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番外-時千劫（二）
短暫快樂的時光不會長久, 如幻夢，很快就會過去。
紫宸外出遊歷歸來, 卻見那塊五色石在他準備的軀殼之中誕生了靈魂。
這是一個不完整的靈魂，她還幼小懵懂，但她卻堅強獨立。
紫宸看著那軀體中初生的靈魂，猶豫了亦害怕了。
這樣的她，即便能夠愛上他，也不可能受他支配。
他失算了。
紫宸讓時千劫離開了中央紫宸殿，開始著手準備削弱五色石的力量。
他先是壓制著素寒璧的靈魂不讓她繼續成長, 而後便將她能夠掌控的五情五感全部剝離下來，製成四種不同的法寶與能力，分給琉璃天等人。
界池也因為他的舉動而分裂成為五塊, 在許多年後催生出了名為天道的小東西。
在做完這些事之後, 紫宸這才開始思考毀去這塊五色石的辦法。
那原本圓融無暇的五色石上出現的裂縫, 他早已經注意到了, 之前的他不論用何種方法也沒有辦法對這塊石頭造成傷害，這條突然出現的裂縫很可能是一個突破口。
但紫宸還是沒有辦法對五色石造成傷害，擁有這能力的只有時千劫。
不知多少年過去了, 紫宸還是沒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對這五色石造成傷害, 但循著這條裂縫上的氣息，他找到了與之關聯的人, 正是時千劫。
紫宸向時千劫借來了魔火，魔火上揚, 鑽進五色石的裂縫之中，慢慢侵蝕著這塊先天之石。
他發現惟有這時千劫所放出的法術才能夠對五色石造成傷害。
紫宸沒有辦法理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他只要結果。
時千劫聽命於他，他整個族群的生死都被當年簽訂的不可違背的契約與他維繫, 時千劫的力量便是他的力量。
他要命令時千劫，去將這塊五色石……毀了。
但即便是如此，紫宸還是貪戀五色石的強大力量，他思考多日，想出了兩個計劃。
當年在創造素寒璧軀體的時候，他還失手做了一個失敗品，雖然沒有素寒璧完美，但也湊合。
主要是，那個失敗品的性格，會比素寒璧乖順許多，也好控制得多。
現在五色石的力量已經與素寒璧的軀體融合，紫宸準備將素寒璧與另一個失敗品同時投放到小世界中，利用小世界里的人，將素寒璧未來會蘊含著五色石之力的仙骨換到失敗品的身上。
他將五色石上已經隱隱有了意識的初生靈魂記憶抹去，將她與失敗品一同丟到了小世界里。
為確保萬無一失，他還派了時千劫去將五色石的力量削弱，要他日日夜夜以魔火煅燒這塊石頭，若是能削弱幾分力量，也是好的。
時千劫在接到紫宸這個命令的時候，坐在黑蛟一族會客的大殿中央，看著黑壓壓伏低身子跪在他腳下的族人們，腳步一個踉蹌，險些沒跌倒在地上。
一旁的黑蛟族人伸出手扶住了他，低聲道：「尊主，您已經是一族之長，不應如此失態。」
時千劫看向前方悠遠的雲海，心想是了，他並非孑然一身，他的身後還有一整個種族。
他若違背紫宸命令，那麼他的族人怎麼辦？
這個世上，終究還是有比所謂愛情更加沉重也更加重要的東西。
他俯首一揖，朝紫宸派來的使者深深一拜，聲音沉逾千斤。
「是。」他說。
——
仙人從仙界來到小世界中，是要付出代價的。
原本凌駕於眾人之上的仙人偉力會被削弱到下界修士中等偏上的水平，還會失去所有關於仙界的記憶。
所以時千劫落在寒月谷中，變成了一隻幼小的黑蛟，他的身邊，卧著一塊其上有裂縫的五色石。
小小的黑蛟圍繞著這塊石頭轉了好幾圈，它想，這塊石頭真好看，但他卻要想辦法將它毀了。
時千劫即便失去了所有關於仙界的記憶，但熟知世界規則的紫宸對他所下的命令是深深印刻在靈魂上的，永遠不會被忘記。
他要想辦法毀去這塊石頭，削弱它的力量，直至一個名為素辛石的老頭子來將它取走為止。
黑霧與煞氣圍繞著這塊石頭，那黑煞之氣從曾經開出花的裂縫鑽進，絲絲縷縷地侵蝕著這塊五色石。
誰說這隻黑蛟日日夜夜圍繞著這塊五色石，是為了守護這塊石頭，或許是囚禁與懲罰也說不定。
五色石與天地共生，時千劫即便能夠傷害她，但也需要千萬年的年歲才見成效。
所以後來素辛石將這塊石頭取走，只為了製造一個能夠為她親女兒提供仙骨的傀儡，素辛石如此愛著她的親女兒，卻不知自己早已落入了俯瞰世間的紫宸布下的圈套。
黑蛟一人卧在谷中，看著素辛石帶走了五色石。
他明明已經沒有了以前的記憶，但他卻忽然覺得心空了一塊。
黑蛟心中空了的那一塊，很快便被補上。
那是一日正午，陽光明烈，連帶著這黑氣與煞氣環繞的寒月谷也明亮了幾分。
四五歲大的素寒璧獨自一人奔跑過寒月谷外的青石小徑，一頭探入寒月谷中，好奇往裡看去。
素寒璧不知自己為何會來此處，但她總覺得自己對這山谷有一種眷戀。
在這寒月谷中，她與一雙可怖的猩紅色眼眸對上，是黑蛟的眼睛。
素寒璧「呀」了一聲，轉過身去，雙手將眼睛蒙上。
黑蛟在山谷中「桀桀」地笑了，這小姑娘果然是害怕自己的。
他知道這小姑娘便是當年被素辛石取走的五色石所化，他是要想辦法殺了她的。
但是……哪時候將她殺了，並沒有一個期限，所以黑蛟不知為何，忽然想，再等等，以後再殺也不遲。
就在他猶豫間，素寒璧卻又小心翼翼地邁步走進了寒月谷。
她兩隻手捂著眼睛，一邊走一邊說：「麻煩你閉上眼好嗎，你的眼睛有些可怕。」
素寒璧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有一種近乎準確的直覺，她能夠感覺到這黑蛟深埋在心底對她的殺意，但這黑蛟目前卻似乎並不想殺了她？
她覺得有些奇怪，便大著膽子走了進來。
黑蛟眨了眨眼，張大嘴巴，朝素寒璧撲了過來。
那利齒與利爪寒光閃閃，猩紅的眼眸彷彿噬人的野獸。
素寒璧蒼白著臉，往後摔了一個屁股蹲。
她被嚇出了眼淚，一邊抹眼淚一邊想，她自己真的好無聊，明明知道寒月谷有惡蛟，自己為什麼要來偷偷看？
素寒璧知道他很可怕，但是她卻對他有著一種很奇怪很奇怪的嚮往，不知從何而起，彷彿是從靈魂深處生長出來的。
黑蛟只是嚇嚇她，伸出爪子將她跌坐在地上的身子給勾起來。
小女孩的身體很輕也很柔軟。
素寒璧坐在他的爪子上，偷偷把捂著眼睛的手移開，透過指縫，她看到了一雙溫柔的眼。
她吸了吸鼻子，問黑蛟：「你叫什麼名字？」
素寒璧覺得有些奇怪，她總覺得自己是第二次對他問出這個問題，可是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隻黑蛟呀。
黑蛟知道自己的名字，在他零星的記憶中，自己有兩個名字。
一個是他的族名，時千劫。
而另一個名字，很奇怪，也很可愛，也不知道是誰給他起的，但是他就是記住了。
黑蛟伸出爪子，在地上寫了兩個字。
「蛟蛟？」素寒璧念著他的名字，覺得這名字真是貼切極了。
素寒璧伸出手去，揉了揉他頭頂的小鼓包，或許不久之後這裡就會長出龍角。
她知道這黑蛟對她有殺意，但她就是願意接近他。
她真的……有些喜歡他，這種喜歡是舞蹈於刀鋒上，小心翼翼的喜愛。
就如此，她與寒月谷中的黑蛟成為了好朋友，直至素辛石假借素寒璧的名義將黑蛟殺死。
時千劫畢竟是來自仙界的仙人，怎能被素辛石如此輕易地殺死？
他的靈魂被切割得支離破碎，失去了肉身。
那殘存的、破碎的靈魂懷著複雜又矛盾的殺意與怨恨，還有同樣被切割開來的……難言的愛意。
他既愛著素寒璧，但也想殺了她。
一個完整的靈魂，分成了完全對立的兩個部分，對素寒璧心懷愛意的那一部分佔據了上風，主導著意識。
但不論如何，這受損的靈魂需要找個機會慢慢養魂，修復被素辛石斬斷的部分。
那飄蕩的殘破靈魂在雲霄宗附近徘徊，看到了一個人。
是準備來雲霄宗拜素辛石為師的季淮，他的根骨甚佳，修鍊的功法純正浩大，是一個絕佳的養魂容器。
更重要的是……他要去雲霄宗。
黑蛟的殘破靈魂遲遲不肯離開雲霄宗的原因，就是素寒璧。
他不願……離她太遠。
所以被黑蛟殘魂佔據了身體的季淮，拜入了雲霄宗，成為素辛石的親傳弟子。
順帶地，終於能夠用「人類」的身份與素寒璧相處。
現在佔據黑蛟意識主導的，是對素寒璧滿懷愛意的那一部分。
若說時千劫回憶一生，他感覺最快樂的一段時光究竟是何，即便不願意承認，但也確實是這段時光。
但是，他最難以忘卻最珍貴的一段時光，卻根本不能用他的名字當做主角。
他用季淮的身份，與素寒璧共度十幾年的時光，素寒璧曾經真心實意喜歡過的季淮，是他。
兩朵月靈仙曇，被同一個靈魂戴在了素寒璧鬢邊。
直到後來季淮身體里的黑蛟殘魂修復完畢，對素寒璧充滿怨恨與殺意的那一半靈魂獨自逃離，成為了玄冥界之主時千劫。
時千劫與季淮身體里的黑蛟，是同一人。
所以，當年為素寒璧擋下時千劫致死一擊的季淮，早已經死了，他的靈魂飛離季淮身體，與時千劫本人融合到一處。
時千劫在得到完整的靈魂之後，自然不可能殺了她。
在那一瞬間，他陷入了痛苦之中，他既恨她，但也……愛他。
所以他將她囚於黑獄之中數百年，但看素寒璧那一臉倔強，依舊幻想著她爹或者是季淮能夠來救她的樣子，他卻看不下去。
時千劫不知是見不得她不知真相的懵懂模樣，也不知是為了折磨她的心性，在那天，他伏下身子，在她耳邊輕聲說道：「素寒璧，素辛石根本不是你爹。」
「他只是想要你的仙骨。」
「你的師兄，季淮，已經死了。」
「你還在等待什麼呢？」
那猩紅色眼眸望著素寒璧，唇角翹起，他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她真的好傻，這麼傻的姑娘，他應該殺了的。
但是他為什麼，還是下不了手呢？
時千劫如此思忖著，抬眸，卻看見素寒璧閉上了雙眸，面上再無一絲光芒。
他慌了神，但她的呼吸卻仍在。
她的靈魂流浪到了另一個世界。
不同小世界的時間線是並不相同的。
只一個呼吸的時間，素寒璧睜開了雙眼，但睜開雙眼之後的她已經是經歷了七千年時光的素寒璧。
再之後，便是屬於素寒璧的故事。
時千劫完成了他的任務，回到了仙界，記起所有。
他最終死在了她的劍下，素寒璧卻不知道所有的真相。
她不知道第一個將她靈魂喚醒的人是時千劫。
她亦不知道黑獄數百載她曾真正喜歡過的季淮也是他。
但那又有何妨，時千劫至死都不會告訴素寒璧真相，這是他的命運，若他沒辦法死去，素寒璧便永遠沒辦法拿回屬於她的力量。
告訴她所有的真相，除了徒增悲傷與煩惱，又有何用？
時千劫時常會想，素辛石有句話說得倒也不錯，知道太多並不是一件好事。
他想，他願意帶著這些不可能訴之於口的秘密永遠沉睡，讓她的姑娘從此不必為悲傷所累。
時千劫-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