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俟力發寶勒道雖然年齡不大,卻是俟力發婆羅門十分倚重的悍將。此人相貌堂堂,英武彪悍,心性卻很靈動。當垂死掙扎的老廚師試圖阻止那位斷了腿的鎮兵說下去的時候,他心中一動,立刻清醒過來。抬頭看了看已經被屬下熄滅了的烽燧上隱隱還有一縷細煙飄蕩時,寶勒道及時阻止了小頭目又要踹向胡四娃的衝動。倒不是他對胡四娃產生了憐憫之情,而是另一個迫在眉睫的念頭忽然敲擊了一下他的心頭。
作為蠕蠕大軍的前鋒指揮官,他不能將戰場主動權寄託於一時的僥倖心理。既然狼煙已經點起,警訊已然發出,沃野鎮鎮軍能不能及時收到訊號做好準備,他都要視其已經接收到警訊來處理眼前的一切。畢竟開弓沒有回頭箭。婆羅門汗兄將前鋒任務交給自己,不僅僅是為了破關這點小事,更主要的任務是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拿下沃野鎮,封鎖西出口,儲備好足夠的物資,進而東向進攻懷朔鎮。
這場戰爭的關鍵在於速戰速決,一切與之相左的行動必須停止。
幾個月來,婆羅門汗兄處心積慮的與前國主阿那瑰和高車人周旋,目的就是要迷惑各方利益相關者。為了禍水東引,汗兄不得不採取舉國遷徙之策,將伊訇引誘到庫倫城左近,這才掉頭南下,徹底擺脫伊訇的圍追堵截。事實證明,此計獲得了極大的成功。高車人經不住誘惑,更經不住長時間征伐,兵士厭戰,物資短缺的困擾,終於向柔然叛民禿鹿貴伐新建的圍城發起了攻擊。據探馬來報,三萬高車鐵騎三天時間便全軍覆沒,僥倖逃生者不足萬餘。
說起來,高車人的覆滅既是好事,也是壞事。好就好在自詡勇猛無匹的高車勁卒終究還是死在了柔然悍將的手裡。說它是壞事,壞就壞在禿鹿部落從此尾大不掉,甚至會產生獨立為王的野望。禿鹿部眼下不僅佔據了漠北最富饒的草場,還築起了一座堅不可摧的石城。據說,僅僅一年時間,禿鹿老匹夫就籠絡了三萬之眾的柔然子民。現實一點講,老禿鹿已經具備了與婆羅門分庭抗禮的實力了。退一萬步講,老禿鹿無此野望,可他畢竟是阿那瑰的舊臣。假如他知道前國主阿那瑰還活著,並且得到了大魏皇帝的冊封,會不會率領三萬人馬重新回歸阿那瑰名下?能夠以三天時間覆滅高車三萬百戰之師,足見禿鹿麾下將士的戰力不可小覷。有如此恐怖的軍事勢力投靠過去,阿那瑰豈不是如虎添翼?看來,拿下三鎮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將禿鹿部落收歸名下,否則必將後患無窮!
草原上瘋傳,禿鹿貴伐現下已然富可敵國。那座所謂的庫倫城,商貿繁榮的一塌糊塗。往來行商絡繹不絕,方圓千里之內的大小部落皆對此心嚮往之。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未來的國主大位之爭,婆羅門汗兄就算打碎了牙齒往肚裡吞咽,也要被迫讓出位來。婆羅門若是倒了,擁戴他的所有部落首領都沒有好下場。背叛阿那瑰國主的罪名,哪怕是王子王孫也承受不起。
所幸這一切只是假想。所幸柔然的軍政大權還掌控在婆羅門汗兄手裡。
據說,阿那瑰承諾了,只要拿下大魏北部六鎮中的三鎮,他就心甘情願的奉婆羅門為國主。不管他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此議甚合汗國上下的共同心意。一方面,婆羅門是在國中無主的情況下,集體公推出來主政汗國軍政事務的新可汗。從倫理道德上講,婆羅門沒有瑕疵。另一方面,阿那瑰在與俟力發示發的戰鬥中,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婆羅門是為了替他報仇才起兵勤王,並一舉打敗了謀權篡位的俟力發示發,從而穩定了汗國局勢,進而使柔然汗國沒有徹底分崩離析。僅憑這一點,阿那瑰也該心生感激,讓出汗位。更何況汗國軍鎮大權盡在婆羅門手裡,他一個身邊只有五十名親兵護衛的逃亡國主,也想以卵擊石?即便他兩人願意兄弟相讓,其他貴族酋帥答不答應?此戰關係到各方利益,更關係到擁戴婆羅門的諸王子貴族的身家性命,不可不察。
就在昨天晚上,汗兄將自己叫到王帳,將他和阿那瑰幾個月來的密謀和盤托出。或許還有所保留,但大致情況應該出入不大。
汗兄的意思是:為了將柔然汗國的汗帳安置在一個依山傍水的安全之地;為了讓飽受逃亡之苦的汗國子民能夠獲得一塊肥沃富饒的四季牧場;為了遠離草原上沒完沒了的圍殺,經過幾個月的密謀,他和阿那瑰想出一條驅狼吞虎的妙計:趁大魏朝廷目前無暇北顧的良機,一舉佔領沃野、懷朔、武川三鎮。如果成功的話,三鎮轄內的近二十多萬生口就能成為應對大魏,乃至攻取整個河套地區的有生力量。
河套地區數千年來一直是游牧民族的四季牧場。特別是水草豐美的河南地,生活百萬人口輕而易舉。依山傍水,易守難攻。如果能夠長期佔據,以陰山和賀蘭山脈為依託,南下可以威脅大魏,北上可以控制草原。在這裡站穩腳跟,甚至可以伺機入主洛陽。拓跋鮮卑之所以能夠成為中原之主,這片土地提供了豐富的滋養。拓跋家族可以,郁久閭家族為何不能成為漢人的君王?
當下的大魏王朝已然千瘡百孔,北部六鎮更是名存實亡。特別是沃野、懷朔、武川三鎮,戴甲鎮兵總數不過三四千人。現有的二十萬從各地強行遷徙而來的鎮民,據說也與大魏朝廷離心離德,暗地裡生出反叛之心的鎮兵鎮民不在少數。若短時間內能拿下三鎮,並且迅速整合成一個整體,大魏朝廷必然因鞭長莫及而進退兩難,很難及時發兵平亂。另一方面,有南梁朝廷與之在江淮地區對峙,大魏沒有多餘的精力北顧六鎮。佔領三鎮之後,大不了承認大魏永遠的宗主國地位,柔然汗國世世代代替大魏國守衛國門,歲歲納貢,永為藩屬。有了這個保證,想必大魏最好的選擇,就是捏著鼻子承認柔然對河套地區的佔領權。
為此,汗兄的意思是不擴大戰爭範圍,僅止步於三鎮。雙方約定,由阿那瑰率部於八月初十之前奪取武川鎮。由婆羅門率部於同一時間佔領沃野鎮。上述作戰目的達到之後,各自在佔領區籌備物資,組織兵員。待局勢穩定之後,東西夾擊,一起圍攻懷朔鎮。圍攻懷朔鎮的時間初步約定在八月十五。最晚不能晚於八月二十。
據深入三鎮的細作回稟,沃野鎮轄區總生口(人口)約八萬之眾。其中,沃野鎮城內居住的鎮民約八千人。大多數鎮民分散居住在漢代設置的朔方、臨河、三封、臨戎、窳渾、廣牧,沃野等古縣城周邊。武川鎮的生口不到三萬。其中,鎮城內居民不足一萬。懷朔鎮和沃野鎮的生口總數差不多,但懷朔鎮有一個特殊情況,鎮軍府所在地懷朔鎮和前五原郡郡治所在地五原城,城內居民各自多達四萬之眾。而且,兩地城牆經過修繕加固,易守難攻。其餘鎮民主要集中在山南的敕勒川一帶,山北並沒有多少分散鎮民。如此,不得不先佔領武川和沃野。拿下這兩個鎮,至少可以組織起十萬戴甲之兵。加上現有的五萬柔然勁旅,十五萬人馬圍攻懷朔鎮,哪怕它是銅牆鐵壁,也要將之化為鐵水。
以上內容是汗兄昨晚告訴他的核心機密。更多的機密只有汗兄本人知道。
今天是八月初七,時間不等人。高闕塞已破,渡河的事汗兄自有主張。據汗兄說,有沃野方面的江湖義士作內應,想必再風高浪急的大河也攔不住柔然鐵騎的腳步,自己就不必瞎操心了。
沃野鎮城距此四百多里,沿著河水北岸一路東進可直達城下。斥候查探的結果說,沿途有一段距離不適合戰馬行軍。河岸就是崖壁,必須繞道翻越兩個山頭才能過去。如此一來,耗費的時間必然會大大增加。
想到這裡,俟力發寶勒道冷聲道:「全殺了吧!……呃,等等,將那小子留下給我們帶路,其他人都殺了。順便給他找身衣褲……叮鈴噹啷的,看了噁心。」說著,寶勒道還斜眼瞅瞅胡四娃髒兮兮的胯下,禁不住眉頭緊蹙,噁心得不行不行的樣子。
小頭目得令后一揮手,兩名兵卒急忙上前將胡四娃扥起來,雙手反扣,一個燕兒編翅,胡四娃的身形就不自覺的變成要飛翔的姿勢。此時的胡四娃依然無所畏懼,瞪著血紅的眼睛沖小頭目大罵不止:「額日你八輩兒祖宗!有本事你抬死四爺!」
罵完那小頭目,胡四娃艱難的扭頭對奄奄一息的老廚師說:「……放心去吧,有額胡四娃在,定要為你報仇……啊啊啊啊啊啊……額日……」
嘴角還在咕嘟嘟往外溢血的老廚師,聽胡四娃不懼生死的說要替自己報仇,即將閉上的雙眼居然流露出一絲久違的欣慰。他知道自己只剩下一口氣了,他也知道敵人不會給自己活命的機會。他想勸阻四娃不要為了自己這個將死之人白白搭上一條命,可話到嘴邊卻成了一句斷斷續續的玩笑。儘管聲若蚊蠅,終究還是把意思表達完整了:「四娃,傢伙……挺大,是、是、是個男人了。男人、就該、干男人的事……」
胡四娃雖然沒聽清老廚師的話,但他還是發狠的再次表示:「……額向你保證,一定弄死他們!」
老廚師走了,帶著一抹詭異的微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