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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深入淺出

  為了平復高歡的怒氣,長孫尚直接讓皇甫貴忠到門口自己抽自己耳光,見了血以後找人敷藥。淡淡一句話,皇甫貴忠如蒙大赦,千恩萬謝的到門外完成任務去了。

  這樣的處理方式很恰當,可見這位長孫尚年紀輕輕,道行很深。一句不中聽的話,即打擊了高歡的囂張氣焰,又挑明了雙方本質上的關係: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讓皇甫自己懲戒,是給了高歡劉貴面子,但你的面子就值那麼多——耳光搧到出血為之。反過來講,用手下的鼻血交換你把知道的說出來,怎麼說都是居高臨下的位置。高歡心說,官宦人家出來的子弟畢竟見多識廣,從小耳濡目染,自帶一套玩弄人的把戲。如此看來,這傢伙確實不像騙子。

  那麼問題來了,究竟是什麼身份能讓他口氣那麼大?身負皇命的欽差?長孫家家主的嫡子?假借長孫之名的騙子?

  適可而止是高歡的原則,有了長孫尚的這個態度,想甩袖就走是不可能了,只好繼續下去。他親自執壺,給長孫尚、楊侃、錦娘、劉貴各斟了一碗茶,輪到自己的時候,慢吞吞且優雅的將殘茶倒掉,又用清水洗了茶碗,直到聽見門口皇甫貴忠打臉的聲音傳進來。聽了一會兒,感覺心情舒暢一些了。給自己的茶碗里斟了半碗茶一口喝掉又斟滿,才好整以暇的接著話題往下進行。

  門外走廊里,黑壓壓的一群黑衣人,三三兩兩小聲閑聊著什麼。先前被婁三一腳踹出門外的那個護衛,生怕掌柜的因為他沒有盡到一名護衛的責任而追究他的責任,一直提心弔膽,不停的在走廊里踱步。忽聽開門之聲想起,只見自家掌柜一臉大便乾燥的表情從裡面出來了,不知發生了何事,只能小心翼翼的用表情傳達自己的關心慰問。

  「掌柜的,小的現在進去把那五個王八蛋砍了,給您消氣!」

  那護衛依然採用慣常的手法討好掌柜的。卻不料,皇甫貴忠一腳踢在他小腿骨上,厭棄的口氣罵道:「砍你娘!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殺殺,一幫粗鄙不堪的貨色。閑暇之餘就不能學點經史子集,詩詞歌賦?」

  眾人聽掌柜的這麼說,一時有些莫名其妙。互相眼神尋問,掌柜的什麼意思?

  那護衛被踢得鑽心疼痛,但他不敢躲避,也不敢吱聲,生生的忍耐下來,可憐兮兮的等著掌柜發話。

  皇甫貴忠也不敢耽擱的太久,尚公子還等著結果。便對那護衛說:「搧我耳光。」

  護衛不確定自己是否聽岔了,追問一句:「您說啥?」

  皇甫短促且厲聲說:「搧我耳光!」

  護衛確定聽清楚了,直接跪在地上,左右開弓,狠搧自己耳光。

  皇甫一腳將他踹倒在地,罵道:「扇——我——耳——光——,你他娘聾了嗎?」

  護衛假裝沒聽懂,繼續搧自己。他知道,假裝聽錯沒關係,真搧了這個王八蛋,就等著他無情的報復吧。

  皇甫氣得不行,但沒時間磨蹭了,指著一位手提木棍看場子的黑衣人說:「搧我!」

  黑衣人本能的想躲,但皇甫貴忠不給他機會,惡狠狠的說:「你他娘的敢抗命,老子一會兒直接廢了你!」

  黑衣人愣怔了一下,將手中的木棍交給身邊的人,走到皇甫面前,輕輕的搧了他一個耳光。

  皇甫厲聲喝道:「沒吃飯啊,用點力!」

  黑衣人稍微加了點力道又搧了一耳光。

  皇甫急眼了,咬著牙根兒罵道:「王八蛋,讓你用點力,聽不懂人話怎滴?」

  黑衣人這回確定可以下狠手了,進一步核實道:「掌柜的,搧幾下?」

  皇甫咬咬牙,不耐煩的說:「搧到見血為之。」

  黑衣人說:「小的遵命!」沒等皇甫貴忠再說話,風火輪兒似的左右開弓,搧的皇甫貴忠火冒金星,眼看臉頰紅了、腫了、紫了,就是不出血。這小子是故意的,好容易等到這個白送的報仇機會,他豈能輕易放過?本來可以照著鼻子狠狠來一下,見了血以後再象徵性的抽十個八個耳光,多快好省的把事幹完,也沒人會追究過程是不是?可他非要在臉頰上不停的搧,而且是越搧越熟練,越搧分寸掌握的越到位。這下皇甫倒霉了,五十多個耳光過去,臉頰就是不出血。尼瑪,把臉頰生生搧出血,那得多少耳光才能見效啊!

  更缺德的還在後面呢。他搧累了,居然讓旁邊一位有同樣遭遇的室友接替他繼續搧。一直輪到第四人時,那小子一時義憤,沒把控好力度,一巴掌就見血了,皇甫也活生生的暈過去了。

  房間裡面。

  高歡聽到「啪啪」之聲響徹內外后,這才滿意的放下茶碗,從袖口裡掏出那條綉著鴛鴦的絲質手帕,沾了沾嘴角。他這一套慢條斯理的裝逼動作,惹得長孫尚不耐煩了,譏諷的說:「差不多行了,小肚雞腸的樣子,很無恥。」

  高歡也沒有被人點破小心眼的尷尬,直接說:「早說了,我這人自尊心變態的厲害,在這方面特別記仇。……好了好了,不說這些掃興的事,接著先前的話題。那個啥……說到貨幣了是吧?」

  長孫尚點頭。楊侃的情緒也慢慢的和緩了一些。錦娘正了正身形,擺出一副好學生的樣子。劉貴長長的呼出一口惡氣,雙手搓了搓已經抽搐的有些僵硬的臉頰,也端正了態度。

  高歡接著說:「剛才已經說了,貨幣是用作商品交易的媒介。要想讓貨幣正常流通,首先要商品能夠自由流通。全國一盤棋,使用同一種貨幣。而這種貨幣,必須要朝廷統一發行,各地無條件接受。反過來說,就是朝廷發行的貨幣,必須有足夠的信譽作保障,而且不能想發行多少就發行多少,要與國內生產總值結合起來。也就是說,並不是發行出去的貨幣越多越好。發行多了會貶值。發行少了就會緊縮。……又說複雜了。」

  「……就拿咸鹽舉例。日常生活中人人離不開咸鹽,全國一年就能產出一百萬斤鹽。如果沒有人惡意囤積,這些鹽基本能保證所有人都吃上鹽,而且能吃得起。可是,你突然私自鑄造了大批錢幣,如果不用來購買商品,這些錢幣毫無價值。呃、對了,貨幣本身也是特殊的商品。如果用來購買商品,一百萬斤鹽你一個人全買了,別人就無鹽可吃。怎麼辦?當然會搶購,商家就會乘機漲價。原本十文錢一斤鹽,因為你多餘的錢進場參與搶購,價格上漲成三十文一斤。會出現什麼情況?」

  長孫尚說:「市場上無鹽可買,而且貴的離譜。但是,產鹽的和賣鹽的,不都大賺一筆了嗎?」

  高歡吐槽一句:「草,你真聰明。沒錯,那麼,家家戶戶那些一天也離不開鹽的消費者呢?他們平白無故的多掏三倍的錢買回合原來一樣多的鹽,是不是等於你擾亂了正常的商業秩序?又說複雜了。」

  長孫尚說:「不複雜不複雜,我們聽明白了。有錢的人多了,別人不算擾亂,為何我這些錢投入進去,就成了擾亂商業秩序了呢?」

  高歡摸了摸額頭,耐心的解說:「因為你的那些錢,和國內生產總值沒關係,是憑空多出來的部分。同樣的一斤鹽,昨天十文錢,今天三十文錢,價值沒變,但價格卻變了。換句話說,就是市場有價值一萬貫的商品,朝廷也必須發行一萬貫的貨幣,這樣就能保持平衡。你突然投入一大筆比總價值多出來的錢,這就破壞了正常的供需關係,物價必然上漲。能聽懂嗎?」

  長孫尚說:「我的那些錢投進去,商家不是賺的更多嗎?」

  「商家是賺了,可生產者和購買者卻需要付出更多的錢。」

  「那就給生產者和購買者也加錢啊!」

  「水漲船高,越加錢,物價越是虛高。」

  「我明白了。就是因為我的那些多出來的錢,不但沒幫到別人,反倒是成了亂源。」

  「對頭!如此,我給你鑄幣技術,你還敢要嗎?」

  長孫尚冷靜的想了想說:「那你的商行為何能私自鑄幣?」

  高歡說:「我鑄造的錢幣和我賣出去的商品是等值的。也就是說,我生產十貫錢的商品,我發行十貫錢的貨幣。別人想惡意擾亂,比如用太和五銖錢購買,我不賣。想要仿製我的錢幣,我有識別技術,假幣進不來,這樣你就沒辦法擾亂我的經營活動。以小比大,大魏國若是和我的商行一樣運作,太和五銖錢才能真正流通起來。可是,大魏有那麼多的封王不應朝廷詔令,關起門來自成一體,五銖錢不能在各王的封地內流通,你的那個美好的願望就是一句空話。明白嗎?還有,我鑄造的錢幣,金銀足赤,銅錢經過特殊處理加工,分量足夠,完全可以反映商品的價值。不管是商家還是庶民,拿著我的鑄錢,到哪裡都是值得信任的,不會被假幣替代,儲存起來也放心。太和五銖錢能嗎?收了張三的錢,去買李四的商品。李四不賣,說你的錢不足分量,還不如拿點別的東西和我交換呢。如此,你也看到了,大魏立國一百多年,還處在原始的易貨貿易階段,不可悲嗎?尚公子,我不想知道你代表誰,但你的好心沒用。除非你有能力讓大魏那些有形無形的關卡消失。」

  聽高歡這麼說,在場諸位陷入沉思。

  「再補充一點。粗製濫造的土錢哪來的?貧苦人家能造出來嗎?普普通通的商戶有必要那麼做嗎?只有各地封王,世家大戶才有這個能力。為什麼要粗製濫造?一斤銅能鑄一百個錢,他們偷工減料,鑄了一百二十個。換句話說,他們用一斤銅換取了一斤二兩銅的商品,吃虧的是誰?吃虧的是生產者,普通消費者,還有朝廷。朝廷少了稅收,生產者多付出勞動,普通消費者因為物價上漲多付錢財,而鑄錢者憑空多剝削了兩成的利潤。這樣和風細雨的搶劫,比發動戰爭搶劫來的更快,更隱蔽,何樂而不為?尚公子,你有能力把這些人剷除了嗎?」

  長孫尚沉吟良久說:「我舉薦你到尚書府出任掌管此事的官員,意下如何?」

  高歡說:「不怎麼樣。」

  長孫尚:「為什麼?」

  高歡說:「因為沒用,即便我出的主意是為國為民的好主意,最終變成詔令發下去,但總會有人受傷,那些受傷的人會將我撕碎。如果將我撕碎能達到目的,我願以身飼虎。犧牲我一個,幸福千萬家,我義無反顧。問題是,我死了,政策還在紙面上,有意義嗎?倒不如在這邊遠之地做個實驗,為後來人總結點經驗教訓。比如你,可以觀察我的實驗過程,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他日有機會一展抱負,少走不少彎路。」

  長孫尚說:「何以對我沒有一點信心?」

  高歡說:「不是對你沒有信心,是對我自己沒有信心。你手下一個打手就敢視我如無物,那些鮮卑勛貴,漢族世家,皇親國戚,隨便什麼人都能將我捏死。到時候,你一樣救不了我。不是我小覷於你,即便你是當今陛下,你一樣救不了我。我的話,相信你聽懂了。不過,你若想掙大錢,甚至想富可敵國,我倒是可以給你出點主意。」

  長孫尚:「不瞞你說,我志不在此。」

  高歡說:「我知道,如果你的抱負不是混吃等死的話,那就應該是確保大魏江山,千秋萬代永不變色。」

  長孫尚眯著眼睛多看了高歡一會兒,什麼也沒說。

  高歡說:「聽說過一句話沒有,叫作: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幾人都不自覺的搖頭表示從未聽說過。

  高歡當然知道他們沒聽說過,但他不會解釋的,而是用生活話的語言加以註釋:「有句話你我可以共勉。不管你現在幹什麼,將來能幹什麼,記住我的話,金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金錢是萬萬不能的。來,跟我說一遍,金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金錢是萬萬不能的。」

  幾人被他這麼捉弄,感覺怪怪的。但還是勉強跟著他說:「金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金錢是萬萬不能的。」

  高歡停頓了一下,讓幾位好好琢磨一下這句話的哲學含義。

  果然,四人細細品味這句話,都覺得這個說法很有意思,臉上的表情各異,但也基本認同。

  高歡接著說:「比如說各級官吏的俸祿,朝廷現在依然採用的是配發布匹、糧食。刺史月奉八百匹,太守月奉六百匹。知道嗎?這些物資以稅收的形態收上來,長途運輸,人吃馬嚼,一匹布到了官吏手裡,已經成了半匹了。如果用貨幣替代,能省下多少人力物力?節約下來的就是財富。想促成貨幣取代貨物給官吏發薪俸,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保障這項制度的正常運行,沒有錢能行嗎?」

  「……再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比如說你想改進一件兵器,讓它可以以一當百,減少我們的兵力投送,減少因傷亡付出的大量資費,沒有錢能做到嗎?你說我把匠人們抓來,不好好改進就殺頭。可你把匠人們殺了,又有誰替你改進?人心不是靠刀架在脖子上收攏的,是靠制度保障,利益誘惑,激勵機制刺激的。如果你說,誰能改進一件以一當百的兵器,就獎勵他一百貫。磨不推會自轉,改進的速度、質量、實用性也許會超出你的想象,沒有錢做得到嗎?你想讓五銖錢流通起來,市場上那麼多粗製濫造的劣幣假幣泛濫,誰來監管?雇傭小吏檢查監督,打擊不法,小吏要吃飯穿衣養家糊口,沒錢做得到嗎?」

  「……這樣的例子我能給你舉出成百上千條。所以說,尚公子,所謂千里之行始於足下,道理誰都懂,說起來誰都會,可有幾人做到了?你志不在此,心裡裝的是大魏天下,芸芸眾生,千秋大業。不瞞你說,我裝的是整個宇宙,比你的志向遠大多了,有用嗎?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我在懷朔鎮推行新的貨幣發行,小地方,幾萬人口的規模。你比我能量大,選一兩個州郡試試。把這件事做好做成,那才叫心憂天下,福澤萬民,大魏的江山才能千秋萬代。口口聲聲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怎麼憂,怎麼樂?手裡分文沒有,告訴普羅大眾說,我是清流,黃白之物太俗,污穢了我的清譽。但我要讓你們個個飽食終日,金銀滿倉。有人信你嗎?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尚公子,腳踏實地做點實事不好嗎?這話也是和楊公子共勉。」

  「……就你這個和順酒樓,如果讓我開,一年之內,在你現在的收入基礎上,翻十倍你信不信?當然,你開這家酒樓的目的也不是為了盈利,應該另有乾坤。我不想知道其中貓膩。我想說的是,救國救民,方法多得是。民富國強的方法同樣多得是,難點在於有律法和制度的保障。比如黑虎坊的開張,居然讓本鎮的另外兩家小賭坊憑空消失了。如此殺雞取卵的欺行霸市,能堅持多久?民不畏死,何以死而懼之?把人逼到絕路的結果是什麼?一定是奮起反抗!我和你們打個賭,皇甫貴忠一定自己下不了手,讓賭場的看護搧他耳光,信不信?」

  錦娘忽閃著兩隻美麗的大眼睛好奇的問:「為什麼?我不信。」

  高歡篤定的說:「不信沒關係,可以出去看看。不止於此,以他平時驕狂跋扈的性子,打他的人一定不會手下留情。應他的邀請,往死了打,還不擔心報復。」

  錦娘突然興奮的說:「公子,我們出去驗證一下,看看高郎君的話是不是真的。」

  長孫尚和楊侃也被勾起了興趣,劉貴恨不得自己動手,有這種熱鬧,當然是要看看的。於是幾人暫停話題出了房門,好巧不巧的趕上皇甫貴忠被四名手下輪番搧暈過去,也是長孫尚他們出來驗證高歡的猜測是否準確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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