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防空洞
暑去秋來，小芳回家終於等來了玲子給她順出來的桃酥，就五塊，她跟家裡人分了兩塊，姐妹們一人半塊。她帶了三塊去單位，跟郭子他們分著吃。
不知從何時起，七月是揮淚告別的日子，九月是新的開始。五妹上學去面試，老師問：「你老家哪裡的？」
五妹不知道哪根筋搭的不對，順口說了個台灣。這下不得了了，組織上派人來查，二大娘氣壞了，哭著說道：「俺一家都是貧下中農，祖祖輩輩都是農民，哪來的台灣人，俺都不知道台灣是哪兒啊？」
組織調查證明是貧下中農，這才讓五妹上了學。
三妹玉英去中專學會計了。
四妹上初中。
北屋裡溫大娘的兒子最幸運，跟著他爸去了鐵路工作。
傻子跟著他爸去火車站去賣水。
這一年對小院來說，變化很大。唯有那棵梧桐樹，依舊矗立在院子中央，為大家遮陰避雨。從翠綠濃密的樹葉，一眨眼的功夫就變成了金黃色。金黃色的樹葉招搖著，炫耀著，努力的綻放著最後一點點美麗。最後就會從金黃色到枯黃色，乾巴巴的掛在樹枝上，吸取大樹最後一滴汁液，直到一陣風吹過，飄落下來。乾枯的樹葉飄落下來，紛紛揚揚的樣子成了它最後的倔強。
今天小芳進手術室，一脫棉襖就穿了一個背心，本來自己沒覺得什麼，穿上白大褂就要去消毒。一看大陳脫下外套裡面穿了一件毛衣。紅色毛線織成的，大小正合適，胸前還有麻花一樣擰成的花樣。小芳羨慕不已，跑過去，摸了摸，看了又看。心想：「下個月發錢了，我也想要織一件。」再看看自己白大褂里光禿禿的背心，頓時覺得打了個寒顫，像是沒穿衣服一樣。
好不容易挨到發工資，小芳跟家裡要了錢和生活用品劵，買了二斤毛線，跟著病房裡的薛姨學著織。兩根毛衣棍，在薛姨手中，像變魔術似的，一會兒就織出一小圈。小芳興奮極了，急切的要自己試試。
兩根棍在小芳手裡就不聽使喚了。先繞一圈，再插進那個洞里，不一會兒也織出一圈，可是網眼兒卻比薛姨的大一倍。小芳已經很滿意了。「能穿就行。」
於是，織毛衣成了小芳值夜班時，打發時間最好的事兒了。
「明天早上要去挖防空洞，別忘了！」
「你想著叫著我，咱們倆一塊兒去。」
「知道。明天別穿新衣服，弄髒了。」
「嗯。」
一早，郭子和小芳還有醫院裡各個科室的年輕人一起去挖防空洞了。
雖然，大家都是貧下中農，可是在城裡長大的人，從來沒有干過這種活兒。小芳本來就瘦，1米68的個子，體重才90來斤，瘦瘦的身材，穿著工人的藍褂子，藍褲子，咣咣噹噹的，恨不得裝下兩個人。細細的胳膊像樹枝，松樹的樹枝都比她的胳膊粗。小芳拿著鐵鍬就很吃力。不一會兒的功夫，她的手就磨出了泡。
「你先歇會兒，我來吧。」
小芳正看著手上起的泡，聽見聲音抬頭看了看。一個頭髮偏分，穿著工人藍褂子的小夥子，袖子挽著胳膊上青筋鼓起，像是很有力量的樣子。
「我沒事兒。」
「那你跟我去運土吧。」
「我？」小芳抬頭看看周圍，郭子不知道去哪了。
「同志，你幫我一把。」
「哦。」小芳雖然不情願，可是人家叫了聲同志，也不能不幫忙。於是，小芳幫著他一起推著裝滿土的小推車。
深秋的天，小芳累得汗都流下來了。
「你是哪個科室的？」
「婦產科。」
「我是外科。」
「我叫王勇，你叫什麼？」
「我，我……」
「同志，我讓你幫忙總得知道你叫什麼吧。」
「我叫鄭玉芳。」
王勇臉上的汗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他咬著牙使著勁，嘴角微微上揚，說道：「名字真好聽。」
小芳羞紅了臉。
到了地方，王勇把土往地上一傾倒，擦了擦頭上臉上的汗。脫下外套，往車上一鋪，身上只穿了一件海軍背心。他沖著小芳笑了笑，說道：「上來吧，我推著你回去。」
「什麼？我不，我走著就行。」小芳轉身就走了。
王勇推著車，跑了兩步，說道：「你省點力氣，還要好好工作呢！你沒了勁兒，待會怎麼挖防空洞？」
「我，我有勁。」
「你有勁，那你推著我。我沒勁兒了。」
「什麼？我推不動你。」
「你不是有勁兒嗎？」
「那我也推不動你。」小芳急得咬著嘴唇四處找人。她終於在人群里找到了郭子。小芳像是找到救星似的，飛奔過去。
「郭子，你跑到哪裡去了？讓我好找。」
「哦，剛才美燕讓我幫忙，我就過去了。」
「美燕，我跟小芳先過去了。」
「好。」美燕看了一眼小芳和郭子。
「這是你們科室的？」王勇跟了上來。
「這是……」郭子好奇的看了看王勇，有看了看小芳。
「我是外科的，叫王勇。剛才謝謝小芳幫忙。」
「小芳？」郭子一臉壞笑的看著小芳。
「王勇？」美燕叫了一聲。
「你也在這兒？」
「你們認識？」美燕好奇的看著郭子。
「剛認識。」王勇搶著答道。「你們認識嗎？」
「一個宿舍的。當然認識了。」
「走唄。」
「一塊兒走唄。」
小芳走在最外面，靠著郭子，郭子靠著美燕。美燕跟王勇因為是一個科室的，所以比較熟，倆人有說有笑的走著。
王勇時不時瞥一眼小芳。他不經意間問道：「明天早上還是你們來嗎？」
「明天不是咱們值班了嗎？」美燕說道。
「你們呢？」王勇不甘心，又問道。
「應該也不是我們。」
「那你們什麼時候再來？」
「不知道，得回去看看值班表。」
「哦。」
「聽說，過兩天還得下鄉巡回醫療。」郭子想起了什麼，隨口說道。
「你們也去啊？」美燕好奇的問道：「你們去哪裡？」
「我們不知道呢？」
「哦，可以去組織問問。」
「無所謂，去哪裡不都行嗎？」
「也是。」
中午，大家可以回單位了。王勇推著小車跑過來，對小芳說：「上來吧，我推你回去，回去的路太遠了，你肯定累了。」
「我不累。」小芳看了一眼郭子，臉像是大紅蘋果似的，唰一下紅了。
郭子不懷好意的笑著對王勇說：「我累了，要不你推我吧。」
王勇支支吾吾的想說點什麼推辭一下。小芳偷偷的掐了郭子后腰一下。郭子哎呦的一聲叫出來。
「你掐我幹什麼？」
小芳快跑了幾步。郭子跟上去。
王勇也跟了上來，他擦了一把汗，問道：「郭子，你們中午去吃食堂？」
「對啊，要不你請客嗎？」
「行啊！」王勇頓時臉上樂開了花，立馬答道。
小芳一聽，皺緊了眉頭，又掐了郭子后腰一下。
「你怎麼又掐我？你今天怎麼老掐我。」郭子嚷嚷道。
小芳又氣又羞，差點哭出來。
郭子看了知道小芳臉皮薄，不經鬧，別真把她惹哭了，這事就不好辦了。
「我們今天累了，還是吃食堂吧。」郭子給王勇使了個眼色，「等下次咱們再說吧。」
王勇很失望，不過看懂了郭子的眼色，接著話說：「那明天我去找你們玩吧。」
「行啊，這個沒問題。」郭子眨了眨眼，點了點頭。
他們打了飯，回到宿舍，小芳氣得鼓鼓的，換下衣服，吃完飯倒頭就睡。大半天也不理郭子。
晚上，郭子坐到小芳床邊，小聲問道：「怎麼了？生氣了？」
小芳用被子蒙上頭。
郭子扒開被子，看小芳哭了。郭子趕忙哄著她說：「傻丫頭，哭什麼？是為王勇的事兒？」
小芳一把奪過被子，又蒙上了頭。
「你長得好看，人家喜歡你，有什麼錯？要是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再者說，我聽美燕說，他家可是高幹，人家不住宿舍，就住在政府大院。條件多好，多少人上趕著找他呢！你倒好，還不稀罕。」
「我，我不好，我知道，所以咱們不想高攀人家。」
「你有什麼不好，成分好，人長得好，又能幹。怎麼配不上他？再者說了，是他上趕著追你的，你答應就是了。」
「我，我……」
「別我，我的了。快起來吧，該幹嘛幹嘛，他願意來，就讓他來，你跟他處處，看他人品性格，脾氣合得來，就處，合不來，就算。就這麼簡單。」
「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行了，走吧，聽說晚上公園那邊有放電影的，他們幾個都去看了，咱們也去瞧瞧熱鬧。」
郭子拽著小芳去看電影了。這是一個露天電影，大家站著看。電影正放著《白毛女》，看到楊白勞給喜兒扎頭繩，大家也忍不住跟著唱了起來。動情之處，幾個小姑娘也忍不住流下眼淚。就算在黑夜中，這幾個人也還是那麼顯眼。在不知不覺中有一個人慢慢靠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