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歡突然問出「孔雀酋長準備的差不多了吧」這句話,並仔細觀察阿巴泰的表情,基本可以斷定三四年後發生在沃野、懷朔、武川三鎮第一階段的所謂六鎮起義,就是匈奴遺族破六韓部落提前密謀的有準備的民族分裂主義行徑,絕不是什麼被壓迫人民對殘暴統治的反抗。反倒是發生在定州左城(今河北唐縣西)的二次起義屬於這個範疇。其實,「六鎮起義」的準確定義,既不是起義,也不是造反,應該稱之為「六鎮之亂」。
國家之亂,絕不是單一原因所能導致的。任何國家,任何朝代,庶民百姓如果不被逼到絕路,沒人會冒著殺頭之罪參與暴亂的。而導致國家之亂的原因,也決不能簡單的甩鍋給君王。其中的複雜因素實在太多,十本專著都說不清楚。後世的伊拉克之亂,敘利亞之亂,烏克蘭之亂,利比亞之亂,哪一個與執政當局有直接關係了?可是,哪一個又能擺脫執政當局的責任呢?執政當局也罷,製造動亂的既得利益者也罷,躺著受災的普通民眾也罷,有誰是真正的無辜者?
民眾就是無辜的嗎?絕大多數民眾難道不是直接或間接的背後推手嗎?或者說,正因為大多數民眾的麻木不仁,抱著看熱鬧不嫌事大,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理,正好助長了亂源的擴散和蔓延。看看中東難民湧入歐洲的陣勢,憐憫他們的同時,難道沒有怒其不爭的憤恨嗎?災難來臨時就知道逃跑。這樣的民眾真的值得同情嗎?把整個國家搞亂,難道你們是無辜的?不見得!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國家才能為你負責!
「高歡,要麼把爺爺殺了,要麼把爺爺放了。你這麼瓷眉稜登的不吱聲算咋回事?」大胯骨脫臼的烏都腿腳不能動,但嘴巴不受影響。
腦子裡正在思考天地之理的高歡,被烏都這個俗人給無情的打斷,嘴角抽了抽沒說話。反倒是流了幾升老血,一直沒有言語的拔胡說話了。雖然有氣無力,但明顯是對烏都不會察言觀色的榆木腦袋不爽:「烏都,逼嘴咋那麼多呢!少說兩句能死啊?」
拔胡之所以一直沒有說話,是因為先前姚隆審問他和阿巴泰時,他先主動認輸了。一路上被人抬回來,始終覺得自己對不起阿巴泰。他從高歡的態度中感受到一點可能活命的機會,可愚蠢的烏都就知道嘴巴逞能,這讓他不得不出言制止。
高歡似笑非笑的看了拔胡一眼,讓李虎找來隨軍醫護先給阿巴泰和拔胡療傷。又給婁三遞了個眼神,意思是讓他為烏都接骨。
婁三是接骨療傷方面的高手。他可沒有什麼醫者仁心的做派,沖著烏都的胸口,一腳將他踹到在地。沒等烏都口出污言穢語,便不由分說的將一字馬「咔咔」兩下掰正。然後抓住一條腿一拉一拽又一推,咔嚓一聲歸位了。另一條腿如法炮製后也復了位。如此粗暴的治療手法,看的在場之人一個個牙花子發酸。因為手法利索,時間太短,烏都只來得及慘嚎兩聲,便覺得大胯沒剛才那麼疼了。試著活動了一下,已無大礙。本想說一句感謝的話,忽然發現是婁三的手筆,到嘴的感謝換成了惡狠狠的眼神。
特戰隊的小衛生兵也和婁三差不多。因為對眼前之人缺乏好感,所以治療起來手法就比較粗糙。他讓人先將阿巴泰扶到火炕上解開皮衣,發現十一枚袖箭只有三枚扎的較深,其他八枚箭頭入肉並不深,輕輕一拔便取了出來。先用高度白酒消毒,撒上金創葯,然後用細密的麻布將傷口包裹好。剩下三枚袖箭,肩頭和胸口的兩枚扎的較深,處理起來有點費勁。但小衛生員還是不慌不忙的將一柄薄如蟬翼的手術刀在燈火上燒了燒,將箭傷入口處向兩邊切開。也不管阿巴泰能不能忍得住,「噌」的一下就將袖箭拔了出來。
阿巴泰也算一條好漢,十支箭處理完,雖然面色蒼白,冷汗蹭蹭,但他硬是咬牙忍耐著沒有喊出聲。
最後那枚就是被姚隆一腳踹進小腿的袖箭,處理起來費了點時間,但還是順利處理完了。阿巴泰畢竟比烏都懂事,最後還是認真的謝了謝高歡和小衛生員。
拔胡的傷比阿巴泰輕一些。因為沒有像姚隆那樣造成的次生災害,只有腳底板挨得一箭耗費些精力,所幸都算順遂。相比較阿巴泰和烏都,拔胡此時的態度最是配合,甚至有點死裡逃生的慶幸。如果他能完全忘記婁十七的那口濃痰,說不定還是一個可交之人。
因為烏都態度惡劣,嘴巴惡臭,其上身所中的三枚袖箭,高歡沒讓小衛生員給他醫治。對待這種惡人,太過仁慈會遭到反噬的。
忙完這一切,高歡半拉屁股坐在炕沿邊,平平淡淡的和阿巴泰拉起話來:「七月底射我的那一箭是你的手筆吧?」
「是,你還了我十一箭,沒吃虧。」
「你錯了,我已經被你那一箭射死了。去陰曹地府走了一遭,閻王爺說我不適合在地府那樣的環境待著。他讓我滾回陽間,找一個名叫破六韓孔雀的索賠。只可惜閻王爺沒說清楚,是讓我向孔雀酋長索命還是要錢。我是第七天頭上活過來的,再晚一天你就見不著我了。」高歡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說的跟真的似的!」阿巴泰當然不信他的鬼話。
「知道人死了為何要安放七天才能下葬嗎?」高歡問阿巴泰。
「因為七天之內有還魂的可能。你不會是說,你是……」
「猜對了!我就是在第七天頭上還魂的,他們都可以作證。」高歡扭頭看看婁三。
婁三接話道:「我家家主的確昏迷了七天醒過來的。」
聽婁三這麼實在,高歡沖他翻了個白眼,責怪他不懂得配合。婁三慚愧的砸吧砸吧嘴,表示沒有領會高歡的意思。
一旁的烏都對高歡的胡說八道嗤之以鼻,小聲罵了一句:「閻王爺定是喝醉了,否則也犯不下如此大錯!便宜你個王八蛋了!」
死到臨頭還這麼囂張,只有兩個想法:一是不想活了。二是腦袋有病。
高歡瞟了烏都一眼,沒打算跟他計較。一旁的呼延狼不幹了。他手裡攥著一把黑豆正自嘎嘣嘎嘣的嚼的起勁,忽聽烏都口無遮攔的詛咒歡哥,捏起一顆豆子輕輕一彈,直接射中了烏都的左眼框,嚇得烏都急忙捂住眼睛,將到了嘴邊的髒話生生咽了回去。他感覺到害怕了,倘若呼延狼再用力一些,他的眼球怕是要報廢了。這時就聽呼延狼淡淡的說:「再敢對我哥出言不敬,廢了你一對招子!」
呼延狼的這一手「彈指神功」,雖然沒有黃蓉他爹黃老邪那般邪乎,但也有足夠的力道可以輕易射瞎脆弱的眼睛。十多年閑來無事,在老和尚磨磨唧唧的強逼之下練就的護身本事,沒有一點獨到之處那是不可能的。
老和尚出家之前應該是什麼王公近衛之類的身份。俗家姓呼延氏,好像與什麼西涼政權有關。只是他一直不肯說出自己的來歷。千百次的相問,答案只有一個:出家人出家人,出了俗家,皈依佛門,沒了過往,無有去蹤,四大皆空,阿彌陀佛!
包括呼延狼一身上躥下跳,敏捷如靈猴的輕功,那是表面上看似每天被老和尚追打,實際是一種教授武功的手法。依呼延狼的性子,恨不得每天躲在佛龕下面等著香客上門,藉機偷吃貢品。老和尚就是抓住他這一點毛病,手裡拿一根細柳條追著呼延狼死命的抽打。只要挨著皮肉,必定是一道血稜子。打歸打,吃歸吃,兩人就這麼默契的一起生活了十多年。老和尚規勸阿狼出家沒什麼效果,阿狼也不捨得離開這位不知道年齡的老和尚。
他這手絕技從來不針對人使用,最多射個蒼蠅麻雀什麼的。若不是烏都的話太過不敬,他也不至於發出威脅。只是這手功夫看得李虎和姚隆心裡痒痒,一左一右扥著阿狼的衣襟,擠眉弄眼的樣子,小心思不言自明。
傷口經過處理之後,又補充了一些水分,阿巴泰的精神漸漸地好了起來。此刻的他心知肚明生死就在高歡一念之間,求饒或硬杠都不會改變結果。冷靜下來的他倒也光棍,態度不卑不亢的說:「高歡,沒必要神神道道的說那些沒用的。說實話,七月底那次偶遇,起初是我們不對。但也只不過是搶了你一隻獵物,你何至於出手殺人呢?你殺了我們一人,我還給你一箭,算是扯平了吧?」
「你要這麼說,我同意。那麼今天晚上算怎麼回事?」高歡反問道。
「這個……今晚算我們不對。……你的人也殺了我們五六個人了。」阿巴泰的話,自己也覺得不夠堂堂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