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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高氏女

  羅明這才開口,聲音細若蚊飛,「文章會群賢畢至,我去了不就是丟人的嗎?」

  這兩個小崽子,不愧是羅家的種,骨子裡都是這麼愛面子。

  玉懷璧一邊憋著笑,一邊道:「你就是太上心了,這東都的事情,遠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官家的確讓你做太子伴讀,玉姨問你,除了天青影,太子可讓你跟他回東宮學習?」

  這話一說出來,羅明便恍然大悟。

  「沒有。」

  「伴讀伴讀,陪伴讀書,你不過就是只在學堂上為他解答疑惑,稱不上伴讀,我知道,你是怕自己文章會上比不過薛其是,再丟了臉,讓別人說我們羅家的不好,但是,明明,你得先清楚一點,你既然代表了羅家,我們也承認你代表羅家,那無論你是露臉還是丟人,我們都認,絕不會因你丟人了對你有什麼怨懟,放下你的那種必爭第一的好強來,這次文章會,隨意。」玉懷璧心裡自然是想藉此機會就讓羅明擺脫這個伴讀的位置。伯岳侯夫人今日有一句話說的不錯,羅明若做一天太子伴讀,那圍繞著他的是非,就一天不會結束。

  文章會不過是一個提醒,趁此機會,趕緊放棄,也省得後面再遭罪。

  「記住,參會的不是太子伴讀,是羅明,太子伴讀可以有很多個,可是羅明,永遠只有一個。」

  論起教子,玉懷璧絕對是東都所有母親中的首揆。

  羅明眼裡若有神光,止不住地點頭。他咽了一口口水,嘟著嘴道:「玉姨,我也想吃牛乳鍋子。」

  一聽這話,玉懷璧方開懷大笑,連連道:「玉姨還給你備了蜜釀鴨子,你和你哥今天有口福,今兒還有一道蒸花糕,南邊新進來的山茶花,我剪了幾枝,還有去年存的干桂花,另兌了許多鮮花汁子,特別香。」

  羅沉喜笑顏開,「我就知道娘最疼我們了。」

  「好啦,快去換換衣服,浣手,漱口,過來吃飯。」玉懷璧摸了一把羅沉貼過來的臉,滿是溺愛。

  三個人都笑著,滿心期待著一會兒的午食。

  隔著羅府兩條街,有一處大宅子,門第也很高大,規制不小,這便是當朝京兆尹官博識的府邸。官博識出身名門,祖父是前朝的戶部尚書,他父親從商,滿門家財萬貫,因為出資支持先帝起兵,而被封了一個「皂州侯」,不過這個侯位沒有承襲下來,官博識是被廣勤侯舉薦而做了京兆尹。

  官博識有一個女兒,名為官南慧,也是自幼讀書,一天到晚抱著詩文坐在樓前,看著雲月風花,想著才子佳人。是個活脫脫的喜歡虛無的女子。官博識也拿她沒辦法,只能寬慰自己,十三四的姑娘,哪有不思春的。

  今日,她正捧著一卷《交鬢賦》,獃獃地看著外頭的牆,這時候,走進來小丫頭稟事。

  「小姐,外頭傳得正厲害,說是今年要召集東都的青年才俊,舉辦一場空前絕後的文章會。」小丫頭略壓了壓嗓音,「聽聞,薛公子也會去。」

  「當真?」官南慧本不注意她的話,但一聽到薛公子三個字,她便陡地兩眼放光,真好似腳底踩著火,懷裡抱著冰。

  「沒有假,奴還擔心是錯傳了,特意讓門童去看了,天門榜上貼著告示呢,薛公子的名字赫然在列。」小丫頭眉飛色舞著誇耀著自己的功勞。

  官南慧自是得意一笑,薛其是可是她夢中的情人,多少次,她都念著要和他一起泛舟洛河,共對詩文。

  「你辦的不錯,賞你一弔珠子,自己拿出去玩吧。」一邊說著,她一邊從袖口取出來一掛小珍珠,這上頭還有一半銀珠,算是她出手大方。

  丫頭笑的合不攏嘴,忙雙手捧過來,千恩萬謝。

  官南慧擺了擺手,丫頭便退下。她再次舉起書來,眼睛看著這句「相思兮最耽」,心裡卻滿是「再執手,望江洲」。

  伯岳侯夫人在羅府吃了閉門羹的事兒,第二日就傳遍東都,皇帝當天夜裡就知道的一清二楚,為此他特別召見了幾個美人,在長奢館里喝了一夜的酒,第二日險些誤了早朝。

  早朝方罷,他要回勤時殿用膳,路上就被王皇后攔了個正著。

  「陛下萬歲。」

  皇帝有些奇怪,怎麼今日皇后出現在這條路上,「起來吧,皇后今日怎麼來到此處?」

  王皇后便就著他的手起身,二人並肩而行,一派帝后和睦。

  「臣妾擔心昨夜飲酒傷了陛下精神,故而在此等候,想著一會伺候您用膳。」

  皇帝方反應過來,遂問道:「今晨是皇後派人來長奢館叫朕早朝的?」

  王皇后深深一笑,「自然不是臣妾,是沈妃。」

  「沈妃?」皇帝有些意外。

  「大責太監昨夜來長門宮傳話,說的是陛下宿在了長奢館,至於召幸幾位美人的事情,並未通傳,若不是沈妃消息及時,陛下今晨必要誤了早朝,到時候,又要被那群老臣言懟。」王皇后一番話,公正有理,但同時也給沈妃挖了個大坑。依照皇帝的脾性,等他回過神兒來,恐要細想她為何消息靈通,眼睛盯著自己不放。

  而此時,皇帝聞言卻有些不好意思,遂執其手,解釋道:「朕不過是一時高興,貪杯而已,皇后不要怪罪。」

  「臣妾自然希望陛下高興,只不過,那幾個美人不知道勸阻,險些讓陛下的聖明被玷污,他日坊間傳言,十倍百倍的變化,陛下就要被傳說成荒淫無道的昏君了。」王皇后的聲音壓得極低,但是氣勢不輸半分。

  這句話,皇帝怎能不清楚,但是他又不能狡辯,否則就是錯上加錯。

  「那依皇后的意思,該怎麼辦?」

  「臣妾來請聖旨,那幾個美人秘密處死就是,損壞江山社稷的罪名加身,也難保她們活命,此事沒有聲張,陛下安心就是了。」王皇後轉頭看了皇帝一眼。

  「好,好。」皇帝一直看著前方,頻頻答好。

  一群小內監正面對著牆站著,等候帝后二人駕臨,王皇后此時又道:「沈妃一大早就來長門宮,說是尹夫人不想把二公主送到昭陽殿,臣妾剛才派人去英和宮問了話,二公主自己也不想離開,到底是養在身邊這麼多年,母女情深,突然要割捨也不容易。」

  這恐怕才是皇后今日破天荒地等著自己下朝的原因吧,皇帝心思一動,遂道:「無妨,給她們些時間,不打緊。」

  「陛下?」王皇后沒想到,皇帝竟然會這樣應答。

  「你也不是不知道,麗華遲早是要離開英和宮的,早與晚,朕都可以等,沈妃,自然也可以等。」他的這句話擲地有聲,王皇后旋即不敢多言。

  文章會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大魏各地,人人都期盼著,這樣一場盛會,將會是怎樣的撼天動地。東都才俊,亦是摩拳擦掌,都要一試文采。不過,更多人關注的,則是羅明與薛其是的較量。

  也是皇帝的意思,私下安排著人到處傳言,這官家欽點的太子伴讀與絕無僅有的少年天才,究竟哪一個才是最厲害的。羅明的名字,自然而然,立時人人皆知。

  識趣兒的自然也知道,這場文章會,不過是為了這兩個人所辦,其餘的都是陪襯,或者說可有可無都不過分。

  越是造勢,越是讓羅明心慌。文嗣院主理此事,拜帖幾日內便遞送各府邸名仕,除了學士才子們,幾個大戶人家的私塾先生也都受邀前往。其間,皇帝又命東宮負責行冊,沈可人從旁協理。這也是太子魏敬一頭一次單挑重任,王皇后還將他傳到長門宮說教了三個時辰才放心。太子是早晚都要經事的,而這第一樁差事尤為重要,必須辦得精彩出眾。

  離著文章會的吉日還有兩天,羅明正在家裡躁鬱不安,一頭扎在書堆里不肯罷休,丫頭們勸也勸不住,就連玉懷璧也說不動他。這孩子,到底還是把羅家的顏面放在了心頭上。羅保朝為他告假,天青影也不必再去,待到文章會畢再複課就是。

  羅沉心疼弟弟,更怕若是如此用心費力之後,比不得那薛其是,依照弟弟的性子,恐也不好安生。思來想去,他隻身悄悄離府,趕奔高家去。

  高家單有一份請帖,是東宮吩咐的,以梅花牌刻字奉送,只請一人,便是高青齡。東都內盛傳,東宮太子傾心高家長女,二人又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天造地設的一對,坊間已有唱本為二人傳唱佳話。只不過不讓登明堂唱誦,人們私底下羨慕聽著罷了。

  「你如今愈發不把我放在眼裡了,從來都是無事高老二,有事高青齡,你到底還認不認我這個姐姐?」他出入高府已是常客,高爵甚至還給他留出了一間房,准許他在府上過夜。

  這一次他登門來看高青齡,說到底是有事相求。

  「好姐姐,我發心誓,我是想著你的,如果半句虛言,我給你跪下磕頭磕到天明。」羅沉對著她總能撒嬌耍滑。

  高青齡噗嗤一笑,卻還佯嗔道:「你啊,要不是前幾日才送來一籠蒸花糕,解了我的嘴饞,我今日必定不見你。」

  「姐姐若愛吃,就是這花糕的福氣了,改明兒,我再給姐姐送。」羅沉聞言喜笑顏開,更顯乖巧。

  高青齡略斂顏色,諄諄道:「若是再送,玉姨不得又忙活半天,還是罷了,我何曾有你這樣不心疼爹娘長輩們,你只管自己,不想想他們何等操勞辛苦。」

  羅沉低頭,亦是低聲道:「姐姐教誨的是。」

  看著他這副模樣,高青齡就是再有話也說不下去了,遂轉話鋒,問道:「你今日來得匆忙,可是有什麼事?」

  聞言羅沉立馬抬頭仰面,一雙眼睛眨了眨,肯定道:「的確有事求姐姐幫忙。」

  高青齡遂道:「說罷。」

  「谷節文章會,太子主持,我私心裡知道姐姐肯定會去——」話及此處,高青齡陡然打斷他,反問道:「如何肯定會去?」

  羅沉心思淺,只憑著感覺道:「且不說太子肯定下帖請姐姐前去,單是姐姐愛惜詩文,便一定會前去,這件事本不該勞煩姐姐,可我思來想去,偌大的東都,也只有姐姐能幫我。」

  高青齡到底年長他好幾歲,人情世故見得多,無論是心性還是眼光,都不是一般女子可比。羅沉為了文章會的事兒開口,定是為了那個她還素未謀面的羅明。

  但是對著尚且稚嫩的弟弟,高青齡如何能與他辯說文章會其中的步步心機。於是撇繁刪雜,她就著他的話道:「可別忙著奉承我,你想的什麼、怕的什麼我心裡明白,這本是一灘深水,但是我是你姐姐,無論你求我什麼,我定然幫你,我只問你要一句話。」

  羅沉一愣,但還是提起了精神問道:「姐姐要我立什麼誓?」

  高青齡似要開口,卻又止住,遂偏頭看了看左右的丫頭,她們便謹慎退下,她這才說道:「你新來東都的弟弟,雖不曾聽你多說,但是高屹回家來也說過一些,至今未謀面,我並不知曉他,所以我問你一句話,這個羅明與你關係到底如何?」

  他不假思索,脫口便道:「雖然初識,勝過一母同胞。」

  高門大戶里,不論女兒,若只有一個兒子的,全家寵愛加身,兩個兒子的,一母同胞固然親密,可也有因為各種身邊小事而鬩牆的。更不要說不是一個娘胎里生出來的,那必然是要時刻提心弔膽著,父母之愛、家族之財、門楣之耀,事事都是可爭可搶的。羅沉從小獨受父母溺愛,這冷不丁來了一個弟弟,相處下來,他竟然能說勝過一母同胞。

  「好,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你想讓我做的,我幫你。」高青齡沒有再去多想,反而一口爽快地答應了。

  羅沉有些驚訝,瞪大了眼睛道:「可我還沒說請姐姐幫我什麼。」

  「自打你進了門開始,我就知道,你想的是什麼。」高青齡微微一笑,很是令人心安,「你放心,在這東都還沒有我做不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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