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水城,城主府。
掛著「三省吾身」四字牌匾的房間內,有一張褐黃色的木製長桌,桌子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竹簡紙張,還有幾張由珍貴獸皮製成的文書被單獨放置在一旁,染了墨水的毛錐被掛在青竹製成的筆架上,筆架旁則是一方研了墨水的硯台。
這個硯台是一件法寶,有鎮壓風水,五邪避讓之效,普通人坐在一旁能摒除雜念,專心致志,修士坐在一旁閱讀文卷也不至於心神過度勞累。
城主陸於華此刻正神情嚴肅地端坐在長桌旁,他一手扶袖,一手執筆親自撰寫文書,長桌下的幕僚親信此刻正在彙報前些日子藏寶閣被盜一事。
「我們打探過黑市的消息,知道藏寶閣內情況的人很少,應該都是些老滑頭,他們平常是不會出售這些消息,不過要是利益和時機足夠的話,他們也會做一些違反常態的事。」
陸於華皺了皺眉,他停下筆發問:「九公主那邊是怎麼說的?」
親信思索了一下后,如實稟報道:「九公主說她只是無意間發現了毛賊,對方挨了她一掌,似乎是受傷較重。」。
陸於華點了點頭,繼續問:「關於戒嚴盤查,你們做的如何了?」
「目前消息仍不明確,山上山下,武林江湖,烏龍混雜,即便有些線索,深挖下去也需要時間。」
「查清楚被盜的東西是什麼嗎?」
「這個我們倒是對照著官府檔案的記錄查到了,是一種靈草,用來煉製一種失傳已久的丹藥的。」
陸於華一愣,他停下了筆,抬起頭問:「丹藥?什麼丹藥?」
「是,」那人做了些許停頓之後,「九轉金丹。」
「九轉金丹?」陸於華氣笑一聲。
「確實是九轉金丹,除了這個,我們實在想不出那靈草還能用來做什麼了。」親信低著頭,他說出的話就連自己都不太相信。
傳聞九轉金丹是六階丹藥,凡人吃了能打通奇經八脈,越過後天修鍊直抵先天之境,修士吃了能直接增加一甲子的功力。
不勞而獲,簡單直接,好像修為提升就如同吃飯喝水一般,就算是個傻子都不會相信世界上有這樣的丹藥吧。
「你怎麼就確定那是用來煉製九轉金丹的?」陸於華搖了搖頭,一臉苦笑。
要不是這個親信是他一手扶持的,他都要以為這傢伙在編纂謊言逃脫責罰了。
「因為檔案記載,這種靈草曾經是供給過皇室的,作用就是用來煉製九轉金丹,但……」那人說到這兒就沒有再說下去了。
這種事情畢竟牽扯到皇室,若是成功了還好,提一句那是與有榮焉,若是失敗了,那就算是揭皇室的短腿,被有心人聽了去了,那就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可現在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是成功了的樣子。
「關於陣法呢?」陸於華繼續發問,算是揭過了這個問題。
「這個,」跪坐在桌前的人神色尷尬,「負責修繕陣法的人好像也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這陣法的年代有點久遠了,而負責修繕陣法的人又是普通人,若是幾處陣眼失靈他還知道怎麼解決,但是這種全方位的陣法變動他也不是很清楚。」
陸於華嘆了口氣,他甩了甩手,示意那人可以離開了。
像這種偷東西偷到了官府頭上來的,他還是生平罕見,雖然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變故才導致對方與九公主碰到了一起,但從眼前的調查來看,對方明顯是有備而來,即便他想要查個水落石出,前提也得有足夠的財力和物力。
而想要調查出那人下落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從公主口中問出那人的樣貌,但公主殿下顯然是打算包庇這隻被她稱之為「老鼠」的存在,對於他那些下屬的「慰問」公主連大門都沒有讓進一次,唯一的一聲回復還是由侍女代勞的。
那人就回了一句,「老鼠又不是從公主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你們要是想查就自己去查,問她也是沒用的。」
要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搜查個幾天做做樣子就算了?一頭是皇室,一頭是頂頭上司,陸於華覺得做官好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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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中,雲家大院。
月色照耀,星輝灑滿了整片銀河,所謂的夜,就好像是老天爺看慣了人間風景的一天,臨時要去休息時隨手用布遮蓋了的天幕。
老舊院落的屋頂上,運功療傷了一整天的秦玖月坐在了瓦楞的間隙間,不時地提了提酒壺小酌一口。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染成了這樣的「壞毛病」,好像不喝酒就渾身不自在似的,此時的她儼然算是一個「大酒鬼」了,只是喝的酒大部分時候都是自己調的「藥酒」。
不靠「藥酒」打熬身體,她這輩子都難在武道一途上有任何出息,這是她那個只教了她半天功夫的師父告訴她的。
她這次回到風雲國,除了是要回來閉關煉製傳說中的「九轉金丹」,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想要回來看一眼自己的師弟和師妹們。
來到了這個世界這麼久了,也旅行了這麼久了,她有點想家了。
月色中,屋頂上,一身紅衣在夜色中隱約可見,少女習以為常地拿起酒壺獨自飲酒,黑夜裡,她抬起頭望向萬里無雲的夜空,那雙黑色的眼睛中彷彿有一整條星河的璀璨光輝。
這本是黑夜中極好的景象了,但一個不速之客打破了這場寧靜安詳。
「晚上好啊。」
蘇黎不知道是從哪裡搬來的梯子,此刻正躡手躡腳地走在屋檐上。
「雲城書不是也會修行嗎?你讓他教你不就行了?」
秦玖月望著打擾到她休憩的小賊,氣笑一聲,自己只差臨門一腳,吟個詩作個對,這幕景象就可以傳為千古佳話了。
結果蘇黎一來,前面的鋪墊都白搭了。
「不行,不行,雲城書的修行法門太麻煩了,不適合我。」
蘇黎唉聲嘆氣地回復,他像是牛皮糖一樣靠著秦玖月坐了下來,秦玖月則嫌棄地讓出了一個空位,蘇黎也不得寸進尺,坐下了也就不再動彈。
「我看他如今也快有了先天氣象了,似乎只差臨門一腳的樣子,這其中有什麼說道嗎?」秦玖月好似有意無意地發問。
「這我怎麼知道,」蘇黎挽起袖子觀察了一下四下的情況下,防止有人趁其不備搞偷襲,只是防的是誰就不知道了,「他是儒修,應該還差一個本命字吧。」
「儒修的本命字都有些什麼說法?」秦玖月笑著問。
「能有什麼說法,」蘇黎搖頭晃腦的,也不知道打什麼奇怪的主意,「安身立命的學問唄,儒修後天格物窮理,靠一個立身之本步入先天之境,這樣先天之境的儒家修士就能擁有言行合一,言出法隨的能力。」
「是不是本命字越好,儒修就越強?」秦玖月繼續問道。
雖然她也知道一些修行的內幕,但多問問總是沒錯的。
「哪有,」蘇黎神色幽幽,「本命字越獨特,修士受本命字的約束就越大,這就等於畫地為牢,把自己困死了一門學問上。」
蘇黎頓了頓后,才繼續說:「這就好似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人本就是世間最不受大道拘束之物,而儒修就等於把自由自在的人當成了修補天道的工具,確實很有君子聖賢的意思了,但這離聖賢所崇尚的「天地人間,只要道理行得通,便是無拘無束」的境界也差的太遠了。」
「世間儒修多嗎?」
「多啊,你看世上讀書人多不多,比山上神仙多吧,這麼多讀書人,儒修還會少嗎?要我說,儒修一道至少能占世間仙人的一半,還要更多。」蘇黎學著江湖演義小說里的高人風範想要躺在屋頂上好不需要仰頭就能看到滿天星河,結果剛一躺下就疼得齜牙咧嘴。
秦玖月好笑的望著眼前的逗比,於是逗弄他道:「江湖兒女豈不是更多?」
「那哪能一樣,」蘇黎幽怨地抬起雙眼看著眼前在黑夜裡看不太真切的紅衣女子,一雙眼睛就彷彿在說你不要看我傻就把我當成傻子對待,「武修的頂點就是入世地仙境界,我還沒聽說過有哪個人練武練出個仙人的說。」
「是嗎?」秦玖月的神色突然變得有些落寞。
蘇黎似乎是從對方的語氣里發現了什麼,他好奇地問:「你怎麼了?」
「沒什麼,」秦玖月一臉滿不在乎的神色,很快就找了個話題掩蓋了自己的情緒,「雲城書打算用哪個本命字?」
「我想想啊,如果我是那個書獃子的話,」蘇黎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后,「我可能會用『正』字。」
噗嗤!
秦玖月忍不住笑出聲。
「你笑什麼?」蘇黎神色古怪地看著拚命捂著肚子的紅衣少女。
「哈哈,」秦玖月一邊笑著抹眼淚一邊開口,「沒事,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哈哈,『正』字什麼的確實挺適合的,哈哈哈,一身正氣沒什麼不好的,哈哈哈……」
蘇黎似乎是同樣知道了什麼似的,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真別說,還真是挺合適的。」
「同道中人。」秦玖月也不管對方為什麼會知道自己原先世界里的梗,直接笑著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秦大仙也很懂嘛,我還以為女孩都不知道這個的。」蘇黎眉飛色舞的,滿臉都寫著「我懂,我懂」的表情。
「你也不賴啊。」秦玖月強壓著笑意,她可不想成為第一個穿越就笑死的人,只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能夠理解自己原來世界的名詞,她就忍不住地高興。
自己來這個世界多久了,久到了她在原來世界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了,曾經珍視的人,曾經珍視的物,現在恐怕都已經記不清楚樣貌了。
天大地大,何處不可去?
可是啊,若是有家的孩子,誰會願意四處漂泊?
這樣的一個世界,連一處溫暖的地方都沒有,明明她都已經這麼努力地……踏遍了千山萬水啊。
「停停停,都別笑了。」蘇黎咳嗽了一聲。
兩人的笑聲戛然而止,夜色幽靜,各有各的心事。
「我說,」蘇黎忍不住問,「我真的沒法當那什麼追求長生的神仙嗎?」
看著男子幽怨的眼神,秦玖月便只好學著某人搖頭晃腦,然後晃晃悠悠站起身,一口氣道破了天機:「天上天下,何處不是大道?」
然後少女指了指天,再看了看地,朝著蘇黎繼續說:「仙修一口長生氣,儒修一道本命字,佛修一顆舍利子,神爭一段香火情,你要是誠心向道,怎麼會沒有門路?」
「什麼意思?」蘇黎神色尷尬。
他自然聽懂了對方話里的意思,但他沒有修行過任何術法,也看不到任何以肉眼看不到的東西,所以根本不知道對方想說什麼。
「自個兒猜去,」秦玖月嗤笑道,「我又不是你家保姆。」
「保姆,」蘇黎躊躇了一會兒,「是何意?」
「就是滾的意思。」
「懂了……」
月朗風清,蘇黎果真愉快地滾下了房屋,把原本坐在院子里想事情的雲清水嚇了一大跳。蘇黎面帶微笑,完全不顧身上的血跡,他取走雲梯,一溜煙跑出了院子。
雲清水默默看完眼前的一幕,滿頭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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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命字」的設定是借鑒自《劍來》,本書是儒修用於突破先天之境的依靠,先天之境大概等同於修真境界中的築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