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吟歡樓的決定自然是擱置下了,將伶素遣出去再打探些消息,許卿畫一個人坐在屋中,回想著過去的事情,其中無一不是與方璟相關,倒不是她刻意去想,實在是避無可避。
人在失去的時候,總是會回想起過去,而方璟便是滲透了她所有的記憶,一遍一遍地回想,讓印象更為深刻,便也是將傷口一次次地撕裂開,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許卿畫曾想過的,有方璟及吟曲等人的生活在亂世之中已然十分不易,就算沒了過去十年的記憶,這件事情對她來說也不過只是有些遺憾罷了。後來許濟與江氏尋到她,久別重逢的喜悅更是讓她覺得一時滿足,所以那些丟失的過去,於許卿畫來說一直是無關緊要的。
可她現在卻是萬分希望自己能記起那一段過往,身為一個繼承秘術的許家人,雖是肩負著沉重之物,卻總是要比這五年的信任付諸東流的好。
她沉迷於一場情愛的戲中,最後失去了所有——若真要給這五年做一個歸結,這大約是再好不過的。
許卿畫搖了搖頭,好讓自己拋開那些個感傷的情緒,也正在此時,伶素回來了。
她神色之間似有糾結,朝著許卿畫直言道:「奴婢去問了幾人,他們對於吟歡樓何時被封都知曉得十分清楚,甚至有人說親眼所見,只是對於吟歡樓究竟是惹了什麼人,卻是一點兒也不知道。」
「會不會是你問的人剛巧不知?」
伶素搖頭,「奴婢問了掌柜的,他只說覆城之中,無人知曉那些人是誰。」
當初為難吟歡樓的人定不簡單,許卿畫到最後也就得出了這麼一個無甚實用的結論,伶素讓她莫要牽扯到其中,她卻是連牽扯的由頭也找不到。
「距你離開也有一年多了,我還以為你不會再回此處。」雲瀾居中,女子親自泡了一壺茶,端著點心盤子,朝坐在桌前面帶焦急的許卿畫緩緩笑道。
女子名喚雲瀾,當初許卿畫還在吟歡樓的時候,便是一得空便來找她,如今吟歡樓已經不在,許卿畫想想自己在覆城中認識的人,也就只有她這裡能夠打探一二。
「久別之後的生活過的太舒心,倒是讓我忘了舊人,本是我的錯。」她接過茶盞,在手中輕輕轉著,「只是可惜待我回來之時,舊景故人都已不在。」
雲瀾自是明白她在說什麼,只長嘆一聲坐在她身邊,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你離開之時,便該想到世事無常,終有變數。」
許卿畫苦笑,她知雲瀾從不會說什麼不切實際的安慰話,可如此事實剖白在她面前,卻難免讓她感慨一番。
世事無常,可不就是?如忽而消失的吟歡樓,如驟然改變的方璟,如轉瞬的家破人亡。
不過才幾日的時間,她卻是經歷了人世間最為悲痛的幾件,從失去深愛到失去至親,連故友也不曾留與她寒暄一二。
該是上天對她的不公,還是她命中既定的劫?
許卿畫卻是不知道的,在五年前一番誤闖,在靈境之中遇得方璟,她的人生,便是再也沒了轉圜之境……
『尋陵長,賦空巷』壹
我看過無數或為悲哀或為凄美的故事,之所以並無圓滿的結局,大抵是因為人固有一死,歸於塵土之後,便什麼都不剩下了。
在鏡畫坊中待了千百年,哪怕我有著凡人的千愁萬緒,在這些年也當是消磨殆盡了,更何況我從起初便沒有那萬千思緒,所以看到什麼樣的故事,都應該不再動容了才對。
「不過偷看了你一個故事,你又何必如此反應?」青年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把玩著簾罩上的瓔珞,他輕挑著一雙桃花眼看我,打趣道。
收回按在靈鏡之上的手,鏡面上美人略帶疲憊茫然的眉目已經不見了蹤影,變為一面平平無奇的凡物。
「這是鏡畫坊的規矩。」我冷冷地吐出一句,袖中的手卻是微微顫著。
青年在我這鋪子里來去自如,漸漸地我便沒有對他過多提防,他亦是從不會作出出格的舉動,可這一次,他卻是觸到了鏡畫坊的底線之一——
不得擅自窺探他人的過往。
我不知曉他看的是誰的過去,亦是不知道那執念為何,就像我更不知道,我心中那股莫名的戰慄是從何而來。
然這些問題都由不得我去深想。
「以後,你便莫要再來了。」即便他是這千百年來唯一陪我走過一段時間的凡人,我也不能接受他作出任何對我而言足以致命的誤失。
約是身為這鏡畫坊主人的緣故,我的性情一向冷淡,而青年所為確實是讓我心生怒意,因此說出的話相較平常也更是冷了幾分,頗有絕情的意味。
而他卻並無其餘的反應,只是微微整理襯衫的袖口,與我笑道:「即使我不來,你我還是會有再見的一天。」
我瞥他一眼,不置一詞。
鏡畫坊於我是有禁制的,就算我有意去見他,也是不能踏出那條界線半步,更何況我與這凡間塵緣極淺,實在是沒有必要再相見。
將簾掀起,微微側頭除了前廳,眼角不經意間瞥見他還站在原地,背對著木門,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清。
我身形一頓,旋即將簾幕放下,心中一悸。
到了晚間,明月高懸,我躺在床上,將思緒放空,不知為何聽見了鏡畫坊之外的聲音。
或是安靜或是喧鬧,或是歡喜或是憂愁,我恍然看見自己的神魂浮空,在世間飄蕩,神情木然。
就好像已經飄蕩了許多年一般。
「你可曾記得,在這鏡畫坊中待了多少年月?」
虛空之中有一個聲音如是問著,我垂眸,映在眼底的是萬家燈火。
「不曾。」即便我還記得初來鏡畫坊中的情形,卻已經記不清,究竟在此待了多久。
「那你可曾記得,在這凡世之中輾轉了多久?」
「亦是不曾。」
那蒼老的聲音低低一笑,帶著久經歲月的蒼茫。「既如此,你又為何留在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