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的勝負因素可以定義為「勢」。所謂人心所向,大勢所趨,歷史車輪滾滾向前之類的。
戰鬥勝負的因素則不然,偶然因素很多。有時候複雜的樸素迷離,有時候簡單的平鋪直敘,就那麼明擺著。誰掌握利用了這些偶然因素,誰就會佔一個大大的便宜,甚至會導致一場註定失敗的戰鬥轉敗為勝。事後總結起來,常常會說:「明明已經鎖定勝局,偏偏出了一點意想不到的岔子。」
烏素圖噶引領著婆羅門治下的一個千人隊,負責圍堵三十名騎兵保護下的四五百牧民和幾萬頭牲畜,理論上說,包圍圈內連一隻羊都不可能逃出去。可偏偏那個領隊之人驕傲的不知天高地厚,僅僅派一百人負責衝殺四連的三十名騎兵。其實,千人隊首領嘴上罵烏素圖噶慫包軟蛋,派出的兵卻是三倍余敵,可見他還是重視烏素圖噶建議的。
出現了兩個不是問題的小問題:山口處狹窄,派出去的百人隊沒能一口氣衝進山谷,將四連的三十名騎兵直接踏成肉泥。這就導致一個結果:一百餘手持彎刀、棍棒、鍘草刀的蠕蠕騎兵全部進入山谷口擺開陣勢,四連這邊也已經準備妥當。三比一的兵力對比,蠕蠕百人隊看似勝券在握,實則不一定。
另一個小問題就是:蠕蠕人知己不知彼。
說白了,蠕蠕這邊就是一幫從小生活在馬背上的民兵。他們能在戰鬥當中存活下來的基本要素,全靠精湛的騎術和勇猛的戰鬥氣焰。佔上風時一哄而上,落下風時一鬨而散。打仗沒什麼章法,僅憑敢下手殺人。天生神力者,戰而不死,被部落里公推為戰神。身死戰場,屍體不葬,餵食鷹鷲野狼,乃為天葬。手裡的兵刃五花八門,彎刀占多數。手裡的弓多為長弓,有效殺傷距離二百步以里。箭囊里的箭矢大多是手工削制的木杆鐵簇,射速、射距、準確度、殺傷力都不夠。對付沒有鎧甲防護,或者只有皮甲防護的步兵還行,若要面對頂盔摜甲的職業騎兵就差得遠了。
四連這邊的三十人,恰恰是經過正規化訓練的職業騎兵,頂盔摜甲,武器精良,制式統一。雖然成軍時間不長,但每天八個時辰的強化訓練,練的就是殺敵本領。特別是他們手裡一水兒的制式兵刃:一丈二尺的雙刃斬馬刀,一把中距離殺敵強弩,一柄削鐵如泥的橫刀,即便單打獨鬥也不輸任何敵人,結陣對敵時的殺傷力更是成倍增加。烏素圖噶之所以提出要求四百人應對這三十人,就是深知騎兵連的厲害。可惜領隊之人不屑一顧,以為他們面對的依然是部落內部之間的吞併之戰,風捲殘雲過後就是收穫戰果的景象。
且說此時雙方態勢,三百步左右的距離,地面坑窪不平,鵝卵石遍地,戰馬很難發揮出應有的衝擊功能。
這麼短的距離內,如果雙方都是步兵,或者一方是步兵,最好的武器就是用強弓進行面殺傷。可惜人數太少,面殺傷的效果根本體現不出來。
雙方都是騎兵,弓箭只能射出一個批次的箭矢,但後面的對陣就手忙腳亂,有些被動了。所以,眼前對陣的雙方都不會採取這種辦法。刀對刀、槍對槍的近身拼殺才是最佳戰術。
蠕蠕騎兵堵在山口,因為地勢狹窄,一百人馬展不開,只能擁擠在一起。四連就三十來人,地勢較寬,全部展開,可將山谷封死,敵人沒辦法從兩側迂迴進來,只能面對面硬撞。
四連連長看到這是一個殲敵的好時機,立刻命令道:「全體都有,聽清楚了,兩翼封死,將敵人堵在山口擊殺。」
「是!」三十人齊聲回應。
震耳欲聾的應答聲過後,連長手中的斬馬刀向前一指,大吼一聲「殺!」然後馬鐙重磕馬腹,俯下身形,帶頭髮起衝鋒。胯下戰馬會意主人的命令,后蹄一蹬便躥了出去。三十人的衝鋒隊也異口同聲的發出威震敵膽的怒吼聲——殺……
副連長鬍凱帶領的九人突圍小隊已經移到右側,商量好的突圍辦法就是等連長從中間突破之後,他率九人溜邊兒衝出山谷。但變化來得太快,戰機來的更快,胡凱瞬間改變了主意。他要在走之前消滅了眼前這百十個雜碎。
四連發起衝鋒的時候,對方的小頭領嘴角輕蔑一撇,冷哼一聲后大吼道:「乾死他們,一個不留!」說罷,手裡的彎刀在空中連續畫了四五個圓圈,然後用刀面狠狠拍打在馬屁股上,率先沖了出去。離他最近的二十幾人也跟著沖了出去。剩下的八十來人,磨磨蹭蹭,又是打馬,又是吆喝,馬群卻動不起來。
三百步,也就是二百五十米的距離,戰馬幾個呼吸就能跑完這點距離。
四連的三十匹戰馬幾乎不受影響的發起衝鋒,蠕蠕這邊的戰馬剛衝出幾十步便減緩速度。二十多匹戰馬,一個個馬蹄高抬,像是跳起歡快的舞蹈,更像「盛裝舞步」。
已經衝出來的蠕蠕人和準備衝出來的蠕蠕人都傻了。這是怎麼回事?對方的戰馬照跑不誤,咱們的戰馬卻怕踩死地上的花花草草似的不敢邁腿,見鬼了?
想弄明白答案,唯一的辦法是活下來。活下來的唯一可能是殺死對方。問題是,機會永遠留給有準備的人。四連的戰馬都釘了馬掌,周邊隆起,中間鏤空,些許的碎石傷不了它們。蠕蠕的戰馬還沒有這項新技術,馬蹄被尖銳的碎石刺扎,能跑起來才怪。
連長的斬馬刀已經抬起,借著胯下戰馬的衝擊速度,在與對方那個小頭領雙馬交匯的瞬間,他將斬馬刀往回收了收,畜滿力氣,貼著馬頭奮力向前平切過去。感覺被重重的阻滯了一下,最終還是順利的貫穿過去。他沒有停下腳步,繼續沖向攪成一鍋粥的另外八十名敵人。身後留下的美好畫面是:小頭領和隨他衝出來的二十多人,一個個上半身跌落馬下,下半身還在馬背上騎跨著。
不再受韁繩控制的戰馬,感覺背上一輕,腳下的壓力減去不少,碎石扎在腳底也不再那麼疼了。於是,自作主張的沖向不同的方向。跑著跑著,連耷拉在背上的兩條腿也顛沒了,乾脆停下腳步,搜尋著美味的青草解起饞來。
三十人衝擊二十人,一人還輪不到一個。這就給左右兩側的騎兵連戰士一個最先與後面的敵人接觸的機會。胡凱小組的十人隊最先接敵。
面對一閃即失的戰機,胡凱大聲命令道:「扎馬眼!」
說罷,手裡的斬馬刀向前,對著敵人的馬眼直刺過去。緊接著,十柄一丈二尺長的斬馬刀刀尖紛紛刺向戰馬的眼睛。
別說是聰明的戰馬,只要是長眼睛的動物都知道扭頭、閉眼、挪動身體,以規避危險。如此一來,前排的戰馬紛紛後退,後面的戰馬準備前出,於是,已經攪作一團的蠕蠕人想跑都難。
四連連長瞬間發現一個全殲敵人的有利戰機,扥住馬韁大聲下令:「所有人,弩箭侍候!」
「明白!」戰士們的應答之聲居然有種壓抑不住的輕鬆痛快。
平日實戰化訓練時,紅藍雙方每每出現有利戰機,連長發布殲敵命令后,戰士們就會以這種口吻和語氣應答。習慣了,戰場上出現類似場面,條件反射的復原了訓練時的場景。
聽戰士們的口氣不是緊張,而是輕鬆,連長一個愣神。接著明白過來,嘴角一咧,居然笑了起來。
最好的兵,就是能將戰術動作內化於心,外化於行。眼前的二十名騎兵連戰士,動作規範,行雲流水。拉弦、上箭、發射,一氣呵成。
「嗖嗖嗖……」,「噗噗噗……」,這邊一個勁的射弩,那邊毫無遮攔的挨箭。二十幾步的射擊距離,一尺五寸長的精鐵弩箭,肉身目標挨著,百分百被貫穿。
四批弩箭過後,還能騎在馬上的只有最靠後的十幾個蠕蠕人了。即便是這十幾人,也早已魂飛魄散。直到他們面前的族人全部墜下馬背,無遮無攔的亮出他們的身形,依然有人直愣愣的反應不過來。也有機靈點的,調轉馬頭意欲逃遁,可惜機會已經消失。
胡凱等九人不失時機的追過去,手起刀落,將幾個目瞪口呆的愣貨斬於馬下,對著扭身逃跑的蠕蠕人又是一陣攢射,直至全部落馬。
追出來的連長大聲命令道:「胡麻子,不要戀戰,速去報信!」
胡凱扥住馬韁,將弩弓整理好,神色嚴肅的向連長以及留下來阻擊敵人的兄弟們抱拳拱手,相隨的九人同樣抱拳拱手。連長他們也都抱拳拱手還禮。
胡凱說:「連長,此戰不死,我請你大酒。」
連長說:「此戰若死,到我墳頭共飲。」
胡凱說:「就此別過,走了!」說罷,調轉馬頭,飛也似的離去。
望著十名屬下遠去的背影,連長喃喃的說:「好兄弟,就此別過,來生再見……」
身後的二十名騎兵也都望向遠去的兄弟,嘴上沒出聲,心裡各自道別:來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