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昭君,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錦娘含著眼淚的這一句質問,讓幸災樂禍的婁昭君心花怒放,卻不好意思當面表現出來。
「妹妹何出此言?難道我家夫君的兩首小詩寫的不好嗎?」婁昭君一臉無辜的反問。
「婁昭君,你是故意氣我的,對不對?」錦娘執拗的盯著婁昭君,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流。
「哎呀呀,妹妹真箇是冤死人不償命。嫂子好心好意讓你指點斧正你高大哥的拙作,怎麼就成了故意惹你生氣了?兩首憶江南就讓你哭天抹淚的,那大氣磅礴的北國風光,嫂子我豈不是要嚎啕大哭啊?再說,吳越女兒當有基本教養,妹妹自己沒事找氣生,卻要平白無故埋怨別人,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即便嫂子哪裡做得不對,指出來便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怎麼可以直呼為尊者的名諱呢?」婁昭君表面叫起了撞天屈,實則是在譴責錦娘的放肆。
聽婁昭君如此說項,錦娘也從失控的情緒中清醒過來,可憐兮兮的抹了把眼淚起身說:「對不起,小妹失態了,這便向嫂嫂賠禮。……小妹還有些別的事須向高大哥請教,失陪了。」說罷斂居行禮后,順手將那本小冊子塞進衣袖,頭也不回的出了房門。兩名侍女順勢跟了出去,跨出房門的一剎那,還不忘惡狠狠的瞅了婁昭君和紫娟一眼。
「妹妹慢走,嫂子身子不便,就不相送了,讓紫娟領你去書房。」婁昭君熱情洋溢的道別聲隨著錦娘的身影飛出房門。
「謝了!」一句不咸不淡的答謝又順著門縫飄了回來。
紫娟莞爾一笑,追了出去。
目送錦娘出了房門,婁昭君嘴角微翹,眼神略有那麼一點鄙視,自言自語道:「叫你小蹄子敢小覷我夫君,哼!」
接著心裡吐槽:傲嬌什麼?一口一個北人粗俗,南人儒雅,當我婁三小姐是什麼?正如夫君所言,遇到我婁昭君,你就算踢到鋼板了,知道嗎?
……把你嘚瑟的,我自己都不捨得罵他隻言片語,輪得到你一介南蠻小妮子放肆?我的高大才子就這麼牛,沒進過一天學堂,不曾師從任何人,生而不凡,自學成才,出口成章,出手成詩。不服,不服比試比試啊?
……我夫君能耐多著呢!隨便弄幾斤牲畜油脂,鼓搗鼓搗就是風靡北地的盥洗佳品,你南蠻子那些油頭粉面的儒雅秀才能行嗎?不是我自誇,評價一句我夫君天上地下無所不知,過去未來無所不曉亦不過分。以後再敢在本小姐……本娘子……本高家大夫人面前放肆,叫你難堪的法子多著呢,哼!
婁昭君輕輕撫摸著自己的大肚皮,表情傲嬌的像只天鵝。
早說了,大肚婆,不能惹。不管什麼樣的女人,一旦進入這個特殊階段,往往會脾氣古怪,喜怒無常。主要表現形式是:常有理、無不是,小題大做,小火大發,不依不饒,不管不顧,不分青紅皂白。不是你以為,而要她以為。
錦娘身份特殊,也是頤指氣使慣了。儘管身陷敵營,也自有駕馭他人的手段。論智慧,論手段,論心機,論學識,論口才,論容貌,論駕馭能力,從來沒有賓服過誰,故而有些忘卻了自己的身份和處境。今天的失態,完全是因為心底埋藏已久的思念之情被激活,一時情緒失控。無論怎麼剛強,可她畢竟只是一位十八九歲的姑娘,內心的柔弱在不設防的情況下難免暴露。好在婁昭君最後一句綿里藏針的責難,讓她立刻明白自己還處在危險之中。說到底,這位平城婁家的三小姐還是鮮卑勛貴之後,天然的敵對陣營。
相比較於錦娘在南朝那邊的地位,婁昭君在北朝的地位同樣處於統治階級頂端。但凡知道平城婁家地位的人,沒人會招惹她,也沒人敢招惹她。
歷史上,婁家的子孫後代當中,之所以沒有片甲投入紈絝行列,完全得益於婁提婁侯爺獨立成家之後立下的家規。其核心內容大意是:勝不驕,敗不餒,居安思危,永不冒頭。
在此原則指導下,婁家龐大的勢力始終不顯山不露水,平時看不見,偶爾露崢嶸。北魏分裂成東、西魏之後,婁家的勢力托舉高歡及其子孫建立了北齊王朝,可見其底蘊是何等的深厚。包括潛底很深的武裝勢力,龐大無形的財力,以及延伸到朝堂和地方的政治觸角,世人所見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反倒是高歡,自幼寄人籬下,無人管教,養成了放蕩不羈的性格。姊夫尉景是個眼皮薄,心眼小的俗人。阿姊高婁斤也只能給他一口飯吃,所以高歡只能算一個沒有接受過正統家教的野小子。能夠成為一代權臣,完全是自然稟賦導致的結果。正因為如此,他也沒有給子女起到很好的正面示範作用,從而鬧出他的長子高澄,也就是婁昭君現在肚子里孕育的小生命,在十四歲那年和高歡的小妾亂倫的醜事。儘管發生這樣的醜事與鮮卑人的風俗習慣有直接關係,但畢竟還有漢文化沒法接受的另一半。故而,歷史業餘愛好者對高家父子的評價就兩個字:穢、淫。這樣的武斷評判,顯然有失公允。此為後話。
基於家庭背景的心理優勢,婁昭君可以不欺負別人,但有誰敢欺負她,結果可想而知。就她那從不向別人低頭的性格,錦娘想在她面前討了好去,基本不可能。為了嫁給自己心儀的男人,她一怒之下敢和侯門斷交,敢和平成首富的婁內干叫板,敢棄萬貫家財於不顧,敢對同居一城的手足婁黑女視而不見。如此生冷不忌的女兒家,她會受你一介不知來歷的江湖女子羞辱?若不是擔心壞了夫君的正事,與錦娘的心理較量絕不可能這麼收場。
婁昭君在卧房自鳴得意想心思的時候,錦娘在紫娟的引領下已經踏入高歡的書房。因為不願讓外人知道書房內的秘密,高歡已經將沙盤和輿圖遮蓋起來。見錦娘臉色不善的進來,高歡狐疑的問:「錦娘掌柜這是怎麼了,莫非吾家娘子有慢待之處?」
錦娘隨便掃了一眼高歡書房的布置,毫不見外,也不客氣的自顧自坐在書案旁邊的椅子上,從后咽壁發出一聲冷哼,然後不咸不淡的說:「本姑娘是惡客上門,被主家慢待也是應該的。」
一聽這話,高歡知道自家小妮子沒給這位自視甚高的女掌柜什麼好臉色。他看向一旁準備烹茶的紫娟,紫娟的表情當然是一臉的鄙夷,這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於是,他不急不緩的重新坐下,將手裡捏著的毛筆擱在筆山上,啼笑皆非的勸說道:「你沒事招惹她幹什麼?那妮子,呵呵呵,連我都懼她三分。」
「你這叫什麼話?我主動上門拜訪,卻換來你家娘子陰陽怪氣,含沙射影,還故意氣我,這是什麼待客之道?」錦娘的語氣哪裡像客人上門,簡直就是兩個女人爭風吃醋,找男人評理的架勢。
「對不起、對不起,雖然不知道你因何生氣,但高某還是要請錦娘掌柜擔待一二。不管怎麼說,來者都是客,一切都是我的錯。」
「你隨便一句對不起就完了?」
一旁的紫娟小聲嘟噥道:「不然還想怎樣?」
聽紫娟這麼說,錦娘冷眼看過來,轉而對高歡譏諷道:「你高家一個妾室也如此放肆,難怪主母大房沒家教,哼!」
紫娟將手中的茶壺「噹啷」一聲擱在火爐上,沒好氣的回懟道:「妾室怎麼了?你今天蹬我高家門,怕是來找茬的吧?」
「我就是來找茬的又怎麼樣,你敢攆我走嗎?」
「誰借你的膽,居然敢欺上我高家門來?看我敢不敢將你打出去……」紫娟還未說話,本來出去準備茶水的蘭草擼胳膊捋袖子的踹門進來,厲聲叫囂道。
真箇是按下葫蘆起了瓢。剛才的心火還未撲滅,這又火星四濺。高歡「蹭」的一下從座椅上躥起,一個箭步衝出來擋在三女面前告饒道:「三位姑奶奶,行行好,求你們別再這裡吵鬧,讓外人聽了笑話。」
「夫君,你讓開,讓妾身會會這位巾幗英雄。」蘭草張牙舞爪的想要和錦娘過過招。
錦娘敢孤身深入敵國,自有一身過人的防身術,豈是蘭草這樣靠撓人抓頭髮的柴火妞可比的?別說是錦娘本人,就她身邊的兩個侍女,也是絕對的武功高手,當真不怕蘭草撒潑。
見蘭草要上手,高歡一把將她抱在懷裡,小聲責怪道:「你是不是傻?錦娘一個能對付你這樣的三五十個,別丟人了。乖,你和紫娟先出去,為夫還有正事要和錦娘掌柜談。」
聽夫君如此說,蘭草這才不情不願的停手。紫娟也趁此拉著蘭草的手,雙雙出了書房。
高歡長吁一口氣,望著二妾攜手而去,哀嘆道:「這三個小妮子都讓我嬌慣壞了,些許不懂得待客之道,回頭我好好批評她們。」扭頭看向錦娘時,卻見女掌柜杏眼圓睜,一副要驚掉下巴的表情,趕緊問道:「怎麼了這是?」
「這這這……這就是你管教妻妾的手段?」錦娘不敢相信的問。
高歡愣怔的答道:「……哦,不然,還能怎麼辦?」
「難道不要家法侍候?」錦娘問。
「家法侍候?不能夠!都是我的女人,怎麼下得去手。」
「高歡,你還是不是男人?」
「這話讓你說的,我不是男人,世上就沒男人了!」
「哎呀呀……氣死我了!……長見識了,天下還有此等男人,今天真箇是長見識了……」
「好了好了,你也別生氣了,多大點事。話又說回來,女子懷孕都那樣,得理不饒人,無理攪三分。你以後懷了身孕就能體會了,簡直……」
「高歡,你給我閉嘴!……」錦娘厲聲呵止道。
「又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