說話。

  九月深秋靜靜地聽著,她知道,硝子是擔心她傷心,她怕她因為五條悟忘記她、疏遠她這件事,而大受打擊。

  實際上倒也沒有那麼嚴重,畢竟她以前也經常失憶,如今不過是風水輪流轉,輪到她自作自受了。

  九月深秋摸了摸口袋裡的兩枚戒指,輕嘆了口氣。

  ……

  高專的職工宿舍一成不變,她的房間還是走之前那樣,裡面很乾凈,幾乎沒有灰塵的味道。

  「我前幾天想著你就快出院了,本來打算來給你收拾屋子的,開門的時候發現,屋子裡很乾凈,應該有人打掃過了。」家入硝子關上門,忽然叫了聲她的名字,「深秋。」

  九月深秋定定看著窗邊那盆青色的多肉,勉強將發獃的思緒拽回來:「嗯?」

  家入硝子略微躊躇:「悟……你不用想太多,失憶而已,又不是絕症,給我點時間,一定能治好他的腦子。」

  九月深秋被她的安慰弄得笑出聲:「硝子。」

  「嗯?」

  「謝謝。」九月深秋認真地說。

  ……

  家入硝子安置好她之後,檢查屋裡有沒有需要替換的日用品,列了張單子,臨時出門去便利店。

  九月深秋坐在窗邊,看著那盆楓葉形狀的多肉,笑了笑,從口袋裡摸出一枚銀色的戒指,放到多肉上面。

  第二天醒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給那盆多肉澆水。

  裡面的戒指不見了,只有一顆糖。

  她撥弄著那盆多肉,手肘支在窗邊,嘴角的笑意藏進手心。

  ……

  五條悟很久沒有出現在她眼前,她也沒有主動去找過他,只不過每天晚上都會記得在窗邊放一些小玩意。

  有時候是一張紙條,有時候是一杯咖啡,有時候是一本書。

  每天早上醒來,窗邊的東西都會消失不見,原先放東西的地方,靜靜躺著一枚糖。

  九月深秋吃掉糖,把糖紙都收藏起來,又找了根黑色的繩子,將黑色的戒指串進繩子,戴在脖子上。

  五月底,她在窗邊放了一顆糖。

  當天晚上五條悟過來時,她沒有再裝睡,而是拉下蒙住腦袋的被子,突兀地開了口。

  「我喜歡檸檬味的糖。」

  正要伸手去拿糖的五條悟動作稍微停了一瞬,隨即面不改色地拿了糖,低頭看了眼,是檸檬味的。

  「明天,可以一起去買糖嗎?」九月深秋從被角露出一雙眼睛,試探性地看向窗邊。

  五條悟沒吭聲,他皺著眉,食指輕輕敲著下頜。

  大概過了好幾分鐘,他才咬著糖,含糊不清地說:「既然你邀請了……」

  九月深秋一頭鑽進被子里,悶悶地笑出聲。

  ……

  九月深秋其實能夠理解現在的五條悟對她的感情。

  明明不記得她,所有人卻都告訴他,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為之掀翻上層茶桌的、深愛的未婚妻。

  他卻一點也不記得,在他心裡,以前的五條悟和現在的五條悟,一定是兩個人。

  他想要遵循本能親近她,理智卻又微妙地排斥她的存在,不想因此而被捆綁,亦或是,不想佔有另一個五條悟的未婚妻。

  不能著急,只能慢慢來。九月深秋按耐著內心的渴望,一點點地、不動聲色地、重新靠近他。

  隔天一早,九月深秋拉開門,五條悟剛好抬手準備敲門。

  「日安,五條先生。」她露出一個適用於朋友之間的笑容,連稱呼都順應自然變成敬語。

  五條悟收手的動作可疑地停頓,隨即單手插兜,眼罩下面的鼻樑挺而括,唇角凹陷出一個漩渦。

  「賣糖的地方,有一點遠哦。」他語氣輕鬆地提醒。

  「沒有關係。」九月深秋雙手搭在腹部,「只要是和五條先生一起去,多遠都沒有關係。」

  五條悟:「……」

  她是在撩他?

  但看她的表情又不像那麼一回事,好像只是隨口一說,說的還是句大實話。

  真稀奇,他竟然被女孩子隨口的一句話給撩了。

  ……

  去的地方是仙台,是重逢的地方,一路坐的電車,偶爾遇到人群高峰,五條悟會記得推著她的輪椅轉移到寬敞的角落。

  九月深秋總是抬頭看他,注意到她長久地仰頭,他會主動彎下腰,有時候也會直接伸手按下她腦袋:「看什麼?我有那麼好看?」

  九月深秋很是詫異:「你不是一向自豪於你的臉嗎?你應該知道你有多好看的呀。」

  五條悟:「……」

  她為什麼總能純著一張臉,突如其來地撩他?

  電車突然剎車,五條悟身後的女孩不小心撞到他,無下限術式從未解除,女孩感覺自己好像撞了一團空氣,驚疑不定地抬頭,戴著眼罩的男人正漫不經心地沖她笑。

  九月深秋沒有說話,低頭看了看他為了穩住她的身體而觸碰到她肩膀的手指。

  他對她,沒有使用無下限術式。

  九月深秋輕輕笑了。

  ……

  賣糖的地方剛好是大半年前,他們相逢的那家喜久福店。

  九月深秋沒想到,店家婆婆竟然還記得她,對她坐著輪椅過來買糖表示一番安慰后,免費送給她兩大袋糖。

  「要好好的哦。」店家婆婆拍拍她的手,「你們倆,都要好好的,一定可以幸福一輩子的,老婆子我啊,看人最准了。」

  店家婆婆含笑看向站在九月深秋身後的五條悟,男人低頭,正在挑選應該吃哪顆糖。

  注意到老人家的打量,五條悟看向店家婆婆。

  店家婆婆塞給他兩包散糖,悄悄告訴他:「那孩子的眼睛里,全部都是你,從以前到現在,都只有你呢,有一個這樣喜歡你的好妻子,真是幸福啊。」

  五條悟握著兩包糖,緩緩偏頭,看向正坐在輪椅上數糖的九月深秋。

  其實他發現了,九月深秋很喜歡他,甚至可以說是愛,但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不太想靠近她。

  能夠如此清晰且理智地從她眼中看出那份沉甸甸的愛意,足以見得,他所站的角度,和店家婆婆沒有區別。

  都只是旁觀者的角度而已。

  他從未將自己代入「未婚夫」的角色中,這對九月深秋來說,應該會讓她傷心的吧。

  五條悟還沒有發現,能夠顧慮到這一點的他,早已不再是這份重新來過的感情中的旁觀者了。

  九月深秋還在糾結於先吃哪顆糖,肩側越過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他替她選擇了藍莓味的糖。

  「你有這麼喜歡吃糖?」他心不在焉地沒話找話。

  九月深秋想了想:「以前不太喜歡。」

  「現在?」

  「現在覺得糖很好吃。」她用手指勾勾衣服上的帶子,「吃多了糖,才不會覺得……」

  五條悟等了一會兒,也沒等到她「覺得」後面的那個詞。

  九月深秋含著糖,將沒說出口的「難過」壓在舌尖,混著甜味吞回肚子里。

  ……

  ……

  九月深秋重新站起來那天,已經是六月中旬。

  天氣逐漸變熱,她撤了房間里的地毯,找了個寬敞的地方,一點點地洗。

  五條悟過來時,她只洗了一半,剩下一半還在慢慢磨。

  從今以後,時間多的是。

  五條悟蹲在她身邊玩水,也沒有要搭把手幫忙的意思,他就是這樣。

  後來發現白色絨毯禿了一小塊,大概只是指甲蓋大小,隨口問了句:「這裡怎麼禿了?」

  九月深秋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想到什麼,僵在原地。

  一秒,兩秒。

  十幾秒后,她的耳根泛起了薄薄的紅,強自鎮定拽過那一塊絨毯塞到最底下,欲蓋彌彰地拍了拍。

  「……沒、沒什麼,不小心弄禿的而已。」

  事實是,以前的五條悟曾和她在絨毯上滾過幾次,有一次她被他弄得瀕臨崩潰,又推不開他,拽著絨毯不肯鬆手,最後一用力就拽禿了那塊。

  九月深秋不想當著現在的五條悟的面提這種事情,本想慢慢收拾,卻在五條悟若有所思的目光下逐漸變得手忙腳亂,好幾次下手重了,濺了自己一臉水。

  她蹲在地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有些難過,低著頭,垂落的長發擋住她的表情。

  幾秒鐘后,她重新笑起來,若無其事地曲臂擦擦臉上的水,實在不想再繼續耽誤下去,下手更重,想要快點洗完絨毯就回去。

  水再次濺到臉上時,旁邊伸出一隻手,四指捧住她側臉,拇指挨近她臉上的水珠,指腹蹭了蹭。

  從潮濕的鬢髮到殷紅的眼尾,指尖沿著她小小的臉頰慢慢向下,落到她輕抿的唇角。

  五條悟一直沒有說話,從前注視她的目光總是若即若離,到了這會兒,終於肯展露一點苗頭。

  但很快,又被他壓了下去。

  九月深秋眼裡剛亮起的光彩漸漸熄滅。

  ……

  ……

  天氣越來越熱,夏油傑待在獄門疆里也感到一絲絲不滿。

  「深秋,就不能讓我一直待在空調屋裡嗎?」

  「你在裡面也能感覺到外面有多熱?」

  「不能。」

  「那你……」

  「心理上能感覺到。」夏油傑說,「我今天要待在空調屋裡享受涼爽。」

  九月深秋哭笑不得,對於夏油傑難得的開口倒也沒有拒絕,將他留在了房間。

  夏油傑覺得自己太難了,明明被封印的是他,現在想辦法去找那個讓妹妹難過足足四個月的傢伙的也是他。

  獄門疆撞開門,在走廊里一點點挪著,今天運氣好,沒多久就被五條悟發現了。

  「傑,你這是在幹什麼?蝸牛賽跑嗎?」五條悟面對昔日摯友時,完全沒有任何顧忌,毫不客氣地大開嘲諷,「你可能需要一隻兔子,等著啊,我現在就讓伊地知去抓兩隻過來……」

  「不用了。」夏油傑竟然沒有反諷回去,也沒有生氣。

  這讓五條悟微微側目。

  「兔子早就傷心地跑掉了。」夏油傑意有所指,「四個月,應該夠了吧?還沒想通?」

  五條悟虛握獄門疆,雙手背到身後:「你在說什麼?」

  「聽得懂的話,就不要裝了。」夏油傑嗤道,「她昨天晚上哭了。」

  「……」

  五條悟嘴角一動,漫不經心反問:「關我什麼事?說真的,這種事情不能急,也不能強迫,是人都會有逆反心理,萬一適得其反——」

  「她不是因為你不喜歡她而哭。」夏油傑很快打斷,「也不是因為你忘記她而哭。」

  「……為什麼。」五條悟本來是不想問的,結果到了嘴邊,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這句「為什麼」。

  「哦,因為她昨天做夢了吧,不知道夢到什麼,大概是你死了?」

  「傑,你確定你是來做說客的?」

  「你在開玩笑嗎悟?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對你們之間的感情抱有希望,我可不是來做說客的。」夏油傑冷笑道,「我只是來提醒你,深秋是我妹妹,如果你認了輸,記得叫我哥哥啊。」

  五條悟:「……」

  和十年前不同的是,這一次的五條悟,並沒有因為「哥哥」而產生任何排斥的心理。

  他甚至能夠開玩笑似的叫出「歐尼醬」,大概是覺得好玩,他一邊捏著獄門疆拋高高,一邊換著花樣和語氣地叫著「歐尼醬」。

  直到,九月深秋捧著兩大包禮物,出現在走廊那頭,目瞪口呆地望著他。

  「……」五條悟終於閉上了那張氣人的嘴。

  九月深秋看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在那一刻,她深藏的感情一瞬暴露,但很快,她費力將那些情緒細心地收斂好。

  「五條先生,你在和哥哥聊天嗎?」

  她問得平淡,不知怎麼,五條悟卻莫名對「五條先生」這個詞產生些許的不滿之情。

  只是一瞬。

  他把獄門疆揣進口袋,走過去,接過她手裡的禮物:「這麼多東西?你自己買的?」

  「啊,不是,是回來的路上有人送的。」九月深秋拿著鑰匙開門。

  「送的?」

  「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送禮物給我,今天是什麼節日嗎?如果是的話,我是不是也要準備回禮?」

  五條悟還沒開口,夏油傑先說出了真相:「今天是兩校的交換日。」

  「交換日?」九月深秋很久沒有回來,她對這種節日完全沒印象。

  她沒注意到,五條悟的臉色在聽見「交換日」之後,就變得很奇怪。

  「交換日,就是交換禮物的日子啊。」夏油傑故意說,「在這一天,你可以選擇送禮物給你喜歡的人,如果對方給你回禮,就代表他接受了你的心意。」

  夏油傑想到什麼,呵呵笑了聲:「看樣子,大家都確定了悟真的不再喜歡你,所以才會大膽地送你禮物,怎麼樣,有想好給誰回禮嗎?」

  五條悟真的不再喜歡她,原來這麼多人都看出來了嗎?

  夏油傑的話成功讓她開門的手顫了下,鑰匙噹啷掉到地上。

  她僵硬地彎下腰,五條悟這次終於先她一步,撿起鑰匙,放進她手心,俯首,微微笑著:「九月想好要給誰回禮了嗎?」

  九月。

  從醒來后,他對她的稱呼,一直都是疏遠的「九月」,再也沒有叫過她「深秋」。

  九月深秋對上他戴著眼罩的眼睛,一時出神。

  四個月了,她一次沒有見到他摘下眼罩,明明以前,他在她面前,從來不喜歡戴眼罩和繃帶。

  她回過神,垂下的睫毛擋住她眼底快要壓抑不住的情緒,咬著舌尖吸了口氣,聲音細微地顫抖,卻依舊笑著回:「我有男朋友的,不打算回禮。」

  五條悟沒有避開她的眼神,但隔著一層眼罩,誰也不知道他現在的心情。

  九月深秋低著頭,摸摸口袋,實在找不到臨時禮物,只摸到兩枚硬幣,她試探性將硬幣遞給五條悟。

  「這是,我的禮物……五條先生,你願意收下嗎?」

  五條悟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在她嘴角的笑都快要掛不住時,這才伸手接過她的硬幣。

  他很高,站在她面前就像是一座永遠無法攀越的山峰。

  九月深秋再也撐不住,轉過身,一把推開門。

  門關上那一瞬間,眼淚掉下來,她咬著手指,後背抵著門板,自嘲地搖搖頭。

  沒有什麼難過的。她想。

  是她自作自受。

  如果失憶的她沒有選擇那種離開的方式,五條悟也不用和真理做交易,不做交易,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本來就是她的錯,難過也沒有用。

  ……

  當天晚上,臨近十二點,九月深秋在窗邊發現兩顆糖。

  她似乎不太敢相信,看看手機,23:46分,反覆看了好幾遍,甚至給硝子打電話確認時間。

  她陸續打了幾個電話,最終確定,還沒有過十二點,獃獃坐在窗邊,出神地望著那兩顆糖。

  以前,她總是早上起床之後才能看見窗邊的糖,今天不一樣,五條悟提前留下了兩顆糖。

  可是今天是交換日啊。

  [在這一天,你可以選擇送禮物給你喜歡的人,如果對方給你回禮,就代表他接受了你的心意。]

  ……

  ……

  九月深秋耗時四個月,終於得到五條悟默許的親近。

  剛開始,她並沒有想過主動去觸碰他,是一場意外,她在給學生做課外教學時,被從樹上跳下的野貓踩到了腦袋,發頂留下樹葉。

  五條悟看見了,伸手彈掉樹葉,之後沒有立刻收回手,反而碰了碰她被太陽曬紅的耳尖。

  耳朵上的觸感熟悉到讓人心臟抽痛。

  九月深秋怔怔看著他,在他手指離開的剎那,想也沒想抬起手,抓住他蜷縮的小指。

  五條悟歪了下頭,似乎是在看她不規矩的手。

  她眼神閃爍,如果是以前,她肯定毫不猶豫放開,因為他現在不喜歡她。

  但交換日那次,他留下了兩顆糖,讓她懷抱希望,是他給的希望。

  得寸進尺一點不可以嗎?五條悟以前不也總是對她得寸進尺嗎?

  九月深秋眼也不眨,就那樣握著他的手指,黑色眼底映出他緩緩上揚的嘴角。

  「你這是在占我便宜?」他拖長聲音,不著調的語氣。

  「……嗯。」

  她感覺到,他的手指在那一刻,微妙地動了一下。

  ——他想反握她的手。

  九月深秋突然之間,無比確定,他就是那樣想的。

  四個多月以來的酸澀情緒一股腦湧上心頭,催著眼眶做出反應。

  九月深秋不想讓他看見她泛紅的眼眶,索性得寸進尺地伸手抱住他,腦袋埋在他胸口,聽見一聲亂了節拍的心跳,不知道是誰的。

  她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他推開她。

  「你這樣,讓我很難辦啊。」五條悟嘆著氣,抬起手,溫熱的掌心落在她后肩。

  是要拉開她嗎?

  九月深秋身體緊繃,抓著他後背衣服的手愈發得緊,幾近痙攣。

  男人寬闊的掌心兜住她纖瘦的肩頭,輕輕將她往懷裡帶了帶:「深秋。」

  「……」

  她更了很久,也沒能回答他一句完整的話。

  「深秋。」他提著調子,輕飄飄地又叫了一聲。

  這一次,她澀著嗓子,終於能夠回答:「……什麼?」

  五條悟輕笑了聲,食指纏繞一縷藍色的長發,下頜搭在她的發頂上,像從前那樣小幅度蹭了蹭。

  「哦,沒什麼,隨便叫兩聲習慣習慣。」

  九月,九月。

  深秋,深秋。

  他當然更喜歡叫她深秋。

  ……

  ……

  九月深秋漸漸喜歡上去和真理聊天,因為有些話,她無法向別人訴說,就只好去騷擾真理。

  真理總是對此煩不勝煩:「我又不是人類,你和我說這麼多,我也不會對你們羨慕嫉妒恨。」

  「那有什麼關係?」九月深秋說,「我只是想找個樹洞說說話而已,又不需要你理解我。」

  真理:「……」

  九月深秋這次帶來一個小板凳,還帶了幾包小零食,一邊吃薯片一邊說:「悟昨天帶我去出差了,之前他出門都不帶我,我是說失憶之後的他,所以這算不算一個進步?他有重新喜歡上我嗎?」

  真理:「……」他要不喜歡你,你連碰都碰不到他。

  九月深秋:「他很少主動碰我,為什麼?明明已經不討厭我,已經半年了,我只是和他牽過幾次手,每次都是我主動,我可以更進一步了嗎?」

  真理:「……」不要和他討論你們成年人的事情啊。

  真理疲憊地從她那裡拿了一包薯片,不抱希望地拆開,嘗了兩口,竟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九月深秋絮絮叨叨了很多,最後發現她的零食居然全被真理吃完了。

  真理肚子鼓鼓的,躺在地上打了個滿足的嗝。

  九月深秋:「……」

  臨走時,真理趴在地上問她下次什麼時候再來,九月深秋冷笑著說:「等悟恢復記憶之後再來。」

  真理沉默了一會兒,為難地提議:「你回去之後,找個機會主動親他。」

  九月深秋:「他有無下限術式。」

  真理:「那你就試試看,他會不會無時無刻對你用術式不就行了?」

  ……

  九月深秋接受了真理的建議,說實話,她對此並不抱希望,五條悟連碰她都很少,她又矮,想親吻到他,簡直難如登天。

  但機會等啊等,總是能等到的。

  新年那天,沒有家人的九月深秋獨自留在高專,她煮了個火鍋,獄門疆放在對面,她和夏油傑閑聊。

  「哥哥,你就隨便聞個味兒吧。」

  「你不覺得這樣,更殘忍嗎?」

  「不覺得。」九月深秋說著,打開了火。

  吃到一半的時候,五條悟回來了,九月深秋懵逼地看著門外的他,終於反應過來,趕緊去廚房準備新碗筷。

  「那個……啊,就是,我都吃掉一半了……」她有些窘迫。

  今天是新年,她以為大家都會回家,她一個人留在宿舍,穿著也十分隨意,五條悟突然回來,讓她措手不及。

  他今天沒有戴眼罩,終於如她所願戴著小太陽鏡,進屋之後脫掉外套,裡面是一件白色襯衫,領口解開兩顆,很隨意的樣子。

  九月深秋望著他,總是容易出神。

  獨自在廚房洗碗時,她是沉默的,整個廚房只有碗筷和水流的聲音,五條悟正在外面和獄門疆里的夏油傑吵嘴。

  廚房裡很久沒有新動靜,五條悟分神注意到這一點之後,甚至忘了搭理夏油傑的嘲諷。

  他腳步很輕,走到廚房門口,發現九月深秋正站在打開的冰箱門前面發獃,連他來了都沒注意到。

  「你在看什麼?」他突兀地開口。

  九月深秋回過神,眼神是迷茫的,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說:「沒什麼,只是在想,應該喝牛奶,還是橙汁。」

  這個有什麼好糾結的?

  五條悟手撐冰箱門,因為牛奶在最下層,他稍微躬身,和她保持一個差不多的水平線,伸手去拿牛奶。

  九月深秋忽然拽住他的襯衫紐扣,他猛一側臉,她溫軟的嘴唇就這樣輕而易舉碰到他的。

  鼻樑上的太陽鏡滑到鼻尖,藍色眼底的錯愕清晰地映入她瞳孔。

  她似乎也沒想到這麼輕易就得手,僵硬地站在原地,連呼吸都忘了,更不要提再進一步。

  哐當。

  冰箱門被人合上,牛奶放到冰箱頂端,藍發女孩被這點小動靜驚醒,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卻被男人不由分說攔腰扯了回來。

  「只是這種程度?」他翹著嘴角,拖長聲音重複,「只是,這種程度么?」

  不可能只是這樣。

  九月深秋抿緊嘴唇,在他意味深長的目光下,抬手勾住他後頸,仰頭吻住他喉結。

  他確實沒想到她會選擇那種地方。

  九月深秋深深垂下眼。

  攬在她腰后的手驟然收緊,唇瓣緊貼的喉結劇烈滾動,帶起細微的震顫。

  之後發生的事無法控制,不知道誰碰到剛洗好的碗碟,嘩啦一聲,碗碟全摔進水槽,筷子掉了一地。

  「東西……」沒說完的話全被他堵了回去,喘息的間隙里,她理智瀕臨崩潰,只能記得,「哥哥……」

  夏油傑還在外面。

  五條悟把她放到床上,一言不發地轉身,拎起無辜的獄門疆走進廚房,打開水龍頭,放了一水槽的水,把獄門疆扔進去,又帶上廚房的門。

  九月深秋對他這一通熟練無比的操作更咽了。

  她沒注意到,他眼底的藍色逐漸加深,注視著她潮濕臉頰的目光幽暗且壓抑,剛開始的動作甚至略顯粗暴,無意之中掐紅了她的手腕。

  這讓九月深秋心頭湧起一股十分怪異的感覺,但很快又被他用力的十指相扣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很熟悉的親近姿勢。

  以前無論做不做,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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