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歡之所以糾結起義和暴亂哪一種說法更符合歷史真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深度懷疑史學家或者業餘史學愛好者解讀歷史偉人的高度和能力。
比如對始皇帝的解讀,他們有那個高度和深度嗎?
惠子曾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這句話可以簡單化理解為:你不是魚,豈能知道魚的快樂呢?
延展開可以理解為,不要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揣度或指導或想當然的以為自己站在正確的一方。進一步嫁接,可以與「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聯繫在一起,當作為人處世,處理人際關係的座右銘。
涉及到官場或職場,甚至可以借鑒為:不要簡單理解主官的決定合不合理,正不正確,而要把控主官做出這個看上去明顯不合理,或者非常合理的決定的思維邏輯。因為你不是他,你不可能真正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從短期看,也許你的觀點是對的。但放到一個更長遠的角度來看,也許因為你格局不夠,或者沒有設身處地的原因,限制了你的眼光和高度也不一定。不是嗎?
史學家、文學家和政治家、軍事家相比,看待事物的標準和角度很多情況下是背道而馳的。當事人和旁觀者同樣如此。感受不同,決定就不盡相同,結果自然大相徑庭。西漢早期有位政治評論家名叫賈誼,他的一篇《過秦論》影響了中國兩千多年。其中的中篇有這樣一段評論: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夫兼并者高詐力,安危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無異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借使秦王論上世之事,並殷、周之跡,以制御其政。后雖有淫驕之主,猶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
這段話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秦王懷著貪婪卑鄙之心,只想施展他個人的智慧,不信任功臣,不親近士民,拋棄仁政王道,樹立個人權威,禁除詩書古籍,實行嚴刑酷法,把詭詐權勢放在前頭,把仁德信義丟在後頭,把殘暴苛虐作為治理天下的前提。實行兼并,要重視詭詐和實力;安定國家,要重視順時權變:這就是說,奪天下和保天下不能用同樣的方法。秦經歷了戰國到統一天下,它的路線沒有改,他的政令沒有變,這是它奪天下和保天下所用的方法沒有不同。秦王孤身無輔卻擁有天下,所以他的滅亡很快就來到了。假使秦王能夠考慮古代的情況,順著商、周的道路來制定實行自己的政策,那麼後代即使出現驕奢淫逸的君主,也不會有傾覆危亡的禍患。所以夏禹、商湯、周文王和周武王建立了國家,名號卓著,功業長久。」
這話聽上去頗有道理!但仔細想想,又覺得他站著說話不腰疼。或者馬後炮,或者是戰後總結戰場經驗的參謀人員。嘴上說的叭叭的,實際與事實相去甚遠。紙上談兵那貨叫什麼來著?
生活當中人們也習慣於說一句:如果我是他,一定會如何如何。你若有這種想法,那你一輩子只能活在假設中。因為從來沒有一個靠假設別人的作為,比照自己想法的人能夠成功。比如被歷代文化人詬病的「焚書坑儒」,真的錯了嗎?
秦始皇為什麼要將自己花大價錢請回來的「一眾飽學之士」坑殺了呢?除非他是瘋子!或者他意識到了某種針對大秦帝國的巨大威脅而採取的斷然措施。
如果他瘋了便不做討論,神經分裂連現代法律都免於懲戒。說說他何以在清醒狀態下干這種既不討好,又不能泄憤的蠢事呢?
公元前213年和214年,秦皇下令焚毀書籍,坑殺犯禁四百六十餘人。這兩件事不是同一年發生的,前因後果《史記》里都有。再說,本身也沒燒多少書,真正有用的書籍都流傳了下來。
高歡或者說是夏天,曾經將自己設定為當時的始皇帝,將心比心的暗自發問:那樣的情況下,自己會不會如始皇帝一樣所為?結論是:會!
試想,一個剛剛統一了六國的君王,整個國家亟待休養生息,涵養民力,各行各業百廢待興,可天之下不服管理,不尊秦帝國法律的六國之人大有人在,甚至意圖復辟者亦不知凡幾。始皇帝的身體眼看一日不如一日,能夠繼承自己宏圖大業者在他眼裡可謂後繼乏人。這時候,有幾個雙手不沾陽春水的酸腐文人整天在耳邊瞎BB,提出的見解不是幼稚可笑,就是目的不純。為了不留下一個殘殺有識之士的惡名,始皇帝一直忍著。但博士們卻因為始皇帝沒有採納他們的高明理論心懷不忿,試圖將秦國用萬千生命換來的錦繡江山給毀了。他不殺你殺誰?他不挖坑埋了你埋誰?
秦始皇為什麼要統一六國?六國是那麼好統一的嗎?國土統一了,民心歸順了嗎?認同秦人的統治嗎?從文化的角度講,齊國、楚國、趙國的文化底蘊相較於秦國深厚得多。兩千年之後的中國,依然沐浴在上述幾國產生的文化陽光之中。秦始皇曾經希望六國的這些博士為大秦的發展出謀劃策。可得到的結果不是徐庶進曹營,就是要求始皇帝推行自家的學說。還有滿世界不服王化的遊俠方士,四處遊說要復辟六國。依法治國的秦國,怎麼可能容忍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左右大秦帝國的走向?
賈誼一介儒生,豈能體會始皇帝的心思?書同文、車同軌、行同倫,包括始皇帝推行的郡縣制,兩千年後不也還在實行嗎?相比較分封制之類的政治制度的弊端,不把江山分封給子女的秦始皇,才是真正的「無私無我,只有天下」的君主。德才配位,他就應該是始皇帝!舍他其誰?
賈誼之流被漢文帝重用之後,首先推舉「儒家理論」治天下。到了漢武帝時期,董仲舒搞的那套「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何嘗不是私心過重?
始皇帝心目中的天下,不單單是土地,還有生活在土地上的人。什麼是仁?有時候婦人之仁是「仁」,懲罰罪惡更是「仁」。賈誼不能貫通。
其他人怎麼看不重要。高歡自己認為,中華大帝國當由大秦帝國開始!此前三千年的歷史都是大秦帝國的鋪墊。此後兩千年的歷史當中,只有漢武帝、唐太宗和共和國的締造者毛先生,三位後輩勉強算得上沒怎麼給始皇帝丟人。其他歷代君王,簡直呵呵了。所以,他很想找機會去始皇陵看看。看看這位把三皇五帝當作笑話的狂傲君王,能不能給他一些啟迪。
賈誼出生於漢高祖七年,即公元前前200年,卒於公元前168年,享年33歲。少有才名,漢文帝時任博士,遷太中大夫,受大臣周勃、灌嬰排擠,謫為長沙王太傅。三年後被召回長安,為梁懷王太傅。梁懷王墜馬而死,賈誼深自歉疚,抑鬱而亡。司馬遷對屈原、賈誼都寄予同情,為二人寫了一篇合傳。魯迅稱賈誼的文章為「西漢鴻文「。
漢文帝二年(前178年),針對當時「背本趨末」,「淫侈之風,日日以長」的現象,賈誼上《論積貯疏》,提出重農抑商的經濟政策,主張發展農業生產,加強糧食貯備,預防飢荒。從那時開始,中國的商人就成了賤民,以後會愈演愈烈……
從賈誼受人排擠被謫為長沙王太傅這件小事來看,簡直就是一介毫無手段的弱雞文人。這樣的人體會始皇帝心懷天下又睥睨天下,雖億萬阻力不能阻擋前進腳步的衝天豪氣,豈是他可以感受其中萬一者?所以說,《過秦論》是一篇難得的文人看了以後覺得不錯的好文章,但對真正的開國君王來說,毫無價值。
秦二世而亡,錯不在始皇帝!更不在嚴苛的大秦律!錯在嬴政死得太早了!連一個糾偏的機會都沒給他留下。以始皇帝的膽略和智慧,與時俱進的修改國策以及調和大秦律當中不合時宜的部分,應該是大概率事件。秦統一六國后的那段時間,就不是一個施行仁政的國情。只有嚴懲峻罰,才能保持國家穩定。
高歡一直糾結於這些認識,又不能拿來與人討論,很為之難受。由陳勝吳廣起義,到針對始皇帝焚書坑儒的評價,沿引出來的就是「六鎮起義」的定義。如果說六鎮起義是「起義」,那他會加入起義軍對抗朝廷。如果是暴亂,他會幫助朝廷剿滅亂民。如果是有野望的政治家,他必須將「六鎮之亂」作為契機加以利用,讓其發揮出最大的效能!大而化小,也意味著他要不要殺了眼前的阿巴泰、拔胡、烏都等人。
殺了,簡單,幾秒鐘的事。不殺,怎麼利用這些人把破六韓孔雀和拔陵釣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