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月工資

  第一天上班就讓小芳結結實實的體會到了生活不易。過去對長大和上班美好的憧憬都成了泡沫。就猶如現在的大學生對白領的憧憬，都以為像電視劇里演的一樣，什麼挎著LV小包，身穿香奈兒，抹著雅詩蘭黛，噴著CK。現實會把大家打的粉碎且措手不及。

  當美好的憧憬變成一地雞毛的時候，你會怎麼辦？我們現在會有很多機會，讓你覺得在不遠的別處會有很多那個你所期盼的粉紅泡泡，只不過我們現在走錯了入口。其實那只是涉世未深的幻覺，到哪裡都是一樣。而小芳比較死板，從沒想過放棄。她咬牙堅持著。

  第二天，第三天，一周過去了。終於她和郭子排進班裡了。不用天天去擦地倒尿盆。但是大夜班也夠嗆。

  小芳和郭子開始進手術室實習。小芳緊張的手腳冰涼。一個黃花大閨女從沒見過生孩子和婦科檢查，要看這陣仗，真是恨不得羞得她從頭紅到腳。倆人一咬牙沖了進去。小芳開始在婦科病房裡實習，郭子在產科。小芳叫病號：「下一個，劉金花進來。」

  門開了，進來一個又高又胖的中年婦女，因為是農村來的，面朝黃土背朝天，臉上從來不抹雪花膏，黑黝黝的臉龐，一雙獃滯且好奇的眼睛。一進門就脫褲子，王大夫在為上一名患者寫病歷，小高指了指門口地上，頭也沒抬的說：「換鞋。」小芳去關門。

  就在此時，大家聽到咔噠咔噠的聲音。小高抬起了頭，王大夫扭過身子，小芳轉過身來，大家朝著咔噠聲音望去。頓時，大家樂開了花。王大夫把鋼筆往桌子上一拍，哈哈大笑了起來。小芳噗嗤一聲，忍不住也笑了起來。小高又氣又笑，指著那名患者半天說不出話來。

  只見，那個中年婦女，穿著藍色上衣，蠟黃的臉上頂著亂蓬蓬的頭髮，因為生過幾個孩子，肚子很大，一手拎著腰帶繩子，一手提著褲子，笨拙的往前走著，嘴裡還嘟囔著：「為啥讓俺換成這難走的鞋呢？」一雙大紅高跟鞋👠被她胖乎乎的腳丫子擠的快爛了，就像一坨肉硬生生的擠進絞肉機里一般。可憐的高跟鞋搖搖欲墜。

  小高指著她說不出話來，氣得跑過去，把她又拽回到門口，說道：「誰讓你穿這雙了，這是我為了結婚剛買的高跟鞋。讓你換的是拖鞋！」

  劉金花晃蕩半天紅色高跟鞋才在她的腳上掉下來，換成拖鞋。她還一臉不悅地說：「俺說為啥讓俺換雙這麼難穿的鞋呢？結婚還要買這麼難穿的鞋？」

  「又沒讓你穿？廢話那麼多呢！」

  小芳笑得直不起腰來了。

  就這樣累並快樂著，小芳成長了不少。漸漸熟悉業務的小芳，可以獨立值班了，護士長讓小芳去把尿檢的小杯子消消毒，過去尿檢的小杯子不是一次性的。

  過去消毒就是放到鍋里煮，醫院裡有高壓鍋，小芳學會了用。小芳很驕傲的拿了去，想都沒想放進高壓鍋里就是一通煮。

  在醫院裡學會的消毒方法和習慣，一直沿用到後來，最初是煮衣服，把洗好的淺色衣服要稍微燙一燙，後來是家裡的毛巾，放上鹼面煮一煮。現在還有口罩，雖然是一次性的，但是覺得扔了可惜，浪費。就把口罩洗好了煮一煮。所有東西都可以煮一煮，歌詞都該改成煮一煮，煮一煮，嗷嗷！

  時間到了，小芳打開鍋蓋一看，所有小杯子都抽抽了，一個個的像乾巴巴的杏干，皺皺巴巴的，跟風餐露宿的老頭臉上的褶子。小芳把它們撈出來，哭著找護士長認錯。

  「我，我不知道它們不能煮。」小芳哭的梨花帶雨的。

  「你，」護士長想說點什麼，看她已經認識到了，也不好再說狠話了。「從你這個月工資里扣吧！唉！」

  一聽這話，小芳哭得更傷心了。本想著起早貪黑的都忍了，倒屎倒尿也忍了，就為了一個月滿了可以拿工資回家，給他們炫耀一下。結果就因為這一堆尿檢杯子少了一大塊！半個月都快白乾了！小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心裡想著：「還不如在家紡棉花。」

  每一個剛踏入社會的年輕人哪個不得接受一下社會的拷打，順風順水的人很少很少。小時候在學校里犯了錯，道個歉，寫個檢查就算了，大不了請個家長批一通。可到了社會上，大錯小錯都得自己擔著，小錯扣錢，大錯開除。不吃幾次虧，就難成長。

  小芳這次失敗案例也成了護士長講課的素材。一個月後發工資的時候，小芳領到工資並沒有多高興，看著少了的工資心裡不是個滋味。

  「小芳，」護士長叫道：「過來一下。」

  小芳委屈的磨磨蹭蹭的走過去。

  「給，這5塊錢，給你先拿著，以後慢慢還。」

  小芳愣住了，她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愣著幹嘛，快拿著。讓人看見還以為怎麼著了呢！」護士長把錢塞給她，轉身走了。

  小芳拿著這5塊錢，覺得沉甸甸的。她看著平日里嚴肅的護士長也覺得格外高大了。

  拿到了工資，小芳調了兩個班，有了兩天時間，就回家看看了。

  7月的天正值酷暑，小芳特意一早就出發，可太陽起的還是比她早。太陽像是盯著考勤的人一樣，你剛要出門，他就瞪著大眼睛看著你說：「出門啊？幹啥去啊？」

  小芳頂著烈日走了五公里，終於在中午的時候趕回了家。小芳遠遠的就看到了那棵梧桐樹，又熱又累的她就想著在樹下陰涼地里喝一杯涼白開。

  「二姐回來了！」五妹高興的跳著腳叫著。

  「娘，這是這個月的工資。」

  二大娘高興的嘴合不攏，「俺丫頭長大了，能掙錢了。多少錢？」

  「21塊，還有糧票。」

  「21？不多啊！」

  「是啊，沒有大姐多！」

  「大姐是工人，當然掙得多！」

  「那給你多少錢啊？」

  「五塊就行。」

  二大娘數了五塊錢給了小芳，小芳塞進了內口袋裡，那是二大娘給她在貼身背心上縫的。

  那天晚上，小芳睡在院子里，大家都睡在院子里。小芳想到一年前，恍如隔世，沒想到這一年發生了這麼多事。

  「嚴奶奶，嚴奶奶，你跟俺說說過去地主都怎麼虐待你的？」

  嚴奶奶一臉褶子，尤其是嘴周圍，就像是包的漂亮的大包子，一圈褶子。她抿了抿嘴，褶子也跟著動了動：「沒怎麼虐待俺，那年冬天，下著雪，還給俺件舊棉襖，過年還發給俺點面。俺沒記得虐待俺。」

  「你別問她了，她都老糊塗了。」其他院里的小孩子說道。

  「你們這是幹嘛呢？」小芳問道。

  「這是我們的作業，老師讓問問老人，過去地主怎麼虐待窮苦老百姓的。」

  「咱們問問別人吧。」

  「好。」

  一群孩子一鬨而散了。

  小芳回頭看了看五妹，五妹看著他們眼裡都放光。這一年，五妹為了上學都戒了奶，讓二大娘好生失望。

  五妹就等著開學呢！

  小芳在月下收拾鋪蓋，準備睡到院里。

  「小芳。」

  小芳抬頭看見玲子。

  「怎麼白天沒看見你？」

  「我也去上班了。」

  「是嗎？去哪了？」

  「我去了食品廠。」

  「那裡都做什麼好吃呢？」

  「可多了，我們負責做桃酥。」

  小芳眼睛瞪的老大，在月光下就像個燈泡。「能嘗嘗嗎？」

  「當然。」

  「能帶回來嗎？」

  「我偷偷帶回來一點。」

  小芳坐直了身子，眼冒金星。

  「不過今天沒有。原來的吃完了，不知道你今天回來。」

  「唉！」小芳像泄了氣得氣球，「下次給我帶回來點，我給你錢。」

  「說啥呢，什麼錢啊，我給你帶回來留著，你什麼時候再回來？」

  「我得過兩，三個星期了。我們那裡太累了。我想回家就得調幾個夜班。」

  「不如我們，我們偶爾加班，但是給加班費。」

  「你們跟好吃的打交道，我們？唉，不說了。」

  「那倒是。那下次給你順點。我先睡了，明天還得上班。」玲子說著回屋裡去了。

  「這真是命！」小芳想著：「人家上班美美的，我上班倒屎倒尿，發錢還少，還扣錢！」想得自己委屈的想哭。

  大姐玉芬出來準備睡覺了。「怎麼了？」

  「沒事啊。準備睡覺了。」小芳強忍著淚水，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倒頭睡覺了。

  月光下的她，望著婆娑的樹影，默默流下兩行淚。淚水浸濕了涼席，一片淡黃色。

  第二天，小芳一早就醒了，倒不是因為上班，是因為熱的。一早就悶熱得像個大爐子。小芳收拾好了東西，幫二大娘挑好了滿滿一缸水，打掃完屋子。隨便泡了塊煎餅就回單位了。

  累壞了的小芳回到宿舍，倒頭就睡。下小夜班的郭子他們回來后問道：「小芳，吃晚飯了嗎？」

  「沒。」小芳迷離迷糊的又睡著了。

  「快看！」大陳喊到。

  這一聲，把隔壁的美燕都招來了，美燕是之前那批分來的外科護士。

  「這是什麼？」大陳喊到。

  「這是虱子，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虱子？！」大陳是部隊高幹子弟，沒見過。

  「小芳快起來，你頭周圍都是虱子。」

  小芳揉了揉眼睛，掀起枕頭來一看。一圈黑點點在跳，黑壓壓一片。她拍了拍，然後抖了抖，虱子掉到了地上，她又倒頭就睡。

  「啊！虱子都跑了！」大陳嚇得跑到自己床上。

  郭子看著大陳那樣子，笑得前仰後合，拿起掃帚，掃了掃，掃到外面。

  「明天到科里拿點來蘇水噴噴就行。」美燕笑著說，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