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杜牧寫過一首小詩《清明》: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江淮地區的池州,清明祭祖,陰雨綿綿,剛在墳頭燒完冥幣的祭奠者,心情和陰雨天一樣糟糕。杜牧將這種內心的傷感和陰雨場景糅合在一起,用「斷魂」二字加以描述,既有畫面感,又表達了自己內心的感受。
其實,「斷魂」二字用在此處不合適,有些追求合轍押韻的嫌疑。除非池州方言要求,必須用這兩個字才是最準確的表達,否則,筆者會認為,「斷魂」二字用在被某種超大型食肉動物追在屁股後面撕咬,而且眼看就要被咬住了的那種肝膽俱裂式的恐懼才最貼切。哥斯拉的形象就比較合適。試想,成百上千的人拼了性命一樣逃竄。一口氣跑出百米,回頭一看,哥斯拉的大腳丫子,僅僅邁出一步就越過頭頂。特別是隨著特斯拉大腳的每一次落地,都能將數十人踩進泥土裡。這種無盡的絕望和恐懼,用「斷魂」二字描述才最貼切。之所以這麼說,不是文學批評,而是自我感受。
此時此刻,呈現在呼延狼和塔西他們眼前的正是斷魂般的畫面:二三百人驚魂不定,絕命狂奔,在彎彎曲曲的峽谷里拖出一條二里多長哩哩啦啦的隊形。逃跑的隊伍中,有騎馬的,有騎牛的,也有坐車的,還有步行的。有人拖兒帶女,有人踉蹌獨行。有人只顧著逃命卻身無長物,有人懷裡抱著可憐的財產卻丟了家人。有人悲痛欲絕,有人茫然無知。有半大孩子,懷裡抱著咩咩叫的小羊羔,眼淚汪汪的拽著父母的衣袖,跌跌撞撞的跟著跑。有小女孩跑著跑著摔倒了,爬起來卻找不見了自己的家人……
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多是驚恐的眼神,無助的表情。即便將所有的形容詞用盡,也不足以形容人類在求生面前的各種表現。
這條山谷呈啞鈴狀,綿延五十里。中間窄,兩頭闊,進來容易出去難。東出口進入武川鎮管轄,西出口進入懷朔鎮轄地。呼延狼他們守在西出口設伏,峽谷兩頭的山頂上設置崗哨,谷內的情景一覽無餘。
「婁營長,你帶一個排的人過去,將這些人攔下來,問問究竟怎麼回事!」呼延狼命令道。
「是!」得到命令后的婁恪,一臉嚴肅的轉身帶人下到谷底。
少年營的宗旨是軍令如山!不管平時彼此關係如何,一旦進入戰鬥狀態,指揮員的命令就是天條,即便錯了也要執行。糾錯是戰後的事。所以,婁恪先前對呼延狼的那點不服氣,此刻可不敢表現出來。
不一會兒,走在前面的逃難者被迫停下腳步。不知道眼前這三十來個如狼似虎的兵卒是敵是友,逃難人群頓時慌作一團。前有阻擋,後有追兵,今天算是插翅也逃不出去了。絕望之下,多數人索性蹲在原地大放悲聲。哭聲是可以傳染的,一個人的哭聲剛起,立刻引起連鎖反應,擁擠在一起的數十人跟著也哭了起來。後面的人一看勢頭不對,掉頭就往回跑。還未跑出幾步,卻發現不對,也蹲在地上哭了起來。有頭腦機靈一些的大姑娘,小媳婦,想藉機跑進旁邊的灌木從中躲藏起來。卻不料,灌木叢中居然有人比她們還提前隱藏起來。
隱蔽起來的少年營士兵,無意中被人撞破,不得已,只好現身。並將躲在後面的難民全部驅趕到前面去,一併交給婁營長。
婁恪帶人將所有難民引導到山口外的隱蔽處,簡單詢問了幾句后,挑選了幾名口齒伶俐,還未被嚇破膽的老者帶到呼延狼面前說:「這是我們長官,你們幾個把知道的情況,一五一十的向我們長官說清楚,不要有任何隱瞞。」
幾位老者見眼前這些青少年精神抖擻,眼神銳利,渾身散發著冷冰冰的殺伐之氣,不免心生畏懼。在這裡生活了大半輩子,形形色色的兵卒他們見過不少,可眼前這些人的著裝怎麼從未見過?既不是大魏鎮兵軍服,也不是蠕蠕強盜服飾,更不是高車蠻人裝扮,他們是從哪來的?別剛逃出狼嘴,又掉進虎口才好。
心生狐疑,又見對方不似要立刻殺了自己的樣子,其中一人大著膽子問:「不知各位軍爺在哪裡駐守?」
一聽這話,婁恪立刻呵斥道:「廢什麼話!長官問你話,如實回答便是,瞎打聽什麼?再敢多嘴,立刻斬首!」
「軍爺息怒,小老兒知錯了。」那老者閉上嘴,不敢再多事。
此時此刻的呼延狼,雙目半睜半閉,一句話不說。看他披甲執銳,配刀在側,一臉嚴肅的站在那裡,頗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架勢。只有一米六五身高的他,常年跟高歡和司馬子如、蔡俊等官宦子弟在一起廝混,有樣學樣,照貓畫虎,或多或少能彰顯出一股不容輕視的霸氣來。特別是身後還有身背長弓,肩頭落鷹,容貌英俊的塔西和婁恪他們幾位營長狐假虎威的襯托,上位者的氣勢更加鮮明。
「各位軍爺,老朽不敢有所隱瞞。我等皆乃武川鎮民。我是武川鎮青石堡堡主劉貴貴,軍爺有話儘管問,老朽斷不敢藏私。」劉貴貴見對方不願泄露身份,將剛才那位碰了一鼻子灰的同行者往自己身後拉了拉,主動上前解說。
問話歸問話,救人歸救人,但不能讓這些難民知道少年營的存在。
眼下的少年營在懷朔一帶還屬於機密,其他地方的人更是聞所未聞。知道特戰隊和少年營存在的人,要麼是內部人,要麼是死人!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有人嗅覺靈敏,好奇心強,通過蛛絲馬跡,判斷出有一股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強悍勢力隱藏於陰山之中。對於這樣的傳聞,聰明人選擇視而不見,充耳不聞。自以為實力不俗的人才想打探究竟。至於那些普通人,即便事實擺在面前,因為事不關己,他們也會漠不關心。所以,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少年營,至今還是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機密。也有人試圖跟蹤調查,結果就是把自己變成無影無蹤的一縷青煙。
地處陰山深處的少年營基地,二十里之內已經沒有人煙,相鄰的土地也早已被華北貿易商行高價買斷。少年營離開基地的所有實戰化訓練,大多在人跡罕至的地方進行,而且是經過喬裝改扮后,以小規模,分期分批進行。如此而為,保密因素佔有很大成分。
嚴格說來,成建制調集少年營出戰,除了去年冬天剿滅巴爾哈拉之戰,這是第二次。所以才有婁恪對幾位老者的呵斥。
呼延狼眯起他那雙狼一樣的眼睛,故意給眼前幾位難民造成居高臨下的壓迫感,然後語氣平淡的問:「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軍爺,是這……」劉貴貴一揖及地,先給眾位軍爺施了一禮。直起腰來敘說道:「今早起來,小老兒剛剛推開房門,就見我叔伯兄弟背後中箭,渾身是血的躺在門口。我把他救醒後方才得知,他們堡子昨晚被蠕蠕人抄了窩,全堡五十多口盡數被俘,還殺了四五人。他是半夜上茅廁才躲過一劫。逃跑途中被人射中後背,僥倖不死。他提著一口氣,跑了二十多里才到我家,可惜已然油盡燈枯。小老兒是青石堡堡主,不能眼看著全堡人也被蠕蠕人掠了去,這便領著堡子里的人全數逃了出來。」
呼延狼問:「你們既然是武川鎮民,為何不去武川鎮給鎮軍府報信,卻要逃往懷朔這邊?」
劉貴貴說:「報了、報了,小老兒派人去鎮軍府報信去了。可我們堡子去鎮軍府一馬平川,全堡百十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去武川鎮危險的很。堡子離山口近,歷來躲避戰亂都是進山的。」
呼延狼敏感的發現不對,狐疑的問:「你說你們堡子只有百十口人,眼前這些逃難的人至少二三百,這是怎麼回事?」
劉貴貴回頭掃了一眼百步之外瑟瑟發抖的人群道:「這些人不止我們堡子的,還有其他幾個戍堡的鎮民。」說著,把旁邊的另一位老者拽過來道:「這是黑石溝的二板頭。二板頭,你給軍爺說說你們戍堡的情況。」
名叫二板頭的老者,本來一臉茫然的不知想些什麼。經劉貴貴這麼一拽,才從迷茫中清醒過來。醒過來的他,敏銳的感到眼前這個不怒自威的青年人不像壞人。既然能心平氣和的聽眾人說明緣由,而非暴力審問,說明他們只是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還有,他們的人明顯早已守候在這裡,說明他們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向自己等人尋問,無非是核實情況而已。想到這裡,這位來自黑石溝的老者,忽然跪在呼延狼腳下,嗚嗚咽咽的哀求道:「……軍爺,行行好,求你發發善心救救我們吧!啊啊啊啊啊……死了,都死了。黑石溝除了我們這些婦孺老幼,七十多個青壯後生都戰死了。天爺爺哪,七十多個後生啊!嗚嗚嗚嗚……千刀萬剮的蠕蠕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