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長孫尚預先召見了叔孫睿,錦娘和楊侃也在場。叔孫睿把高歡和他交易的內容詳細分說了一遍。長孫尚聽得很仔細,甚至尋問了高歡當時的語境語氣。叔孫睿見長孫尚提出的問題很蹊蹺,故而回答的也很細緻。既沒敢藏著掖著,也沒有誇大其詞。
聽完叔孫睿的稟報,長孫尚陷入沉思,良久問楊侃:「我許他高官厚祿他不稀罕,卻為了一個從八品的幢主之職和叔孫討價還價,說說你的看法。」
楊侃也覺得高歡的行為不合常理,但他又不能一下子窺破其中的不合理之處,沉吟了一下說:「根據叔孫兄的陳述,高歡已經知道叔孫和皇甫的背後都是錦娘指使的。他不願意和錦娘合作,只同意用秘方交換。昨晚和我們談判時並未拒絕合作。雖然一個是秘方,一個是鑄幣技術和貨幣流通,他為何要將這兩者分開來和我們談?楊某有些搞不明白他的動機。」
錦娘插話說:「正如叔孫司馬所說,他願意拿秘方交換時,並不知道我們還有後手。交換隻是一筆買賣,錢貨兩清,一拍兩散。晚上和我們談判時,或許他是逼不得已的臨時起意。」
楊侃:「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或許是楊某敏感了,我總感覺他的真正目的不在於此。」
長孫尚問:「此話怎講?」
楊侃道:「兵權,他在乎的是兵權。」
叔孫睿狐疑道:「兵權?從八品的幢主,手裡最多五六百人的兵權能幹什麼?」
長孫尚分別在楊侃和叔孫睿身上掃了一眼,若有所思地說:「是啊,從八品的幢主能幹什麼呢?他提出的條件是駐紮五原,兼領三幢,控制長城腳下的支就城。轄地可控生口(人口)約兩萬,能幹什麼呢?有沃野和武川兩支鎮軍兩面夾擊,有朔州、恆州、燕州以及西南方向的夏州、薄骨律鎮的封堵,區區兩萬饑寒交迫的鎮民能幹什麼呢?」
叔孫睿總算明白了幾人疑慮重重的原因,不以為然的笑了笑說:「鬧了半天,你們是擔心高歡會意圖不軌?呵呵呵,若是這樣的話,那你們真是多慮了。」
長孫尚扭頭看了看一臉不屑的叔孫睿問:「你的意思是,我們杞人憂天了?」
叔孫睿終於找到一點鎮軍司馬的感覺,淡淡的說:「且不說我屬下的這個小函使有沒有智謀和膽略扯旗造反。即便他有那個能力,再給他一個鎮將之職,我量他也興不起什麼風浪。明擺著,懷朔鎮連耄耋老人和襁褓嬰兒全部加起來不過十來萬人,控弦之士滿打滿算萬把人,怎麼與朝廷抗衡?先不說有沒有人附尾追隨他犯上作亂,就算有一部分,能有多少?退一萬步說,十萬人全部動員起來又怎麼樣?大魏數十萬鐵騎一個來回就能將他們踏成肉泥。所以說,你們純屬想多了。此子是個什麼貨色,我比你們誰都了解。不客氣的說,若不是因為他有一張誘騙純良女兒家的面相,興許至今都不知道女人是什麼滋味。」
叔孫睿感覺到了這點細微的變化,軍司馬的感覺進一步回歸,昨天那種被長孫尚壓迫得喘不上氣來的感覺正在消退。於是,他說話的口氣不知不覺的便大了起來:「段長在位的時候,他姊夫尉景渴求段長照顧一下這個整天不務正業的妻舅。段長那人你們也許不知道,耳根子軟,經不起一頓酒的誘惑。前年讓他當了一段時間的隊主,管了百八十個兵卒。後來又將他轉為函使,專門負責洛陽和周邊幾個州鎮的信函傳遞。據兵卒們私下議論,成婚以後的他,連府里的下人都不給他好臉色。婁家的三女兒是個識大體的,表面上讓他擔起一家之主的名義,實際就是一個贅婿的角色。不客氣的說,他能吃上飽飯的日子也才僅僅一年有餘。平日里結交幾個飛鷹走狗的貨色,我知道的有魯陽太守司馬興龍家的那個白皮兒子,燕州刺史蔡普家的那個生瓜蛋子,這兩個二世祖整天和他廝混在一起。」
聽叔孫睿有些啰嗦,長孫尚皺了皺眉說:「你究竟想說什麼?」
正自說在興頭上,被長孫尚不客氣的打斷,叔孫睿有些惱怒性的尷尬。但他不敢對長孫尚發火,只好壓縮接下來要說的話,並且又有些自卑的說:「卑職的意思是,高歡沒那麼大的野心,也沒那個能力,更不敢離開懷朔鎮這一畝三分地。但是,他又想改變自己等同於贅婿的處境,想在婁家人面前直起腰來,所以他寧可選擇一個從八品的幢主,也不願意去洛陽的部衙任職。」
經叔孫睿這麼一說,聽上去確實有些道理。
楊侃沒有出言反駁叔孫睿,因為他畢竟不如叔孫睿了解高歡。
錦娘看了一眼依然在沉思的長孫尚,試探著說:「倘若真如叔孫司馬所言,此人倒也不足為慮。只是……」錦娘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長孫尚問。
「只是那個商行的運作手法頗為怪異,內設機構的名稱也聞所未聞。還有那嶄新的錢幣,獨一無二的物品,以及他的那套論述……一切的一切,又作何解釋?」錦娘依然不能釋懷。
「標新立異而已!你們大概還不知道,他平時喜歡說書講話本。妖魔鬼怪、風花雪月,花里胡哨,什麼都能編成故事講幾句騙吃騙喝。說不定在什麼民間話本上看到過類似的橋段,照搬過來用用。掌柜的改成主席,夥計改成經理,有什麼實際意義嗎?商販就是商販,變不成貴族。」叔孫睿武斷地說。
錦娘說:「他的那些理論頗為深奧,我們都親耳聽了的。還有他製作的那些物品。」
叔孫睿說:「呵呵呵,我不是已經說了嘛,拋開函使不說,他就是一個跑江湖的說書藝人,舌綻蓮花,把死人能說活了。他說的那些所謂的鴻篇巨論,你們可曾在他處聽聞過?」
楊侃插話道:「聞所未聞。」
叔孫睿不屑的說:「這就對了。古往今來的先賢聖人,南北二朝的學問大家,難道就沒有人比他專研的更深,學究的更精?怎麼就憑空冒出一個理論大家,學如天人?滿朝文武可以沒聽說過他的宏論,懷朔鎮的人難道也沒聽說過?天下奇聞嘛!至於他製作的那些小物品,奇淫巧技,說不定是哪個卑賤的匠人搞出來的名堂。你們是被他的花言巧語給騙了。這個滿嘴謊話的高歡,看我怎麼收拾他!這事交給卑職,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長孫尚沉吟了片刻,最後決定說:「但願如你所說!……算了,我等也是身在迷中不自知。正如阿睿所說,即便給他個鎮將又能鬧出多大風浪?我們是有些驚弓之鳥,杞人憂天了。這樣吧,我就不出面了,妮兒和阿睿去和他談。也別那麼小氣,直接給他一個正八品幢主,身兼二三兩幢。我們也順便觀察一下此人究竟是允文允武的將帥之才,還是一個油嘴滑舌的說唱藝人。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不妨逗他玩玩,說不定有意外收穫。另外,他不願意和我們合作,就遂了他的意。本來我們也不能與他合作。至於那幾個秘方也沒必要,蠅頭小利,不值得。如果我們用他的秘方,若不按照他的模式運作也長久不了。這一點上他沒有撒謊。就按昨晚說的,讓他起草兩份五銖錢流通的詳細方案。一份是針對一州的試行方案,一份是全國統一的試行方案。兩份方案經過我們認定之後,阿睿就給他出具任職軍令。沒什麼大不了的,若能規規矩矩,就讓他好好乾,結個善緣,說不定以後有什麼可用之處。若有什麼不該有的心思,立刻剷除。楊兄以為這樣可行嗎?」
楊侃只是臨時客勤,既然長孫尚已經有了決定,他還能說什麼?便說:「公子英明。」
幾人商定之後,叔孫睿打發他的勤務兵去叫高歡來和順酒樓見面。
…………
高歡用兩份計劃書換來正八品的懷朔鎮二幢兼領三幢幢主的軍令。錦娘女掌柜既沒有索要秘方,也沒有再談起雙方的合作事宜。叔孫睿大大方方的以懷朔鎮軍府的名義任命了高歡的幢主之職。當然,叔孫睿的侄子叔孫敖也如願以償的調回一幢擔任幢主。
接到軍令后,高歡內心是欣喜的,同時也感覺意外。說好的從八品變成了正八品,連跳四級,一舉超越了姊夫尉景的從九品獄隊和孫騰的正八品戶曹史,王耀武的正八品參軍事,能不高興嗎?意外的是,不明白那位胖公子是怎麼想的。是向自己示好嗎?或者是某種「養成計劃」?
其實他想多了。若不是叔孫睿急於談成這筆買賣,大包大攬的說他等同於廢物,哪裡會有這樣的結果。然而,知情人都不知道長孫尚心裡究竟怎麼想的。他若真將高歡當作廢物看待,就不會相信他的貨幣流通計劃書了。能用正八品的幢主交換兩份計劃書,怎麼會輕易相信了叔孫睿的說辭?這就是長孫尚深不可測的地方。
軍令要求正月十五上元節過後赴任。任職時間真的向前推了半年,軍令由鎮將段長簽發於正光元年六月十五日。拿到軍令之後,高歡遲疑過。後來想明白叔孫睿的小心思,便心安理得的接過軍令。反正現在鎮軍是一堆理不清的亂麻,軍令出自段長之手更好,只要官印是真的就行。
晚上回家,高歡把去五原任職的事和一妻二妾說了,也簡單的說了此事的來龍去脈。婁昭君還好些,畢竟大家閨秀,高興歸高興,也只是問了問緣由。蘭草就不一樣了。她本就是外向型的性子,知道高歡從一介函使冷不丁成為鎮軍八品幢主,激動地直接跳躍到高歡後背,八爪魚似的攀附在身上,吱哇亂叫,氣得大管家紫娟狠狠的在她肉墩墩的臀部掐了幾把,疼得蘭草叫的更歡實了。
「夫君,您管管紫娟,她掐人家~~」聲音嬌媚的高歡當時就底火亂蹦,滋滋地冒火星子。
一旁的紫娟看不下去了,出言譏諷道:「夫君官升八品幢主,你是不是就可以到外面臭顯擺了?」
蘭草理所當然的說:「那是自然!咱家夫君有了官身,作為他的妻妾,不正該與有榮焉嗎?小姐,您說對不對?」
婁昭君滿臉幸福,一邊摸著圓鼓鼓的大肚皮,一邊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高歡,濃情蜜意的不成樣子。她的幸福,來自於內心對夫君的祝福。一直以來,夫君因為不得志,眉宇間淤積著一團散不開的憂鬱,雖然他嘴上不說,給人以商賈知道的假象。但從他書房裡製作的那些輿圖沙盤,兵書戰策來看,婁昭君咋能不明白一個男人心裡的野望是什麼?今天終於有了一個能讓這個男人一展抱負的機會,作為妻子,她能不欣慰嗎?
看著婁昭君熱烈的目光,高歡走上前去,雙手輕輕的撫摸著婁昭君的臉頰,什麼話也沒說。還趴在高歡背上的蘭草見夫君對小姐那麼親昵,內心的溫情也被勾引出來,順勢將臉埋進高歡的脖頸,來回輕柔的磨蹭。見到這一幕,一向害羞的紫娟,俏臉瞬間彤紅……
今天是個值得慶祝的大日子。
臘月的北國靜夜,寒冷的狗都不叫一聲,是真正意義上的萬籟俱寂。
高家大院女主人婁昭君的主卧室里溫暖如春。壁爐里的松木劈柴燒的正旺,松香在爐火里粉身碎骨后發出的噼啪聲擾亂了夜的寧靜。紅色的床頭燈里燭光搖曳,微弱的燈光映射出一組風光獨特的畫面。此時此刻,情意綿綿的四顆痴纏著的靈魂相互拷問內心的獨白,語音綿軟的像麵條一樣談論著未來的暢想。
「呃……夫君……我們要搬離懷朔鎮嗎?」
「嗯……五原那邊……更安全……」
「夫君……小姐在哪……坐月子呀?」
「就在家裡……搬家的事……不急,等昭君生完孩子再說。」
「五原那邊……咱家沒房子住啊啊啊!」
「有!為夫早為你們準備好了!」
「夫君,您這是深謀遠慮,還是早有預謀?」
「夫君這叫老謀深算,哈哈哈哈……」
為了慶祝自己的職務晉陞,高歡和婁昭君、紫娟、蘭草四人舉辦的這個燭光大派對,一直持續到很晚很晚。
起先是回憶過去,主要內容都集中在婚前婚後這一年當中的種種不易。從昭君前年四月離家出走開始,聊到在懷朔鎮東城門第一次遇見那個講述「牛郎與織女」故事的帥氣青年,到紅佛寺求籤算卦問婚姻,再到上元節被奚家大公子奚懷仁派人追殺的慘烈逃生等。
接下來是分說現在,時間節點以八月初二夫君醒轉過來以後到現在的點點滴滴,樁樁件件。特別是對夫君失憶以後和顏悅色,平易近人,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等諸多變化,三女予以了高度評價。
之後是展望未來,這部分內容比較寬泛,涵蓋了一個家庭對美好生活的全部展望。當然,話趕話的就說到三人密謀下藥那一次。關於「那一次」的過程說的最是曖昧,高歡要求她們解說整個過程。三女淡然不會說的太直白,只是蜻蜓點水般的點到為止。昭君是欲蓋彌彰,紫娟是欲說還休,蘭草是欲言又止……
男女之事,你不撩逗一切安好;稍作撩撥,便你儂我儂。四人越說越幸福,越談越激動。加之高歡也覺得自己的謀算取的初步成效,難免志得意滿,心情大爽。如此便不自覺的撩撩這個,逗逗那個,七撩八逗就逗出了火星子。於是,你一句、我一句,你一榔頭、我一棒槌就動起手來了。
呂布畢竟是天下第一武將,蚱胸蜂腰,一身的腱子肉,手握丈二長的方天畫戟,怕的誰來?面對劉關張的挑戰絲毫不懼,一桿大戟舞得風雨不透,人擋殺人,神擋殺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