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龍王廟裡長大的少年
常寧市柏坊古鎮,位於湖南南部、湘江中游南岸,與五嶽名山之一的南嶽衡山遙遙相望。境內多山,河網交織,風景秀美,鳥獸興旺,自古為苗瑤兩族聚居之地。
鎮上臨江兩條呈丁字型的老街,一水兒的民清時期木樓。木樓一般分上下兩層,上家下店。上層用「美人靠」圍了一圈露台,憑欄遠眺,就能遠遠地瞧見蓊鬱蒼翠的憇山嶺上龍王廟微微露出的一角飛檐,飛檐下吊著銅鈴,起風的日子,那鈴聲能傳出很遠很遠。
龍王廟始建於宋嘉祐八年,廟前是石砌的高台,四對石雕水獸分列兩旁,面目猙獰,森嚴威武。
主殿為單檐歇山式,清式龍吻,黃、綠、藍為主的六色琉璃瓦覆面。過庭兩側,擺放著半副鑾駕,龍頭、睚眥、大刀、大象等。殿內左右供著八湖神、井神,皆雙手揖立,列次伺拜,正中是頭戴通天冠,身著廣袖長袍,雙手當胸持圭正襟端坐的湘江河神。除主殿外,尚左設禹王殿,右置鐘鼓樓,後有望月樓,皆是雕樑畫棟,古韻十足。
廟裡只住著一位二十五、六歲的少年,姓少名恭。少這個姓非常少見,以至於常常讓人誤認為少恭只是他的名。他不是和尚,自然不用念經。不過話也得說回來,即使是和尚,也不一定會念經。
少恭跟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樣,該上小學的時候上小學,該上大學的時候上大學。只是他從來都是一個人,附近沒人知道他是從哪來的。
少恭自己當然知道,他是在十歲那年,被一位自稱姓羅的人從廣西柳州帶到這裡,然後羅叔又急匆匆地走了,再也沒來回來找過他,臨走前給他留了一本書,書中夾著的一張銀行卡。
這廟原來是由羅叔主持,羅叔走後,就完全交給了十歲的少恭打理。無非是天天晨鐘暮鼓,掃地禮神,定期收割一下香火錢,挺容易的。聽隔壁山了凡庵的小道姑活靈活現地說,她夜裡會跟師傅去抓魔捉鬼。少恭不禁瞠目結舌,好心又熱情地勸她道,「不如留在這裡吧,你們那兒夜裡還要幹活,多辛苦!」
鎮上有好事者,對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孩子有了些五顏六色的想法,某大人物暗中得了消息,出面打了招呼,很快又風平浪靜了,至於這個大人物究竟是誰,少恭不知道,自己也是從別人那裡聽了六七個版本。
上學后,少恭常常跑到鐘鼓樓上寫家庭作業,寫累了就抬頭瞭望一下山腳下慢慢流淌的湘江,江水浩渺,江面船來船往。
父母去了哪裡呢?他常常對著江水想。人人都是天地過客,能陪著我們走一程的人很少,走完一生的更是寥寥,停留是剎那,轉身即天涯。
流光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如今少恭長大了,大學學的是地質專業,畢業被分配到西北有色地質勘查局的711總隊。711總隊駐地在漢中市勉縣,聽說過勉縣的人不多,但一提定軍山,相信很多喜歡京劇的朋友都會不由自主地哼起來,「末將年邁勇,血氣貫長虹。斬將如削草,跨馬走西東。兩膀千斤力,能開鐵胎弓。若論交鋒事,還算老黃忠。「對,就是三國里那個」出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的定軍山。
九十年代中期的中國,還是很不發達的發展中國家。某年夏天,少恭背著鼓囊囊的挎包,雙手拎著滿滿一箱的唐詩宋詞選本,懷著「雨里雞鳴一兩家,竹溪村路板橋斜「的少年春夢,擠著雞籠一樣悶熱難聞的綠皮火車,一身臭汗來到了711總隊院門前。
711總隊行政樓二樓,人事科辦公室,人事幹事劉碧瑤遞給少恭一杯涼水,然後坐到他的對面,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稚氣少年把搪瓷杯里的涼水一飲而盡。少恭習慣性抬起胳膊,用上臂衣袖擦乾嘴角的水漬,這才靜下心來,認真地打量眼前的大姐。劉碧瑤一身綉著灑金銀線海棠花的連衣裙,象許多地質人那樣,皮膚黝黑髮亮。精緻的五官和極度惹火的身材,再加上婉約的氣質讓她素有「黑珍珠「的美名,三十多歲的年紀不僅沒讓她魅力消減,反正更添幾分成熟的韻味。
少恭站起來,從挎包里掏出畢業證、學位證、英語六級證、就業報到單等,畢恭畢敬地,雙手捧到劉碧瑤身前。劉碧瑤猛地怔了一下,少恭的正式讓她很不習慣,猶豫片刻,正了正原本斜靠在椅背上的身軀,雙手接過,認真翻看了幾處關鍵的地方,核對無誤后,複印、登記造冊。期間,長相普通身材微胖頭髮稀少的科長也進來坐了會兒,大家簡單閑聊了幾句又出去了。
「你拿好這張條,按上面的地址找到黃建軍隊長,他會給你安排工作的「。劉碧瑤終於閑下來,遞給少恭一張紙條。
少恭接過紙條,掃了一眼,上面列印著「大堡鎮娘娘壩村西溝135號井黃建軍」。
「平時上班的地方不在這裡啊,怎麼還在山裡?」少恭頗感意外,本以為參加工作后就能徹底地走出小山溝,在大城市裡有份體面的工作,過上富足安逸的生活。勉縣在那個時候的他眼中,就是這樣的大城市。現在看來,真是造化弄人,自己不過是從一個熟悉的山溝走向到另一個陌生的山溝而已。
劉碧瑤見少恭有些迷糊,解釋道,「按照我們隊里的規定,新來的大學生,都要下到基層鍛煉一年「
「哦,才一年啊,滿一年就能回來了,是這樣吧?「少恭撥涼撥涼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劉碧瑤一雙深色眼睛久久注視著少恭,過了半響,臉上掠過一絲微笑,「也不是說想回來就能回來吧,還得通過考核!「
「那回來的概率有多大?「
「根據以往的經驗,百分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