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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保靈丹

  譙樓停鼓,太醫才匆匆趕來。

  來者是當值的叔懷集,先大呂國內廷太醫令叔本毓的次子。叔懷集細細查看過羅明之後,心裡登時一驚。他暗暗嘆了一口氣,本來家族訓誡,醫者仁心,可是此間是權力爭鬥的密室,出言不慎,便是禍及滿門。思忖再三,他按定主意。

  「叔太醫。」羅保朝見他從房內輕步退出,趕忙迎了上去。

  「羅大監。」叔懷集拱手還迎,「大監不必擔心,令公子本無大礙,只是珠攢勞之症乃是久惡,之前保醫堂的方子可否與我一看?」

  一聽這話,旁邊的玉懷璧立時緊張起來,「太醫,可是有不妥?」

  「求醫問葯,須得小心謹慎,我要看看保醫堂開出的方子都有什麼,才好對方出方,以免藥性衝突,傷了身體。」叔懷集據實相告。

  玉懷璧連連點頭,吩咐左右去取來藥方。叔懷集便又問:「大監,在下還有一件事,需要問個清楚明白。」

  「但問無妨。」羅保朝忽然覺得不對勁。

  「補養的方子是誰給的?」

  「可是有錯?」羅保朝最擔心的事發生了。

  叔懷集面色不動,言語略平,即道:「若是天恩浩蕩,自然沒錯,可若是別有用心,便當它論。」

  羅保朝單從這一句話便知道,面前這位太醫不是庸庸之輩,遂展顏道:「東宮所賜,太子之恩,都是宮內的好東西。」

  叔懷集點了點頭,「如此一來,還真的需要看看方子了。」

  玉懷璧此時無名怒火衝上頭頂,壓低著聲音斥罵道:「你這太醫,說話遮遮掩掩,到底想說什麼?」

  「夫人稍安勿躁,等會您就知道了。」叔懷集說完便沉默不語。

  不一時,丫頭們就取了藥方過來,叔懷集看了三張方子,神色便明朗起來,他一貫自詡四代太醫世家,醫術高明,非旁人能比,今朝覺察出問題,便是最好之證。

  羅保朝和玉懷璧見他面色漸變,心裡也是起疑,不過卻都按捺住了心情。

  「大監,這方子當真是好方子,味味對症,方方見效。」他放下方子,眉目帶喜。

  玉懷璧奇道:「倒是新鮮事,我家請你來診病,你神神叨叨,如今又品評起藥方來了,我家公子到底為什麼昏睡,你倒是說個清楚,否則我就以挑唆罪到陛下面前告你一狀,現當今風聲可緊。」

  叔懷集忙道:「在下不敢,方子實是好方子,補藥也沒有問題,都沒有問題,壞就壞在沒有問題上。」

  「這是什麼意思?」羅保朝有些雲里霧裡。

  「這些東西若放在任何一個太醫來看,又或者是任何一個醫者來看,那都是上佳,且毫無藥性衝突,不僅能治珠攢勞,更能滋補身體,對人助益頗多,可是,您二位似乎對我隱瞞了一件事。」叔懷集揚了揚臉,「二公子在服用通黃散。」

  兩人一驚,羅保朝率先醒悟過來,便道:「是,這樣的事情,說出去便免不了被人議論,我夫婦二人也並未覺得這重要,於是緘口不言,問題竟在這上面嗎?」

  「不錯,通黃散雖然藥性溫和,可是裡頭卻有一味猛葯,叫黃龍眨眼,又叫巴豆油,不同於巴豆霜,這巴豆油毒在大腸經,極易結腹,且絕不能同雪蠶、雪蛤、當歸、黃芩、熟地、白及等葯共用,保醫堂只開了治珠攢勞的方子,卻沒有開解通黃散之毒的方子,就算珠攢勞治好了,多味葯與巴豆油毒相衝,激發寒症,自然之勢。」叔懷集一一道來,終是解開了此謎。

  「我家與地號保醫堂素來無仇。」玉懷璧有些難以置信,玉家與徐家也算世交了,徐克病無冤無仇為何生此毒計!

  「如今發現還不晚,在下立馬調整方子,將養幾日,便也好了。」叔懷集心裡十拿九穩。

  羅保朝只道:「那便有勞叔太醫了,只是我兒嗜睡也是因為毒症嗎?」

  「嗜睡的原因,大監可要聽實話?」叔懷集問道。

  「自然!」羅保朝不解,「嗜睡是為何?」

  此間氣氛陡然變了,就連兩旁的燈火都暗了下去,玉懷璧提吊起心來,生怕還有什麼不好。叔懷集旋即道:「讓令公子少吃些,體內虛積,精氣惡壓,反侵腦神。」

  夫婦二人乍時落顏,玉懷璧眼見著桌上的瓷盞,恨不得直接擲到他的頭上去,大喘氣的太醫在宮裡怎麼可能活得下來,當真令人匪夷所思。羅保朝自然也是壓著惱火,面上一直溫笑:「多謝叔太醫。」

  「待會兒我開兩劑葯,不出三日,便能迴轉,另外,還需勞煩大監派人去鳩茲府一趟,鳩茲府有一家仁寧天一堂,其有秘葯升元保靈丹,用來恢復身體最好,只是,這葯迷心。」叔懷集所提到的升元保靈丹乃是一味中強之葯,天下聞名。

  夫婦二人自是有所耳聞,升元保靈丹,養氣固本為最佳,只不過裡面含有麻棘,極易上癮,一旦服用,必淪為丸人,終生不能斷葯,否則不出半年,就會瘋癲而死。天下人都知道,這葯吃不得,可是仁寧天一堂卻將此葯列為秘葯,高價兜售。一些求問無門的病人,聽說靈丹妙藥可以救命,自然也就不得不拋舍害處,一心服藥。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嗎?」玉懷璧按定心神,「升元保靈丹,非吃不可?」

  叔懷集略遲疑一會兒,方道:「不瞞夫人,通黃散的遺症牽動大腸經,不時疼痛,要人性命,保靈丹所含麻棘可隱去此痛,如若不然,令公子或將捱不過去。」

  病痛真可教人斷了生的念頭,明明年紀小,如若不吃,恐怕真的會命斷於此。玉懷璧吸了口氣,又問:「您是宮裡的太醫,難道竟沒有更好的主意?孩子今年不過十歲,難道要一輩子賴在這葯上?」

  「在下知道夫人愛子心切,可惜,非是鵲公陀聖,世間無妙手回春,我等為醫,何敢違逆人命行葯,夫人須知,天命和人命同樣不可逆。」叔懷集揶噎其事,分明話裡有話。

  羅保朝旋即不再讓他多說,直接道:「今夜有勞叔太醫了,你我二人出去再詳商此事。」

  「自然,在下便先奉上藥方。」

  羅保朝即吩咐道:「羅焦,帶叔太醫去正堂,準備好紙筆,備上熱湯。」

  羅焦領命答應,遂請叔懷集去了正堂。二人一出門,玉懷璧便唉天嘆地,嗚呼欸哉起來,捶胸頓足,悔恨非常。她緊咬后槽牙,幾乎是從嘴縫裡說出這句話來:「斷要讓這首凶償命!」

  羅保朝倒算鎮靜,冷冷問道:「誰是首凶?東宮?徐克病?還是——」

  「王玉真!」話及此處,玉懷璧閉上了雙眼。她內心篤定,王玉真必是罪魁禍首。

  「夫人可有實證?」羅保朝詰問道。

  玉懷璧搖了搖頭,猝然一笑,「當年,她計算趙氏,不也是偷天換日,無人查證嗎?」她口裡的趙氏,正是已故的趙妃。趙妃本為吉冊女,是憫仁孫皇后的外甥女,曾定為當今聖上魏查文正妃,可惜後來孫皇后被廢,趙氏受到牽連,才給了王玉真可趁之機。皇帝登基后,趙氏因有女得封為昭容,王玉真為斬草除根,才將她殺掉。

  此事個中關節,玉懷璧無一不曉,卻又難以開口,只因趙氏一族與玉氏一門結怨已久,為著這層緣故,她甚至還幫了王玉真一把。時至今日看來,報應不爽,竟都在了自己兒子身上!

  「夫人!」羅保朝立時噤聲。

  「罷了,如今明明此事,說到底還是動了朝廷的根本,你如今在高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咱們家若不韜光養晦,恐難善終,伯岳侯夫人說的是,明明不能在伴讀之位。」玉懷璧沉思苦想,一心只希望滿門平安。

  看著自己夫人這幅愁容,羅保朝更是愧恨自己的無能。這兒子接來東都本就是為著享福來的,卻不想落得這步田地,差點折損在權斗中。他不滿,他可恨,他自怨,他悲傷,他的心裡藏滿了奴性的憤怒,正如一根壓在花叢中不敢生長的荊棘。不敢刺破繁榮,這能蜷縮自刺,血流滿地,滲入土壤,讓百花更加艷麗。

  第二日,薛紀英再登門。

  她是帶著高青齡一起來的,母女二人面色都不好,玉懷璧才從羅明房裡出來,得知二人來了后,遂讓丫鬟帶二人到了西廂房。

  「你們怎麼來了?」玉懷璧匆匆來見,面容掛著疲倦,卻還強打著精神。

  薛紀英見她這個樣子,當下眉心一蹙,心事重重道:「怎麼這副模樣了?事情真不好?」

  玉懷璧輕嘆了一口氣,坐了下來,頓覺身子一軟,腰酸不已,即道:「你這是得了誰的耳報神,上趕著來瞧我們家。」

  言語有些牢騷,薛紀英也知道她的脾性,便不多說,只道:「青齡今日從天青影出來,聽見滿宮裡都說,昨夜你們府上驚動了太醫署,家裡的二公子不好,我這才想來看看。」

  「的確不好。」玉懷璧微微閉眼。

  「到底是什麼病症?」薛紀英有些著急。

  「唉,明明得吃升元保靈丹。」玉懷璧嘆息道。

  二人一聽,立時怔住,高青齡隨即道:「病情如此嚴重了嗎?一旦他吃了,這一輩子可就完了,玉姨可要想清楚。」

  薛紀英斜瞥了自己女兒一眼,嘖道:「你玉姨自然想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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