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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廣勤侯

  「宮裡的太醫說了,毒入腸經,時刻必發,這般疼痛,非得是保靈丹不可,你既然來了,我本不該多言,可是我告訴你,這都是那位害的。」玉懷璧談及此人,仍然咬牙切齒。

  薛紀英登時明了,神色舒緩,自看著地上鋪著的錦簇四春毯,眼神落在了桃花邊兒上,淡淡道:「這些日子,邊關告急,滿城鬧得風風雨雨,忙著抓牧國與上庸的人,官家天怒,如今朝野驚懼,咱們兩家是首臣,你的兒子剛剛被官家授為太子伴讀,便遭到病事,坊間已經傳論起來了,這是有人蓄意謀害。」

  玉懷璧眼睛忽而一亮,卻未開口多言。

  薛紀英便又道:「這種風言風語自然傳不到官家耳朵里,可你要清楚,這或許只是個開端。」

  「開端。」玉懷璧自顧念叨了一遍。

  薛紀英看著她陰晴不定的面龐,因是道:「單有一句,伯岳侯夫人說給你聽的,我也再規勸你一遍,早些把你家羅明從風口浪尖接下來,否則,早晚還得出事。」

  二人對視良久,玉懷璧終是在心裡憋下了一口氣。

  大魏的香料有兩地最出名,一是產沙金荼蘼的海州,另一便是產玉露仙風的東陵。春日的露水洗凈蘭花,兌以竹葉、筍尖、松針,再用清冽的雪水洗凈,並冰片、茉莉、龍腦、丁香、陳皮、細辛等,陰乾而後兌蜀地烈酒,再陰乾,松木文火炒至干酥,和以蜂蜜碾碎,化為香丸,纏以雲紗,貯於香瓶內,日夜灌輸芍藥、草麝、梔子花等精髓,三十日後取出,再陰乾七日,方成玉露仙風。

  平時存放在軟玉的匣內,需時取出,以檀香為引,置於鏤空爐內,青煙漫逸,助眠安神,定氣養顏。這等香料,除了長門宮,再無她敢用。

  「太醫署的那個太醫,可盤查清楚了?」王皇后坐在軟墊上,她今日未曾施妝,面色清淡,眉毛早剃了個乾淨,披頭散髮的樣子任誰都覺得她是個深宮棄婦。

  巧萃跪在殿前,俯首引地,怯聲道:「奴已經查證了,那個太醫,是先呂的太醫世家,叫叔懷集,一直留用太醫署,未曾犯過事,更與羅家沒有瓜葛。」

  「你確定?」王皇后猶有心疑。

  「再三確證了,此番實是疏漏,也是保醫堂的做事不好,竟然露出這麼大的馬腳來,奴想那羅家一定起疑了,必定不會放過地號保醫堂,到底和咱們沒有關係,娘娘自可高枕無憂。」巧萃喏喏道。

  王皇后一聽,立時起了慍色,拿起身邊的一枚紋銀香籠子,把量再三,狠狠擲在巧萃的頭上,面上只是朦朦的惱紅,嗓音微沉,詰問道:「高枕無憂?如今大魏上下,最不希望那個羅明做伴讀的,只本宮一人,羅明出事,旁人不知不曉,你當玉懷璧也不知?哼,天真,糊塗,無能!」

  巧萃趴得更低,根本不敢回話。

  王皇后倒不是怕,而是氣,竟然被一個太醫毀了大計,此番算計確實不夠縝密。思來想去,她心裡已知如何再定下一步。「此番已經打草驚蛇,羅明的命算是保下來了,不過還好,他如今養病在家,不宜再勞動了,你一會記得告訴太子一聲,補品不要停,一直送到羅家上奏請停為止,往後的事就不要再過問了。」

  巧萃才敢舒出一口氣,謹慎答道:「是。」

  「太子最近可有問羅明的事情?」王皇后忽而又問。

  巧萃稍抬了抬頭,回稟道:「太子身邊的日事官三松的筆錄里沒有提及此事,倒是太傅的幾封奏表提到了太子的功課,說是最近太子似乎有所懈怠。」沈可人每日都要給帝后二人上呈太子的巨細,事無敢遺,一一報知上聽。不過,王玉真很少過問這些表章,一應都交給了巧萃,只有發現大事兒的時候才告訴自己。

  「本宮知道了,這幾日陛下在前朝頭疼登州和西山要塞的事兒,本宮也忽略了太子的功課,你提醒沈可人,太子的事便是國家的事,軍政雖緊急,也不可耽誤了太子,否則拿他是問。」王皇后看了一眼案前香爐,青煙四逸,淡香沁鼻。

  「奴遵命。」

  「把香爐撤下去吧。」她按了按太陽穴,沉沉閉目。

  第四回毓縷樓散香蝴蝶客,寒江曲錯見二公主

  「爾淑妃尹氏德失其序,惠祉難持,數違上令。褫其印綬,舉鴆。」

  尹氏被鴆殺后,留了全屍,葬在城西許香塢,尹氏滿門於曲歲牌樓外斬首示眾。天下駭然,怒然,懼然,稱頌赤縣清晏。

  風花自過,入夏了。

  西山要塞的軍情緊急,皇帝派了大司馬王馳親征,就是王皇后的叔父。而登州的尹出雲則被右邊軍鉗制,苦苦頑抗。大魏的兵力不容小覷,這也正是為何此國位據中原,地廣物博,而又難被取代的關鍵之處。只一個五曇縣,便有三十七路兵馬,以待不時之需。

  皇帝並不擔心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會給大魏帶來什麼動搖,在他眼裡,這便如靴中蚤、頭上虱一般,雖肉癢難去,可究竟不成氣候。就在東都內所有異國之客盤問清楚之後,這一小波瀾便算平息了。

  初夏時節,人不免慵懶,暑熱方至,讀書便成了最大的折磨。

  天青影里,已經講完了《蒙氏九章》,沈可人親自定了再學《良孟氏》,這一本書是大裂時期孟展的言論編纂,都是為人處世的道理以及治國平天下的良策,與《正山氏》、《大酉氏》並稱為「小三氏」。學堂里不見羅明身影,羅沉整日也渾渾懨懨,一壁聽著蔡書臣講書,一壁神思飛去天外遊覽——

  「是人以苦志為恆,羅沉,這句話是孟子對誰說的啊?」蔡書臣向來不點他,一是因為瞧不上這等憊懶小子,二也是因為羅家如今位高權重,影響到了伯岳侯。

  羅沉被他喊回了神兒,卻尷尬地怔在座位上,不知該作何回答。

  蔡書臣見狀,不免清冷一笑,譏諷道:「不學則無術,無術則難立,人不立,不為器,官家親賜你們伴太子學習,你還不用心,可謂是有負君恩,將來何以圖報效家國?」

  羅沉聞言,更是紅著臉壓低了頭。

  到底是要皮臉的年紀,再大的不是也不該當著這麼多人面被直戳戳地罵。多少心果這個時候就埋下了,一輩子的是非曲直都栽在了這鋒利言語里。

  時不敏此時斜坐輕睨,如睥丑角。屋子裡也沉靜下來,都等著看羅沉鬧更大的笑話,魏敬一充耳不聞,自顧自地看著書,他心裡也是覺得羅沉這人,過於頑劣。

  高屹想開口為羅沉分辨幾句,卻不知該說什麼,他面上焦急,心裡更是燒著一般,倘若是他阿姊在此,必然能為羅沉爭論幾句。可恨!

  江平冷哼一聲,幸災樂禍地翻了一頁書。

  「羅沉,你已經抄寫夠多了,卻還記不住,這天青影非是普通人能進,你若是再這樣怠學,我便奏請官家,革你的學籍,教你在東都眾人面前都抬不起頭來。」蔡書臣哪兒有這本事,且不說他的奏摺遞不進明政殿,便是能呈交,皇帝的謀划豈會因為這小事便更改。

  門外頭的內監垂首立著,耳朵聽進了蔡書臣的這句話,卻還是安安靜靜地站著,面無表情。

  屋裡可謂是冰凝一般,羅沉一語不發,只是低著頭不知在看什麼,高屹在一旁看得清楚仔細,他眼角已然濕紅。他不曾這樣過,此時已經是受了委屈。

  「孟子曰,有善學則必有短,有好樂則必有煩,讀書這事,因人而異,」廣勤侯家的小侯爺兀自發聲,「孟子對專何所說苦志是恆,也對專何說過短學煩樂,既然您考問羅沉孟子,又何必實實在在地為難於羅沉?」

  他向來是個悶葫蘆,別說替別人出頭,就算是平日里讀書也是聲音最小的那個。而這屋裡,他的話語在每個人的耳邊久久回蕩,難以消散。

  蔡書臣被他狠狠格住了。

  「束肅,老師教導羅沉,你插什麼話?」時不敏一挑眉毛,很是不悅地看著與自己並排坐著的束肅。

  束肅只是低眼看著桌面,他的皮相全隨了自己的爹,一雙明眸,杏仁兒般綴在山眉之下,宛若秋江沉月,其鼻如峰枕,山根挺俊,盡少年公子之姿。唯獨雙唇略厚,好在色實著脂,看著更有幾分餘韻。他的父,大魏七侯之一,廣勤侯束今朝,被贊為大魏第一俊逸美男,娶了先帝寡嫂的女兒為妻,故而才得封侯。先帝長兄戰死垣陽,留下妻女,先帝自然百般照拂,並將自己的侄女封為了東都翁主,以表身份貴重。

  廣勤侯為人謹慎,甚至可以說是懦弱,對自己的兒子更是言傳身教。若論東都眾人,誰最怯懼伯岳侯,恐怕非廣勤侯莫屬了。皇帝自己也對這個姐夫很是頭疼,原本指著他能與伯岳侯分庭抗禮,卻沒想到反為其害。

  高屹心裡覺得不對,這束小侯從來都是置身事外,對時不敏更是唯唯諾諾,今日說這些話,未免有些過於一反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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