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5
「他曾忍受過無數令人心碎的艱辛,經歷過各種戰鬥和兇惡的狂濤駭浪,現在正安穩地睡去,忘卻了往日的苦難。」
——《荷馬史詩:奧德賽》
戰錘鎮西岸的阿波羅大聖堂一度曾是芬里爾帝國驕傲的象徵,這群虔誠的阿波羅教派信徒在這塊城鎮最中心的土地上試圖通過凡人之力鑄就奇迹。這座佔地700餘平方米的宏偉建築起於毫末之間,在西岸區一片破落的貧民窟被利奧波德皇帝下令移除之後便拔地而起,芬里爾全境各路熱心宗教的虔誠信徒大量的宗教獻金讓這個浩大工程進展迅速,直到蘇克魯斯親眼看到工人們在腳手架上一片一片給巨大的阿波羅聖像貼上金箔時,已經趨於完工的尾聲。
「這裡不是清河城,即使坐在這麼高的地方,你也聽不到海鷗的鳴叫聲。」希爾·卡波尼坐在最上層的腳手架上,遠眺著戰錘鎮的皇宮城堡,手裡還拿著一瓶托倫角雪熊威士忌。「不過我愛這個地方,雖然它傷害過我,還好幾次把我丟在垃圾堆里,差點兒要跟流浪狗一起搶餐食;你看,那是貧民窟,」希爾指向遠方,「即使為了蓋神殿而拆掉了貧民窟,新的貧民窟又會蹦出來。整個希羅西部的乞丐都視這座城市為機遇之都,相信即使在這裡要飯也不至於餓死,他們讓這座城市的街上充滿了泥濘和惡臭,但即使這樣,我還是很愛這個城市,蘇克魯斯!」
蘇克魯斯蹲在一旁,看了看腳下的集市和猶如螞蟻般的新人,不禁有些發憷。
「你恐高嗎?清河城的大劍豪?」希爾笑道,「你看著很高,但也只不過是七十尺。你太有意思了,蘇克魯斯!能打十個騎士的劍客居然怕高?這個故事肯定能在吟遊詩人那裡賣個好價錢!」
「少說屁話,希爾。」蘇克魯斯啐了一口。
「那咱們聊點有營養的!你老家有這麼大的城市嗎?蘇克魯斯?」
在那一瞬間,蘇克魯斯的腦海里不知為何出現了一顆碩大無朋的鑽石。那顆鑽石被鑲嵌在威遠城大聖堂的頂端,即使一點兒稀薄的月光也能映照的它在暗夜中閃閃發亮,就好像是被賦予了無盡的魔法那般,而那座大聖堂也幾乎要比他腳下的這座神殿大上一倍,更不用說他在南北會戰結束之後作為英雄少年兵參與慶功宴會時眼見的威遠城。那才是真正的世界渴望之都,民居和商鋪一眼幾乎望不到邊,厚實的城牆則為他們提供了充足的庇護,城內光是堡壘就有三座,一座屬於中央軍,一座屬於阿瑞斯冠軍會,還有一座屬於自己隸屬的見回組。
不過,話到嘴邊,蘇克魯斯又把這些想法重新吃了回去。
「沒有,希爾,沒有。」蘇克魯斯搖了搖頭,「我家是一個不大的港口,每天都有商人運輸絲織品,煙草和酒水來往貿易。戰錘鎮這麼大的城市,我還是第一次見。」
「哈哈!我就說吧?不過真說起來,銀河洲南方還有國家真是件令我感到吃驚的事情。」希爾表示,「可以不走嗎?蘇克魯斯?即使在找到那個小女孩之後?」
「你這是什麼話?希爾。」蘇克魯斯拿過希爾手裡的托倫角雪熊,喝了一口。「我欠她很多,但同樣欠你很多;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帕梅拉,要是她也願意待在戰錘鎮的話,我會一直呆在這裡的。」蘇克魯斯看著希爾,「如果你需要我的話。」
「我需要你,蘇克魯斯。」希爾說,「你看這座城市!直到今天為止,我和我的幫會也只佔有了西岸區這一小部分,因為這座大神殿建成帶來的人流量和利益,將來還會有更多的人覬覦我的地盤。我不甘心啊,蘇克魯斯!我不想在短城當一個小混混,也不想讓那些我從短城帶出來的兄弟們蒙羞,我想像現在這樣將這座城市踩在腳下,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你現在已經把這座城市踩在腳下了。」
「但它沒有臣服於我。」
「你總不能坐上利奧波德的皇座吧?」蘇克魯斯攤了攤手,「即使你勢力再強大,但這裡畢竟是芬里爾的帝都。就算我助你一臂之力,又能做成什麼樣呢,希爾?我不想過普通人的生活,諸神一次又一次派你,派帕梅拉把我從墳墓里刨出來再給我一條命,總是有理由的,這一點我知道。但……」
「但你覺得地下街的生意不過是混混們的小打小鬧?」
「不,希爾.……」
「聽我說,蘇克魯斯,聽我說。」希爾伸出一根手指,「那是東岸區,洛奇·光翼和自由兄弟會的地盤,他控制著這座城裡幾乎所有的酒水生意。下城區是秘密之子的勢力範圍,他們給戰錘鎮乃至芬里爾幾乎每一個癮君子提供毒品和各種致幻藥劑。中心區盤踞著太歲黨,方圓三十里的皮肉生意都由他們轉手。這座城市足夠大,足夠容納一個年輕人的慾望和野心,足夠讓任何一個一文不名的屌毛找到屬於自己的舞台,你會喜歡上這裡的,蘇克魯斯!」
「那你呢?」蘇克魯斯燃起一根煙,「有賣毒品的,有做皮肉生意的,有開私酒檔的,你又在經營什麼呢?」
「夢想。」希爾·卡波尼灌了一口伏特加,「我經營的生意叫做夢想。」
「夢想?」蘇克魯斯皺了皺眉頭,「你可別唬我,希爾,隨便一個開妓院的老婊子都可以宣稱她在向手下的小姐販賣夢想,那不過是精緻利己主義者對於自己犯下的罪行找了一個體面的說詞,再說回來,這也不過就是在發表演說時蒙人的場面話,咱們兩個人都心知肚明。我會想辦法回報你的恩情,但如果你真想要我加入你的幫會,這套話術可誆不了我。」
希爾·卡波尼放下手裡的酒瓶,歪著腦袋盯著蘇克魯斯看了半天,緩緩開口道:「一個年輕的小夥子,除了身強力壯之外一無所有,來到了戰錘鎮,希羅西部最偉大的城市尋求自己的未來和機遇——他決定靠自己的雙拳打出一片天下。」
「你在說你自己嗎?希爾?」
「不,我在說一個拳手,一個鬥士。」希爾喃喃的說,聲音也小了下去。「他應該怎麼活下去呢?港口已經有了滿到快要溢出來的搬運工和水手,紡織店鋪除了那些心靈手巧的小姑娘之外其餘人等概不考慮,鐵匠鋪的老闆手下的學徒也已經多到喂不過來,如果要混幫派,戰錘鎮倒是個不錯的好地方,但那並不是他嚮往的生活;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工作除了沒人願意乾的挑糞工之外,只剩下當乞丐。」
「我想他不會願意去當挑糞工,」蘇克魯斯聳了聳肩,「當然,他也不會去行乞,如果他真的想要靠自己的拳頭打出一片天下的話。」
「另一方面,」希爾·卡波尼語調突然提高,「另一個年輕人,土生土長的戰錘鎮土著人,或許是因為家裡的生意經營不善,或許是因為自己的老爸丟了工作,又或許是因為招惹了秘密之子那幫窮雜種而被入室搶劫,總之家道中落了下來,他的手上只剩下一點點小錢。家族的復興,自己的未來,全部都抓在他一個人手裡,命運該把他導向何方?」
「呃,」蘇克魯斯噎住了,「去當個小祭司?這裡不是要蓋神殿嗎?」
「他們兩個人,這個拳手和這個家道中落的年輕人,來到了我的場子。」希爾說道,「不僅如此,這裡還聚集著和他們一模一樣的人,他們的境遇不同,但卻又在某種意義上相似:想要獲得更好的生活,想要跳出原有的階級,想要變得富有,想要有所期盼。所有的夢想,最終都彙集在了戰錘鎮短城幫,彙集在了希爾·卡波尼的場子里。只要一朝撞了大運,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那些羞於提及的背景,還有那些往昔時光中生活帶給他們的壓力和苦痛,都將煙消雲散。」
「我很想說你是個詩人,希爾。」蘇克魯斯抽了口煙,一邊吐著煙圈一邊說,「但你是個賭場老闆,而且不僅只做百家樂和推牌九的生意,還在經營地下黑拳。」
「你很聰明,蘇克魯斯。」希爾·卡波尼伸出右手,重重拍了拍蘇克魯斯的肩膀,拍的他險些從七十尺高的腳手架上掉下去。「不僅是賭檔和黑拳,我還會在郊外安排賽馬和鬥雞,甚至承接一些真劍決鬥的賭局。我不向任何人索取,我只販賣夢想。」
「哈,好一個販賣夢想。」蘇克魯斯在高空中的腳手架邊沿晃蕩著雙腿,「希爾,你告訴我,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的夢想?」
「對啊,你的夢想。」蘇克魯斯把煙頭彈了出去,「你販賣夢想給別人,那你又有什麼欲求?」
「我都快忘了這樣老掉牙的話題了。」希爾坐了起來,看著集市上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只夢想著不要和路上的行人一樣就好了。」
「是嗎?希爾,那樣的話也不錯。」蘇克魯斯說,「好吧,讓我助你一臂之力。」
但自己的夢想呢?蘇克魯斯苦澀的想著,從父親被野格港的幫派成員丟下海,到為了保護他的安全而被安排從軍,再到少年兵們的漆吳山血戰,然後是橫渡重洋來到希羅,最後繞了這麼一個大圈,自己終究還是成為了地下街的一員。或許自己真的只屬於這裡?在希羅大陸的西境,這離家十萬八千里的異國他鄉!自己或許是歷史上離家最遠的維桑人了,比艾能奇的家族先祖還要遠,比任何一個遠航水手還要遠,遠到不會再有人記得他,遠到足夠忘掉他來到希羅時心裡還想著的一切。
陳生,副官,彭易之,艾能奇,占哥。他們都還好嗎?他們都還活著嗎?他們是不是還在這塊異國大陸上某個自己並不知道的角落,熱切地為他祈禱,期盼有一天能和他重逢呢?
「你怎麼哭了,蘇克魯斯?」希爾不明就裡,拍了拍蘇克魯斯的背。
對啊,自己又是為了什麼而哭泣呢?是因為自己的父親?是因為自己的命運?為了禿瓢和見回組?還是因為在漆吳山上的那一聲對他而言毫無意義的吶喊?
突然,蘇克魯斯往前倒了下去,面對著七十尺高的的腳手架和金光閃閃的阿波羅聖像,蘇克魯斯一躍而下。
「我……我操!」希爾·卡波尼連忙伸手去拽蘇克魯斯,但他卻沒能成功的拽住蘇克魯斯的衣角,「蘇克魯斯!蘇克魯斯!」
「嘭」的一聲在希爾·卡波尼下方響起。
黃豆大的汗珠從希爾的額頭冒了出來,他這是做什麼?這可是七十尺高的腳手架,從這種高度跳下去,即使下面是唐河也必死無疑,更不用說下面是一片平坦的土地,如果就這麼結結實實的摔在上面,恐怕連內臟都會摔出來吧?恐怕活不成吧?
就當希爾絕望的思索著的當兒,腳下突然響起了蘇克魯斯熟悉的聲音。
「希爾·卡波尼!」
希爾連忙伸出腦袋往下看,但他看到的卻是一垛碩大而柔軟、足夠承受蘇克魯斯從七十尺高空墜下帶來的衝擊的稻草堆。蘇克魯斯正四腳朝天的躺在稻草堆上,身上到處都是金黃的麥稈茬子。蘇克魯斯並沒有像希爾·卡波尼那樣,摔成一隻好像被馬車碾過般的癩蛤蟆。
「讓我們一起販賣夢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