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羅門率部全部渡過弱洛水后,派出三支人馬提前出發。一路是三千人的先鋒隊,由治下僅剩的十個部落中的一個擔任,提前向庫倫城搜索前進。畢竟過了弱洛水,就算進入禿鹿貴伐的領地,不能太過冒進,與大隊人馬保持一個半時辰的距離比較合適。
另外派出兩個千人隊,分別隨剛剛投靠過來的烏素圖噶和胡巴海,去搜尋庫倫所屬的東南西北四大牧場中的西、南兩個牧場中尚未撤回庫倫城的牧人。要不怎麼說,世上最可恨的就是內奸和帶路黨。
韓軌和禿鹿貴伐他們之所以早有預案:萬一有敵人來攻庫倫城,四個方向的牧場離城五十里內的人畜全部回城。之外的人畜就地選擇安全之處躲藏起來。一方面是城裡容積率不夠,另一方面也是防止被人一鍋端,再無崛起資本。
戰爭到來時,平民最大的悲哀就是身無分文或身價巨富。前一種人會被早早餓死,后一種人會被餓急了的人活撕了。所以,富不露財是最好的避險之道。類比說,庫倫方面躲進山溝里的牧人,就相當於一位財富擺在明面上的富翁,還是一位沒有多少防禦能力的富翁。
有了烏素圖噶和胡巴海這兩位帶路黨,「大富翁」的老命休矣!所以,婆羅門派出的兩支千人隊,不用繞彎子便直奔目的地。
且說烏素圖噶主動帶路要尋找的西部草場的牧民,初二下午晚些時候接到敕連頭兵豆伐可汗發出的戰爭動員令之後,按照早先的約定,一部分人陪部落里的老弱婦孺回了庫倫城,另一部分人組織起來,挨家挨戶的集結剩餘的人畜。忙乎了一個晚上另半個上午,總算把總數七萬多的人畜都聚攏起來,分別躲藏在離渡口東北方向六十裡外的三處山坳里。留下來的一百多騎兵連戰士也只好一分為三,分兵保護這些人。
三處藏身之地,每一處差不多有兩萬多隻羊,一兩千匹牛馬和數量不等的馴鹿。這些數字看上去不覺得什麼,身臨其境時你會發現,規模壯觀的讓人絕望。山坳溝谷本就地勢狹窄,加之野性難訓的牧群不聽指揮,看護它們的牧人都快急死了,依然不能很好地將這些畜生順利的驅趕在一起。
如果在牧場里,對付幾萬隻牛羊,只需幾十位牧人足夠了。同等數量的牧群要躲避戰火,生拉硬拽的往一條山谷里驅趕,艱難程度簡直不可想象。於是,一個壯觀的情景出現了。綿延數里長的一條山谷里,山樑谷底,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爬滿低頭尋找食物的動物。三四百青壯牧人累得像狗一樣的喘粗氣,馬牛羊們該吃吃、該喝喝。抽一鞭子挪動幾步,砸一石子換個地方。所幸這條山谷左邊是比較陡峭的崖壁,右邊才是攀爬容易的陡坡。只要將出入口兩頭封住,餘下的一面陡坡就容易防範多了。
初三上午剛到午時,牧人們總算消停下來了。眾人商量著輪班休息,準備吃些乾糧后,開始搭建臨時帳篷。騎兵連的人負責把守山口。別看他們只有三十來人,若只一二百人的普通戰力,休想在這些騎兵手裡討了便宜去。
不知道戰爭何時才能過去,但在山裡躲避三五日是最少的。後果嚴重的話,躲藏十天半月也是可能的。以往草原上發生戰亂,規模不大的小部落,幸運的話,逃之夭夭。不幸的話,淪為奴隸。最慘的是男丁被屠殺,女子成奴婢,畜群歸戰勝者。
自打被禿鹿貴伐部落的人收攏勸說,決定歸順敕連頭兵豆伐可漢以來,日子一天比一天強。老祖輩不曾見過的稀罕物件,現在也能在庫倫城裡買到。諸如針頭線腦、油鹽燭火等生活必需品,趕著牛車的貨郎會按時上門推銷。自家產出收穫的皮毛肉骨,野生藥材,同樣有商行的收購人員不定時的上門收購,而且價格公平,童叟無欺。幾輩子都是以貨換貨的買賣,現在不用了。只要褡褳里裝著白錢黃錢(高歡新發行的白銅幣和黃銅幣),就可以在周邊數百里內買到任何能買到的東西。包括魏境之內的懷朔、武川、沃野三鎮,白錢黃錢通用。
就眼前這種情況來說,仁慈的敕連頭兵豆伐可汗與以往國主的最大區別在於:曾經的那些國主遇到戰爭,只知道命令各部落無償出人的同時,還要無償貢獻出家裡的牛羊。而我們的新可汗知道戰爭要爆發,首先是把老弱婦孺保護起來,動員青壯守護牧群,派出騎兵保護牧人。如此想牧民所想,急牧民所急的可汗才是仁慈的聖主,偉大的可汗,更是草原的洪福,牧人的救星。歸順他,牧民的生活一天比一天滋潤;景仰他,牧民的心裡有了主心骨;依靠他,牧民的安全就能得到保障。為了仁慈的一代草原聖主敕連頭兵豆伐可汗,我們都應該獻出命來擁護他!
三五成群的牧人們聚在一起,一邊吃喝,一邊情不自禁的說著各自的感受,讚美著新可汗的英明偉大。不料,烏素圖噶引領著的千人隊正在悄悄地逼近。
經過觀察,發現山谷口約有三十多騎兵守著,其餘幾百人大多排列在山谷右側的陡坡上。所謂「坡」,無論怎麼陡也是坡,無非是坡度大一些而已。直上直下那叫峭壁。這樣的陡坡,戰馬是可以衝上來的。於是,烏素圖噶提出分兵包抄的攻擊辦法,四百騎兵衝擊山口,六百人衝擊陡坡,一口氣將這裡拿下,再去另外兩處殺人奪羊。
領兵的部落首領很不客氣的斥責烏素圖噶是孬種,歸順那個所謂的敕連頭沒幾天就被收拾成沒膽的廢物了。
烏素圖噶有火發不出,有理說不出。昨天在婆羅門和十位部落首領面前陳述自己回歸婆羅門賬下的動因之一,就是聲稱自己的部落遭到禿鹿貴伐他們的打壓和欺辱,所以才日日企盼彌偶可社句可汗早日征服這片故土,召集子民回歸聖主賬下。其實,他是知道李斌麾下騎兵的厲害,才提議派四百騎兵衝擊山口,確保一鼓作氣掃清障礙。如果在這裡損失太大,接下來的兩處藏身地就不好拿下了。哪知道,剛提出自己的建議,就被領兵之人否決,人家只當他是個嚮導而已。
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還不如不去投奔婆羅門這個蠢貨。原以為他憑藉六七萬人的實力,能一舉滅了俟力發示發,自己當上了彌偶可社句可汗,那麼踏平禿鹿部也應該不在話下。成功的話,自己作為不可或缺的內應,理當是首功。封一個食邑萬戶的王不敢奢望,但挑一塊最大最好的牧場,再賞賜幾百個奴隸應該沒問題。現在看來,結果好壞,一半一半啊!失敗了怎麼辦?禿鹿貴伐會不會活剮了自己?好在禿鹿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去向,一旦出現失敗苗頭,趕緊離開婆羅門……
正當烏素圖噶眼角一抽一抽的想著可能出現的最壞結果時,領兵之人下令,派一百人從山谷口衝進去,所遇之人,一律格殺。剩餘九百人呈扇形包抄過去,相距千步后發起衝鋒。
命令下達后,兩組人馬迅速分開,先是小顛步,繼而加速,大約相距八九百米的距離時,兩隊人馬同時發起衝鋒。
千人馬隊發起衝鋒時的響動,跟悶雷傳來的感覺差不多,「轟隆隆」的,很有壓迫感。草原上的人對這種聲音再熟悉不過。其實當烏素圖噶這邊開始加速的時候,山樑上正忙著支撐臨時帳篷的一位青年就覺得不對勁,扭頭一看,千步之外滾來的一條黑線迅速引起了他的主意。定睛再看,發現衝過來的馬隊不善,大聲發出「敵襲」警訊,可惜為時已晚。山樑上所有人都發現不對時,敵人已經開始發起最後的衝鋒。雖然是千步之距的陡坡,那也只需幾個呼吸的時間。
驚慌是弱者的本能,失措是無準備者的狀態。
進入山溝躲避戰爭的這些人,包括山口那三十來個騎兵,誰也不曾想到在庫倫城被圍之前,第一波被打擊的居然是他們這些無辜平民。本來是在山樑上圍堵羊群的他們,見千數騎馬舉刀蜂擁而來的婆羅門騎兵,立刻知道要大禍臨頭了。手裡只有一把切割羊肉的匕首,面對三尺長的近千把彎刀,此時不跑更待何時?於是,他們自發的開始向羊群里鑽,往樹杈上爬,尋找隱秘的草叢藏身,卻沒有一人能生出反抗之心。
山口處,第二軍第一師第四團第四營第四連的三十名騎兵,面對突然出現在對面的一百多婆羅門騎兵,不但沒有四下逃竄,反而有些興奮。他們按照平日訓練的隊形散開,連長居中,副連長在側,形成一個典型的箭頭衝擊隊形。
山口狹窄,山谷裡面足夠寬,但碎石嶙峋,不適合騎兵作戰。事已至此,只能背水一戰。騎兵連連長是個精明的指揮員,短短几個呼吸之間便判斷出局勢不妙。自己對面出現了一百左右的騎兵,山樑上的敵人更多,牧民們已經像兔子一樣逃散開了。生死當場的結果已經註定,就看能不能逃出幾人回去報信。想到這裡,他對左邊的副連長鬍凱說:「我在這裡拖住敵人,打開缺口后,你帶十個人衝出去,通知另外兩個藏身之處的人,不要管牧群,立刻逃進深山裡去,越遠越好。另外派人回城向上官稟報,有內奸通風報信,給敵人帶路。小心城裡也有內奸裡應外合攻城。就這樣,準備吧!」
副連長鬍凱說:「按照軍規,我負責拖住敵人,你這位主官應該脫身去報信。」
連長厲聲道:「胡麻子,這是命令,不要廢話,立刻執行。」
副連長一看連長的態度不容置疑,只好答應了一聲「是!」轉身挑了九人,牽繩上馬,等待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