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娘娘壩村
人家趕路,再苦也不過是風塵僕僕,少恭現在是一身的水和泥。從大堡鎮到娘娘壩村不通汽車,他背著包,拎著箱,艱難地行走在一條雜草叢中踩出來的土路上。昨夜下過雨,小路泥濘不堪,黃色泥漿極其殷勤地拉扯著遠方客人的腳步,下午五點的太陽比理髮店的老闆娘還要熱情。
少恭根本沒有心思去欣賞沿途「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的鄉間秀美景色,雖然這樣的景色曾被他在校園裡反覆吟唱和無限憧憬。「看來只有遊手好閒的人才有可能成為一位浪漫的詩人「,少恭苦笑道。此時此境,他浪漫不起來。汗水順著頭髮流進嘴裡,鹹鹹的,粘在身上衣服讓內心無比地煩燥,時不時抬頭瞧瞧前方,又瞧瞧雙手提著的沉重的書箱,好幾次差點忍不住要把它扔了。
「如果扔了,人就跟幹了的青蛙一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少恭不停地喃喃自語勸自己打消愚蠢的念頭。
大堡鎮娘娘壩村座落在太山和細山交匯處靠近山腳的地方,到達目的地己是深夜了,經過六個小時的上坡下坡,走走停停,此時的少恭已經四肢僵硬,精疲力竭。呈現在眼前的村子是一團黑糊糊的影子,家家戶戸早已沉睡。
正在彷徨不知所措之際,少恭發現村口有個被幾棵參天古樹圍繞的小水塘,沉靜的水面在晦暗的星光下乏著黧黑的微光,少恭毫不猶豫地把所有行李放在一棵樹下,沿著一直斜著延向水面的石砌碼頭走下去,猛地和衣跳進水裡,片刻間,身心完全陶醉在令人骨軟筋酥飄飄欲仙的清涼中,「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詩人的豪情逸致又回來了。
山裡人睡得早,起得也早。才凌晨五點,整個小村莊已經在陣陣高亢雄亮的雞鳴聲中蘇醒了,一棟棟茅檐瓦屋響起了吱吱呀呀的開門聲、潑水聲、老人咳嗽聲……陸陸續續,一戶戶升起了晨炊的輕煙。
韓四爺每天早餐前都要村前村后溜達一圈,剛走到村西頭水塘邊的老樟樹下,遠遠地瞧見樹底下側卧著個人,不知死活,也不敢再往前走了,臉色蒼白地跑回村裡叫人。
少恭沉睡中被人催醒,朦朦朧朧中發現腦袋旁蹲著三四個中年男子,這些人的腦袋都快蹭到自已臉上,周邊還圍了一圈又一圈的,他們對著自己指指點指點,臉上和眼裡寫著焦急,焦急中還帶著幾分好奇。
蹲在腦袋旁的男子中,有一人是村長。身材魁梧滿臉黝黑的村長輕鬆地提起少恭的行李,把他領進自己的家裡,揮手讓村民散去。然後騎在門坎上,看了眼坐著的少恭,也不問話,不緊不慢地往煙鍋中裝煙絲,裝滿后摁實,用火柴點著了,一口接著一口地抽起來,黝黑的面色慢慢變成紫紅。
村長媳婦和兩個女兒拘謹地立在少恭不遠處,大學生身份讓少恭在他們眼裡頓時高大上起來。
少恭把自己的身份和來意跟村長說了,並給村長看了列印了地址的紙條。
「西溝哦,那個山山坳里,最近是些政府來的人在那打井喔,還搭了個棚子咧。」少恭費了很大的勁才聽懂村長那帶著一絲絲普通話味的鄉音。
少恭大喜,既然知道,那就好辦了。來的時候,帶了不少對山裡人來說的好東西,拿了些出來送給村長一家,有牙膏、清涼油、嶄新的毛巾、雲南白藥、圓珠筆,以及一些糖果、餅乾之類的。村長一家高興壞了,對少恭是越瞧越順眼,尤其是一對小女兒,此時也不怕生了,圍著少恭,「哥哥、哥哥」親親熱熱地叫著。
山裡夏天活多,收谷割麥,栽瓜摘豆。村長走不開,於是牽出自己家的那頭老驢,把少恭的行李馱了,讓最小的女兒牽著,帶少恭去西溝找地質勘探隊。
這次有了驢子負重,還有天真爛漫的小女孩一路作伴,山裡的夏天開始了酸酸甜甜的味道。酸酸甜甜的不僅有「野芳發幽香,佳木秀繁陰;霽后雲猶在,畫出四五峰「的詩情畫意,更有生長在林子里一叢叢深紅色的野草莓。這種薔薇科多年生草本植物的果實顏色鮮亮,味道微酸帶甜,是水果裡面典型的小清新。
村長的小女兒叫韓花花,今年九歲,但還沒開始上學。大山裡的女孩上學晚,也上得少,十一二歲才被送到村裡的小學堂,讀三四年,識得幾個字,會算加減法,也就到此為止。
小女孩長著一雙大大的杏眼,眼神特別乾淨清澈,雖然穿著土裡土氣的破衣服,依然掩飾不住她那讓所有人為之心動的天然之美。
「哥哥,你喜歡我們這裡嗎?「花花天真地問。
「喜歡啊「,少恭回答得很乾脆。
「那你一直做我的哥哥好不好「,花花的眼神充滿了期待。她還小,不知道做哥哥是需要付出許多,得承擔很多很多的責任。因為喜歡,就一直做我哥哥吧,小女孩的世界總是單純而美好。至於為什麼喜歡呢,小姑娘也不知道,也不會去想。或者是因為這個哥哥跟山裡人不一樣吧,人都喜歡不一樣的東西,尤其是小姑娘。
「好啊!「少恭依然回答得很乾脆。」答應我,你回去后,就去上學好嗎?一定要好好地學,學好了就出來找哥哥。「
「好啊!「花花回答得也很乾脆。
因為這次承諾,花花真的進了學堂,少恭也一直幫助著她,還不定時地給她郵寄學習資料和文具,這是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