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4

  『不惜墮入魔道也要達成的復仇,前所未聞。雖然勇氣可嘉,卻得不到世間的拍手叫好吧?』

  ——《希羅史詩:群星閃耀時》

  巴頓·卡西迪是一位自我感動的天才。

  他近乎偏執的認為自己是正確和正義的,而他自信和自負的來源就是他出身的希羅傳統貴族家庭給予他高人一等的教育,以及芬里爾帝國的銳士和堅甲。他相信天命在自己這裡,他斷言在多日的進攻之後克雷斯守軍還有勇氣反抗他們不可阻擋般的攻勢,即管他們已經因為瘟疫損失了一半的軍人。只要他們衝進城去,這座城塞就能被探囊取物般輕而易舉的拿下。他偏執的認為自己很勇敢,所以沖在了最前沿:他想成為第一個攻進克雷斯的英雄。赫赫的戰功,無盡的榮華,皇帝的賞賜,這些東西好像都在不遠處宛如一個身披薄紗輕若無物的妙齡少女向他招手。只是他不理解,為什麼自己在城牆崩塌之後卻看到了這樣一番景象?

  沖開濃煙和揚塵,克雷斯守軍如同噴火的巨龍一般從城中呼嘯而出,漲紅了的臉和比約姆戰士的戰嚎更尖銳的狂吼正在告訴每一個芬里爾人,克雷斯守軍的憤怒已經在此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最頂點。那一刻,芬里爾人看到的並不是他們想象當中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幾乎已經喪失了全部戰意的守軍,而是一群巨人,能和奧林匹斯正教諸神一爭高下的巨人。

  「為了柯蒂斯堡!為了柯蒂斯堡!」阿格尼和戴維斯咆哮著,拿著自己的手半劍,穿著印有白玫瑰的鏈甲罩袍,踩上瓦礫沖在隊伍的最前沿,幾乎就和巴頓伯爵撞了個滿懷。大駭之下,卡西迪家的大族長一劍劈在了阿格尼的左手大臂上,雖然有著鏈甲的保護,但他的重型手半劍依然在阿格尼的左臂上留下了一道深深地溝壑,鮮血當即從被擊碎的靜脈中涌了出來。而面前的阿格尼卻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痛覺一般,一劍挑飛了巴頓的佩劍,隨即猛撲過去重重把巴頓壓在身下。阿格尼迅猛的抬起他穿著板甲護脛的右腳,使出了幾乎全部力氣一腳踏在巴頓的右手上。只聽一聲折斷朽木的醜惡響聲從他的鋼甲拳套中噴薄而出,巴頓的右手被踩成了開放性骨折,斷成兩截的手骨從皮膚中刺了出來,在巴頓的手鎧內襯肆無忌憚的縱走。

  隨即,阿格尼隨手撿起一塊城牆上剝落的磚石,發了瘋一樣往巴頓戴著覆面盔的臉上砸去。雖然巴頓戴著的頭盔能夠較好地保護他的顏面,但還是被阿格尼瘋狂的砸擊砸的口鼻流血,連鼻樑的軟骨也被砸碎了。阿格尼重重砸了七八下,直砸的巴頓的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裡蹦出來,呼吸也一口長一口短,這時才有兩個眼尖的約姆雇傭兵上前來試圖逼退阿格尼,搶救他們的伯爵大人。而此時的巴頓幾乎要被自己噴出的一口血糊滿了臉頰,阻塞了氣管,只能大口大口的咳嗽著,每咳一下他的斷骨都在劇烈疼痛。他無法實現談判時放給阿格尼的狠話,氣若遊絲的巴頓在朦朧中思忖著,他曾經說過的話被阿格尼原模原樣的還到了自己身上。

  格尼回身撿回他之前丟在地上的手半劍和一面不知道是誰的扇形盾,頂著約姆雇傭兵的盾牆往前拱。他已經記不清自己上下翻飛的刺擊究竟擊中了幾個敵人,殷紅的鮮血順著劍刃往下流淌,劍格已經阻止不了這些血液把阿格尼的劍柄弄得滑溜溜的;阿格尼的穿著的藍色罩袍已經被染成了一種說不清是藍色還是紅色的模樣,連他的臉上也被鮮血弄得黏糊糊的。他的板甲上插了幾支箭,肩膀、胸口都有,雖然板甲成功阻擋了一部分的衝擊,但還是有一部分的箭頭沒入了阿格尼的肌肉里,可他感覺不到疼痛。真奇怪,為什麼自己會感覺不到疼痛?

  那是一場比守城慘烈、殘酷十倍以上的壯絕血戰,以至於鏖戰了不一會,阿格尼就親眼看著戴維斯險些被灑在地上的肚腸絆倒;他已然分不清地上這些冒著熱氣和臭氣的內臟究竟是卡爾加里人還是芬里爾人的了,所有人的身上都濺滿了暗紅色的鮮血,以至於連他們所效忠的家族盾徽都被掩藏在一層厚厚的黑血下,讓他們甚至無法清晰地分辨敵我。卡爾加里人的憤怒已經在阿格尼的煽動之下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最頂點,現在的他們比身為入侵者的芬里爾人更嗜血、更瘋狂,現在的克雷斯守軍儼然已經成為了奧林匹斯神話中冥府的擺渡人,前呼後擁的呼喊著上來直要和芬里爾人拼個不死不休。

  芬里爾人的進攻好像撞上了一層無形的壁壘——不,他們撞上的不是牆,而是一個名為「克雷斯城塞」的巨大火藥庫,他們不僅沒能踏進這座已經沒了城牆的城塞一步,還被克雷斯的守軍硬生生頂出了城外,留下一地屍體。克雷斯人的怨恨和怒火是如此濃郁而熾烈,以至於讓芬里爾的士兵們產生了一點兒類似宗教敬畏一般的錯覺。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軍隊,以他們為例,正常的軍隊是為了勝利和榮譽而戰鬥,但是這些人,這些本應該拱手來降的守軍卻好像是為了死亡而戰鬥一般。當自己的對手已經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腦子裡唯一的信念就是熱切地期盼著和他們以命換命時,芬里爾軍的心理防線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震撼。

  占行簡在一個約姆斯雇傭兵的屍體身上找到了他趁手的兵器——那是一柄雙手巨斧。即使是重型手半劍在這名壯碩程度和希羅歷史上任何一位以體型出名的英雄相比都毫不遜色的維桑水手手裡也好像是刺劍一般柔若無物,但那柄雙手巨斧似乎讓占行簡找到了自己戰鬥的意義。每當他咆哮著掄出一個圓弧,至少就有三名芬里爾軍人被斧刃砸中而掀飛出去。隨後他又一斧將一名約姆斯雇傭兵連帶著他的甲胄、頭盔與盾牌一起斜著劈成兩半,場面之誇張引得眼見這慘景的芬里爾士兵被嚇得連連驚叫,以至於阿格尼幾乎確信他一定會被吟遊詩人寫進他們的傳唱歌謠中,而在這首歌謠里,占行簡一定會被形容成一個巨人約書亞尤有不及的怪物。

  至於格里芬·達勒,他並不擅長和人肉搏,但不可否認他是一名優秀的弓箭手。他扒在北牆殘損的城牆牆頭,用岑木弓一箭一箭緩慢但穩定的在芬里爾軍陣列後方的騎士們腦袋上鑿開一個個洞。他本想在人群中尋找格雷登·西尼爾皇弟的身影,試圖一箭將他狙殺以立下不世之功,但當他絕望的發現西塞羅皇族的六瓣蓮花旗所處的位置遠非他的岑木弓所能及之後只好作罷。

  「阿格尼!」梅林舉盾擋下一名約姆斯雇傭兵揮來的鉤斧,「阿格尼!」

  阿格尼沒有回應,他和一名芬里爾長矛手激斗正酣。長矛手的武器攻擊距離比阿格尼的長劍要遠得多,以至於阿格尼不得不把大半個身子縮進盾牌的掩護下,而他因為被巴頓砍中而受傷的右手疼痛愈發激烈。

  「阿格尼!」

  「怎麼了?」當占行簡一斧子將那名長矛手的腦袋砸進他的胸腔里之後,阿格尼才有餘暇看向呼喚他的梅林,「怎麼了,梅林?我這裡有點忙!」

  「你看!城牆!」

  阿格尼抬眼望去,心中卻暗暗叫苦。當他們聚集在城牆缺口處與芬里爾軍鏖戰正酣的時候,一組芬里爾輕步兵已經搭起雲梯登上了殘損的北牆城樓,甚至還在城樓上插起了一根西塞羅家族的六瓣蓮花旗。格里芬·達勒正率領著弓箭手們往城樓突襲,但卻被狹窄的城牆所阻塞在半途。

  「看好這些人,梅林!」阿格尼大聲說著,拍了拍占行簡的胳膊,示意跟他一起走。說罷,兩人用盾牌頂開面前的芬里爾人,扒著城牆被打殘的缺口,往塔樓上攀爬。

  芬里爾人的投石機讓城牆內的木質樓梯暴露在外,這給了阿格尼方便,他不用危險的徒手攀登十多米高的城牆,而可以通過樓梯前往正在激戰的塔樓。路上他收起了他的長劍,隨手在一名樓道內陣亡士兵的腰間拔過一柄釘頭錘,而這柄釘頭錘在一分鐘之後就見了血——塔樓上的芬里爾輕步兵剛剛擊退了蜂擁而至的卡爾加里弓箭手,正在手舞足蹈的慶祝他們的勝利,並試圖幫助更多的夥伴通過雲梯登上城樓,而突然從城牆內側冒出的、渾身是血的阿格尼·柯蒂斯和脫光了膀子的金髮壯漢占行簡在他們面前無異於地府的勾魂小鬼。

  阿格尼一釘鎚就砸進了他見到的第一個芬里爾人的腦袋裡,因為背對著阿格尼,所以他看不清這個芬里爾步兵的臉龐,只記得他穿著厄鎮樣式的輕型鱗甲,鱗甲是金色的,那是芬里爾帝國的標準配色;不過,那金色的鱗甲馬上被白色和紅色所臟污。阿格尼大力一扭,連帶著這個輕步兵的腦漿和血將釘鎚鎚頭從他的腦袋裡拔出,然後又掄向另一個芬里爾步兵。占行簡則掄圓了膀子策動著他的雙手巨斧在城樓上大砍大殺,甚至還將兩名芬里爾人逆著折斷脊椎之後丟下了城樓。不過這幫芬里爾人並非一無是處——他們抓住阿格尼左臂行動不便的空檔,在他舉盾不高的時候在阿格尼肋下刺了一劍,那是板甲的薄弱處,阿格尼心想,熾烈的劇痛登時包裹了他的全身。若不是占行簡及時一斧劈進那名芬里爾步兵的胸腔,砸碎了他的肚腸,恐怕他刺出的第二劍就能要了阿格尼的小命。

  捂著自己的傷口,阿格尼一把將芬里爾人已經插好的六瓣蓮花旗扯下。

  「拿好你們的擦腳布!」阿格尼嘶吼的時候,粘稠而牽絲的血液混合著唾沫從他的嘴裡不斷滴落,「它只配給老子的馬夫擦屁股!」

  說罷,他將象徵著芬里爾皇室的六瓣蓮花旗隨手在城樓的火盆上點燃,高高從北牆擲下。

  「你還行嗎?阿生?」占行簡湊了上來,扶好剛才因為投擲時用力過猛幾乎要從城牆上摔下去的阿格尼·柯蒂斯,讓他倚靠著殘損的城垛坐下。在一片喊殺聲中,占行簡注意到阿格尼的肋下鮮血曰曰流出。「你傷的還挺嚴重。」

  「該做的都做了。」阿格尼用維桑話對占行簡道,還露出了一個比鬼還難看的笑容,「不是現在,不是今天。占哥,咱們命不該絕的。」

  「他們又有援軍來了,阿生。」占行簡同樣用維桑話回應了阿格尼,「加上樓下的這些,人數實在是太多了,你就是阿瑞斯下凡也打不過。要不要跑?」

  「媽的.……」阿格尼難過的表示,「他們為什麼還有援軍?你看清楚這波人的旗幟了嗎?」

  「不會有錯的,阿格尼。他們拿著的盾徽是.……嗯?」占行簡眯起眼睛,試圖看到那一隊沖向克雷斯城的騎兵手裡高擎著的旗幟。「和你的白底白玫瑰有點像,應該是朵花,我看不出是什麼花。」

  「白底紫火旗①?」阿格尼問道,他翻身的嘗試因為肋下尖銳的疼痛而失敗。「不可能,卡西迪家的人幾乎都在城樓下。」

  「不,沒有紫色。」占行簡道,「他們越來越靠近了。那是一朵花,阿格尼。」

  「白底揚羽蝶②?」阿格尼搖了搖頭,「不可能,那是扶桑的源氏一族,他們跟我們沒有關係。」

  「不是蝴蝶!阿格尼,我說是一朵花!」

  「白底金盞花?」阿格尼瞪大了眼睛,「難不成是彭易之?」

  當阿格尼說完這句話時,那隊拿著白底金盞花的騎兵就狠狠的撞在了芬里爾軍陣列的後方,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雖然阿格尼的雙眼被鮮血糊住以至於不能遠視,但他卻驚喜地發現,那隊騎手分明就是卡爾加里王國赫赫有名的黑袍騎士,而他們陣列最前方的那名白色罩袍騎士,手裡高高舉著的潔白旗幟,讓阿格尼斷定那一定是托蘭·雷諾茨和克里斯蒂安家族兄弟。

  「阿格尼!」白馬白袍的托蘭·雷諾茨端著他的空心騎槍,一邊咆哮著一邊夾槍沖陣,一下扎穿了兩名芬里爾士兵,讓他不得不迅速將騎槍脫手以免被拽下馬。「阿格尼!我來救你了!」

  「操你媽的.……」阿格尼聽罷,癱在了城垛上。「小比崽子,來的還真晚.……」 ——

  註釋①白底紫火:白底紫火旗的卡西迪家族的家族盾徽,戈德溫·卡西迪和巴頓·卡西迪都使用這一盾徽。

  註釋②白底揚羽蝶:扶桑帝國征夷大將軍家族源氏的家族盾徽,現時家族族長為扶桑帝國征夷大將軍源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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