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雨媒蕭墨（三）
雨媒眼中閃過不一樣的光華，似在回憶，嘴角掛起了滿足的弧度。
“那些朝賞早霞，夕采蘭芷的日子，那些相濡以沫的日子有他就夠了。死之前，我突然想明白了，是我不該奢求能與他盡其一生，踏遊凡世山川。最起碼在我一生中曾經碰到過他，曾經愛過他，便就夠了，就應該滿足了。”
離萱聽著雨媒像是訴說美好回憶一般恬靜，自己的心也變得尤其的空靈。
是她自己對師父奢求太多麽？也許是吧！明知道不能相愛，就不應該期盼師父能喜歡自己。其實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是自已一個人在煩憂。既然這樣何必又去給師父帶來煩惱呢？自己也許應該長大了，應該學會滿足了，最起碼現在自己還能站在師父身邊，還能扯著他的衣角，不是麽？
自己當初太過幼稚，那眼神中對師父的眷戀，司徒奕辰都看得出來，師父又怎麽會不知道呢！他讓我下山無非是想讓我學會放下，也許現在我要做的就是將那份眷戀埋在心底，最起碼不要讓師父再看出來，默默地守護在他身邊。
離萱突然能體會雨媒此時此刻的心情了，那份感情，隻有懂的人才會知道是怎樣的味道，盡管苦澀，卻是甘之如飴。
離萱聲音不禁放柔了兩分：“雨媒，你拉我進來一定有什麽事要找我幫忙吧！要是真有什麽我可以做到的，你說吧！”
“謝謝你！”雨媒欣喜道謝。“其實雨媒是沒有身體的，死後身體和靈魂都隻會化作一場清明時節的紛紛揚揚的細雨，重新回到天地間，什麽也不留下。隻是，那時，紅華及時趕來了，他將我的殘魂收在涅魂燈裏溫養，他想借清明前後出生的女子之血讓我重新凝實魂魄，幻化自身。”雨媒聲音漸漸低沉，眼中全是悲傷。
“我看到太多的女子在如花的歲月殘酷的死在我麵前，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卻無法阻止。她們甚至誰都沒有錯。”
“那你到底想讓我幫你什麽呢？”
“我希望你能幫我讓紅華住手，不要再想方設法把我複活了，我不需要，今生就當是我負了他。我的魂魄還是很虛弱，才剛剛能出燈。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借一點血給我凝實魂魄。”
“你，為什麽還要人血點燈？”離萱驀然驚詫，厲聲詢問。雨媒急忙擺手解釋，“你聽我說，我知道你不與尋常精怪相同，你是有仙緣的，我隻是想借你一點點血，讓我把魂魄凝實，我不奢想重生，我就把魂魄凝實就好了。”
離萱詫異，“可是你隻有一個魂魄，不幻化身體的話就隻是陰魂，會被黑白無常抓到地獄的。”
“我知道呀！”雨媒莞爾輕笑，“可是我若是這樣消失了，蕭墨身上染上的因果罪孽又該則麽辦呢?我放心不下他。嗬嗬，你說我笨也好，癡也好。我記得蕭墨說過，他想做一個好皇帝，他希望能護好這陳國的一方土地。可是他現在為了我殺了怎麽多女子，若是就這樣，那這些因果肯定會影響陳國的運勢，怕是蕭墨他自己也……他一直都是個好皇帝，這些因果竟讓我替他在地府慢慢贖清吧！”
“你，”離萱哽咽的沒有說下去。
“有的時候喜歡了就不會考慮值不值得了。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能答應我，將他關於我的記憶都抹掉吧！”
……
離萱緩緩睜開了眼睛，從地上爬了起來。眼前，紅華斜斜的碎發蓋住了大半張臉，就像木樁一樣直直的裏在離萱身前，目光呆滯，沒有了離萱剛剛夢中初見時的邪魅與活躍，像是荒蕪的院子裏沒有生機的雜草。
在紅華身前，還有一個玄色袖口繡梅的男子坐在青石地麵，背靠著墨色的牆壁，麵容頹廢，眼裏浸著淚水，眼眶下一片烏青色，眼袋垂拉，眼中流露的都是絕望的神色。要是離萱不仔細看，絲毫不會把這個悲痛欲絕，神色枯槁的男子和雨媒記憶裏那個溫和暖潤，意氣風發的陳國君王蕭墨聯係到一起的。
在離萱昏倒的時候，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們一定見到了雨媒。
“我知道雨媒一定跟你說了什麽？”紅華別扭的撇過臉，但是目光中還流露出一絲期盼。
離萱想了想，有些同情的看著麵前的紅衣男子，其實他更像一個乖張缺愛的男孩子。她不禁有些猶豫，要是現在紅華隻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妖怪，她肯定能下得去手，讓那些嬰靈投胎，但是……
“雨媒讓我告訴你，讓你不要再想辦法讓她複活了，她不想再回到塵世間，並且她說她今生負了你。”
“怎麽會，她不在想回塵世了麽？”紅華立在一旁沒有說話，靠在牆上的蕭墨像是聽到什麽不能置信的事，滿目血絲，失聲大喊。
“她還在怪我麽？也對，我這麽對她，她怎麽不怪我呢？”蕭墨不停喃喃自語。
紅華猛地拉著蕭墨的胸前的衣襟，攥緊拳頭，衝著他胸口就是一拳。
“要不是雨媒不想你受傷害，我早就弄死你了！雨媒這麽愛你，你就是個禽獸。”紅華歇斯底裏的大喊。
蕭墨沒有還手，被他打得摔在地上，嘴角一抹鮮血留下。
“我就是個禽獸，嗬嗬哈哈。”
離萱實在看不下去蕭墨這幅萬念俱灰的模樣，她走過去費了好大的力氣拉開了紅華，“你先要打死他啊！雨媒為他做了這麽多，就是希望他能好好活著。”
蕭墨聽到離萱的話，一下子眼神聚焦，緊緊的盯著離萱，“你看到了雨媒是不是，你告訴我，她還活著，她一定不是像剛才那樣消散了，對不對。”
蕭墨期盼的看著離萱，她似乎突然明白了雨媒的用意了，她昏迷的時候，雨媒是特意讓蕭墨和紅華眼睜睜的看到她慢慢消散在空中，好讓他們死了再去複活她的心思。也許更重要的是，無論她是否會答應雨媒讓蕭墨失憶，雨媒從始至終都不想讓蕭墨知道她替他在地府償還罪孽。
哎，蕭墨現在這樣子，看來抹去他的記憶確實是最好的方法。
離萱心裏暗下決定，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問道：“蕭墨，你真的愛過雨媒麽？”
“嗬嗬”蕭墨自嘲的笑了笑，“直到她靜靜地躺在我懷裏的那一瞬間我才發現她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走進我心裏了,可是我卻總是在逃避，在自欺欺人。嗬嗬，我後悔了，我好後悔，我願意賭上整個陳國將她換回來。”
“對不起。”離萱趁蕭墨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把將他打暈。看著似乎幾天沒睡覺的蕭墨有些於心不忍，想了想還是雙手結印，將蕭墨關於雨媒所有的記憶全部消除了。
“你幹嘛？”在一邊安靜的紅華突然大聲質問，怒不可遏的衝離萱吼道：“你將他的記憶消除，他害死了雨媒，他就不該受到懲罰麽？你有什麽資格這麽做？他可以當做什麽也沒有發生，他配麽？我要他一生一世記得她，要他一輩子都受到內心的譴責。”
“是雨媒讓我這麽做的。”離萱突然有些不敢看紅華的目光了。
紅華失魂落魄的滑坐在地上，眼神迷茫，陷入了回憶。“我喜歡了她那麽久，久到我自己都忘了什麽時候，她為什麽總是心心念念的蕭墨。你知道麽？我隻是一株通靈桃木，小時候想著的總是修煉成仙。可是，直到我遇見了雨媒，她總是清純像是三月的湖水。每次隻有當我吸食了別人精魄的時候，就隻有她會嗅出來，然後蹙著眉頭，眉目間布滿了憐惜與擔憂，一個勁的勸我。那時候她清澈的眸子裏會清晰的映出我的麵孔，我才會覺得那一瞬間，她是真的把我放在心上的。通靈桃木本是最有希望修仙得道的妖物，我卻放棄了，我寧願陪著她做一輩子的妖精。可是，嗬嗬……”
每個人都不傻，可是每個人都有傻的理由。
這樣子的紅華，離萱反而怎麽都下不去手，她握著昔晴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還是沒有把昔晴舉起來。
這一幕落在紅華眼裏，他反而抿嘴笑了笑。
“不用遲疑了，那些孕婦的肚子都是我剖的，我知道你身上帶著嬰靈，你想殺了我讓他們化解怨氣去投胎，你做的沒錯，你動手吧！”
“我，我不，我。”被紅華當麵點明，離萱反而更猶豫了，她在心裏一個勁的說服自己，將昔晴舉了起來，卻遲遲沒有動靜了。
紅華像是突然想明白了，離萱應該從來沒有傷害過人，而且猜得不錯的話，她應該是屬於仙靈一類的。
他勾起紅唇，笑的千嬌百媚。離萱眼前之間一道紅光迎上來，她都來不及閃躲，隻得閉上眼睛，希望不要撞上自己。
“噗。”利器沒入肉體的聲音傳來，離萱身子一震，慢慢的睜開眼睛。“你為什麽要自己撞上？”
紅華笑的燦然，一如離萱夢中初見時那樣。
“傻瓜，你怎麽軟的心，即使在正道，也是會受欺負的。你要記得，有時候，你該狠心為自己想想。”
昔晴是仙劍，而紅華確是妖物。
離萱眼睜睜的看著紅華在她的劍上慢慢消散，像是被風揚起的銀色的沙礫。離萱袖口裏的丹翎珠漸漸地破碎，一個個嬰靈幻化成了透明色從她袖口向著外麵飛去。
等一切都結束了，離萱心裏額外的沉悶。她走到涅魂燈前，沒有絲毫猶豫的割開了自己的手腕，讓血珠一顆顆的掉落在涅魂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