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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草原牧歌

  出懷朔鎮北三十里,就是方圓三萬多平方公里的大片草場,也是厙狄盛管理的懷朔軍馬場所在地。大雪過後,海海漫漫,只有一片白茫茫。和厙狄盛約好了,今天要去馬場見見尋求庇護的兩個蠕蠕部落的首領。

  因為有幾罈子新釀造的白酒和雜七雜八的禮物要帶,高歡讓木工用牛車車架臨時改裝了一架雪橇。呼延狼駕馭雪橇拉貨,他和韓軌騎馬隨行。三人剛出北城門不久,司馬子如和侯景打馬疾馳而來。

  「聽說你要去安盛那裡吃酒,為何不叫上我?」嘴裡噴著白氣的司馬子如大聲埋怨道。

  「你不是回雲中了嗎?啥時回來的?」高歡沒有正面回答司馬子如的責問。

  「我回雲中又不是常駐。再說,兄弟們約好了聚餐,我能缺席嗎?」司馬子如說的有里有面兒,甚是得理。

  「你咋也跟來了?狗鼻子倒是挺靈的。」呼延狼只要見到侯景,從來沒一句好聽的。

  「就興你狼崽子跟著歡哥遊山玩水,不許我侯萬景長長見識?」侯景回懟道。

  「既然來了,那就一起吧。美男子,走著!」高歡沖美男子吆喝一聲,重新上路。

  五人穿的很厚實。腳上都是齊膝高的羊毛靴。高歡、司馬子如兩人身上裹著熊皮大氅。韓軌穿一件老羊皮縫製的白茬大衣。侯景家的日子也不錯,盤羊皮衣,狐狸皮帽子。呼延狼現在有高歡照顧著,溫飽問題已經解決了。蘭草親手縫製的皮衣皮褲,加上特別抗風的旱獺皮帽子,包裹的嚴嚴實實,再也不用擔心寒冷的冬天難熬了。

  高歡是懷朔鎮第一個給馬穿鞋的北魏人。有了馬掌,冰雪再也不能阻擋戰馬奔騰。

  四人騎馬打頭,一人駕馭雪橇殿後,五人組成的馬隊,給寂靜的草原增添了些許活力。

  呼延狼半躺在雪橇上,嘴裡叼著一截枯草,仰望著湛藍的天空,忽然想起遙遠的往事。想著想著,一種孤獨和恓惶便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繼而,記憶中一首憂傷的老歌,絲絲縷縷飄蕩在雪原上,一遍一遍,撩撥著五人的心房。

  秋涼了,哎——

  秋涼了,草黃了,雁南飛,冬天要來了。

  火旺了,肉熟了,鳥歸巢,阿母回來了。

  日出了,又落了,阿母流淚了,阿爸走遠了。

  草青了,河開了,阿母流淚了,阿爸回來了。……

  歌聲過後好一陣子,五人誰也不說話。各自想著心思,品味著內心的憂傷。只有馬兒的喘息和雪橇磨擦雪地的嘶嘶聲,在靜謐的雪原上短暫的傳播。

  「阿狼挺可憐的。」韓軌喃喃的說。

  「是啊,三四歲被老和尚從狼窩裡領回來,十幾年沒吃過幾頓飽飯。香客多時,勉強填飽肚子。飢荒年景,他與老和尚還要外出化緣。說實話,阿狼能活下來,真是不容易。」司馬子如也傷感地說。

  「他依賴阿歡,早先也是因為一口吃食。」韓軌長吁一聲,回憶說:「唉……說起來,真是令人唏噓。那時,你和蔡俊還沒來懷朔鎮,竇泰家還在五原那邊。咱們這幫朋友當中,就我和阿歡兩人。有一年冬天特別冷,紅佛寺也沒有香客敬香上供。那時阿狼還小,瘦的跟個猴子似的。老和尚受了風寒,燒熱不退,渾身篩糠,病得起不了炕。阿狼餓著肚子守在身邊三天三夜,水米沒打呀。那天,我和阿歡正好去紅佛寺掏雀兒。這事我倆經常干,每一次老和尚總要出來攆我倆走。這一次,不但老和尚沒出來,連小和尚也不見出來。阿歡好奇,非要進去看個究竟。結果,這一老一少已經奄奄一息了。唉……打那以後,阿狼經常不聲不響的跟著阿歡。阿歡說書講故事換來的零嘴,總要給阿狼分食一點。久而久之便有了跟屁蟲的綽號。現在的阿狼,早已有了自食其力的能力,可他還是一如既往地依賴阿歡。有時候阿歡不在家,他就像小狗一樣蹲在門口等著。不管等著等不著,天黑以後才回寺里陪老和尚。」

  聽韓軌描述呼延狼蹲在高歡家門口等人的情景,司馬子如腦海里居然出現了一組「舐犢之情」的畫面。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了呼延狼依賴高歡的原因,恍然說:「我說小狼崽子怎麼那麼聽阿歡的話,原來如此啊!」

  二人的對話,有一句沒一句的傳進侯景的耳朵里,讓他看向呼延狼眼神就有些複雜。一直以來他都不甚明白,歡哥何以對狼崽子百般呵護。小狼崽子更是對歡哥百依百順。今天總算弄清楚了他倆的關係。看來,想要在歡哥面前獲得一席之地,決不能和小狼崽子爭寵。想到這裡,侯景長長嘆了口氣,心底有些失落。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的幾聲狗吠,打斷了韓軌和司馬子如的閑聊。接著,十幾條狗接二連三的狂吠起來。如此判斷,軍馬場駐地就在不遠處了。

  拐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無數頂白色氈包融進茫茫雪原,彷彿孩子們堆起的雪堆一樣布滿一塊巨大的盆地。中間是一個特大號的氈帳,圍著它兩米距離是六個中型圓頂氈帳(圓頂的就是後世的蒙古包,尖頂的是鄂倫春人的氈帳樣式)。然後是大小不一的氈包,像漣漪一樣一圈一圈往外擴散,幅員遼闊得好似看不到邊。炊煙裊裊,預示著午餐時間就要到了。

  放眼望去,出現在視野里的,除了被寒風直接吹走的青白色炊煙,還有二十多條各種毛色的大狗小狗。狗的後面,是一男一女兩人。

  女的當然是厙狄盛的妻子斛律苜蓿。大洋馬似的身材,一身綠色的及地長袍,小圓領口包著一圈白色的兔毛,一條暗紅色瑪瑙石穿起的珠串掛在胸前,黃色的絲綢從腰間將她豐滿的胸和寬闊的胯隔離開來。整個人顯得穩重且挺拔,一看就是個好生養的。同樣顏色的頭巾罩住她一頭亞麻色的長發,圓潤敞亮的大額頭泛著亮光,美麗的大眼睛伴著笑臉。老遠看上去,花枝招展,喜笑顏開。

  男的當然是厙狄盛。接近兩米的大個子,黑色的裘皮大氅披在身上,大羅圈腿叉開站著。離遠看,活像一隻體型巨大的狗熊杵在那裡。

  二人手搭涼棚,眯著眼睛看著越走越近的幾人。終於看清楚是高歡他們,厙狄盛揮揮手,並呵斥狗兒不許傷人。

  「哎吆,五位遠道而來的兄弟,是草原上的風,把你們給嫂子吹來的嗎?」斛律苜蓿一口打著嘟嚕的敕勒語順風而來。

  高歡把美男子的韁繩交到侯景手裡,緊走幾步抱拳拱手道:「我美麗善良的苜蓿嫂子,是你氈帳裏手把肉的香味撒滿草原,引導著我們兄弟來到這裡。」

  「大雪阻擋不住友誼的腳步,尊貴的兄弟帶來吉祥如意。」開朗的斛律苜蓿,用燦爛的笑容和熱情的語言迎接高歡一行的到來。

  「苜蓿嫂子,遵業時刻想念著你溫暖的懷抱。客套話別說,用你寬闊的胸懷,先給小弟暖暖身子才最要緊。」司馬子如臭不要臉的搶上一步,嬉皮笑臉的就要往斛律苜蓿的懷裡鑽。

  「我的子如兄弟,嫂子也時常挂念你這副小身板啊!嫂子的胸懷,只能溫暖你安盛哥。要不這樣,一會兒嫂子陪你多喝幾杯。酒足飯飽后,安排幾名你做夢也想不到的美人陪你咋樣?」斛律苜蓿根本不忌諱司馬子如的葷玩笑。

  「哈哈哈,如此安排我看行,就依了嫂子。」司馬子如舔著臉,開著不知羞恥的玩笑。

  韓軌一臉鄙夷的說:「身板弱的跟小羊羔似的,卻整天想著肚皮上的事,你也不怕得了馬上風,英年早逝?」

  「韓百年,妒忌本公子是沒什麼卵用的。有本事,你也夜馭七女試試?」說起男女方面的事,司馬子如嘴上從來不認輸。

  韓軌懶得搭理他,客客氣氣和厙狄盛夫妻見過禮,轉身和侯景侍弄坐騎去了。

  相比司馬子如的臭不要臉,高歡只表現出熱情和喜悅。他邊走邊說:「來之前昭君說,一定要替她給嫂子敬上一杯最新出產的美酒。雪橇上拉來的四壇酒,是她親自給嫂子挑選的。一會兒請我美麗的苜蓿嫂子品嘗品嘗。」

  「哎吆,那怎麼好意思呢!總是讓昭君妹妹破費,嫂子都不知該說什麼了。」斛律苜蓿笑意盈盈的說。

  「孝敬嫂子的禮物,怎麼能叫破費呢?是昭君的一片心意!」

  「還是賀六渾兄弟會說話,嫂子收下這份心意了。」

  呼延狼插話說:「苜蓿嫂子,多日不見,您越來越慈祥了。」他本來想說「富態」兩個字,話到嘴邊,改成了「慈祥」。

  斛律苜蓿笑盈盈的說:「阿狼兄弟的小嘴兒越來越甜了,跟你歡哥學的吧?嘻嘻……阿狼,跟嫂子說說,和小母狼在一起了嗎?沒有的話,馬場現在可有不少蠕蠕小母狼等著你呢。生十個八個小狼崽子陪你玩兒好不好?」

  呼延狼不好意思的說:「我可是和尚……」

  斛律苜蓿咯咯的笑著說:「你又不打算出家!趁現在有那麼多不要錢的蠕蠕小母狼,一會兒嫂子給你挑幾個,包你滿意。」

  呼延狼說:「有多少母狼也不夠安盛哥禍禍的,哪輪得到弟弟我呢!」

  聽呼延狼拿自己開玩笑,厙狄盛在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說:「跟著阿歡,本事沒學多少,貧嘴的功夫倒是沒少學。快快進賬吧,你嫂子親自煮的手扒肉就要出鍋了。你不是饞這口嘛,來得早不如趕得巧,今天讓你吃個夠。」

  幾人寒暄時,韓軌和侯景將坐騎拴在馬樁上。呵著熱氣搓著手,又和呼延狼一起搬酒罈子。

  斛律苜蓿說:「都別忙了,雪橇上的東西讓下人們搬吧,快進氈帳暖和暖和。你安盛哥天天念叨說,兄弟們不在一起,馬奶酒喝著也不香。聽說你們這幾天要過來,一連幾天讓我親自煮肉。你們若是再不來,家裡的羊都要被他吃光了。」

  聽妻子揭自己的老底,厙狄盛老臉一紅,趕緊制止妻子往下說:「你這臭婆娘瞎說什麼!還不快去準備午餐!」

  「安盛,想念兄弟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們也想念你和嫂子!」高歡幫著斛律苜蓿解圍。

  眾人說說笑笑進了大帳。就只見,一口特大號的火盆用三根鐵鏈子吊在半空,火盆里的木材燒的旺盛。可容納三十多人的氈帳溫暖如春,幾名侍女正恭順且安靜的忙著手裡的營生。見高歡他們進來,伏地行禮,然後繼續各忙各的。

  脫去外衣,盤腿坐下,侍女過來給客人面前的木碗里斟滿熱乎乎的奶茶。幾人呼哧呼哧的喝了幾口熱茶,這才有閑暇打量氈帳的陳設。

  氈帳看起來更像一個會客廳。頂端有一個直徑一米左右的通氣孔,煤煙濁氣從此排出。與之連接的一根根烏尼(椽子)向下呈輻射狀,很像太陽的光芒。與烏尼相接的是檀木架搭成的菱形小方格,密密麻麻的很有律動感。貼著這些小方格的底部是半圈的高矮櫃,柜上是準備好的餐具以及乳酪、炒米等餐前小吃。地上是空心圓的供客人就坐的毛氈,寬幅三米左右。厙狄盛專用的高靠背坐塌擺放在主位,靠背後面有一道小門通向外面的另一頂中型氈帳。此帳又與其它四頂氈帳聯通。五頂帳合起來,是厙狄盛與一妻四妾日夜戰鬥的地方。

  就在這時,厙狄盛的家奴在帳外稟告說:「主人,禿鹿首領派人過來,尋問您尊貴的客人來了沒有。如果來了,他們想親自過來拜見。」

  厙狄盛說:「稍等一下。」扭頭問高歡:「你讓我救下的那兩個蠕蠕首領,今天要不要見見?」

  高歡說:「見,為什麼不見。」

  厙狄盛沖帳外喊:「告訴那人,就說客人到了,請二位首領過來敘話。」

  「喳!」家丁應諾離去。

  聽高歡和厙狄盛的對話另有隱情,司馬子如問:「你倆有什麼事瞞著吾等?」

  高歡說:「你先別急。你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還記不記得你說過,要去蠕蠕那邊抓人的事?」

  「記得,怎麼了?」司馬子如狐疑的問。

  「這事安盛已經辦了,而且效果比你設想的更好。現在聽安盛介紹,一會兒你就明白了。」

  「……是這樣,」厙狄盛向司馬子如他們幾位簡單說了一下起因,轉而對高歡說:「那天咱倆分開以後,我回到馬場就見到了兩位首領。情況和我當時告訴你的差不多。兩個部落,男女老少加起來共逃出二百九十一人。呵呵,除了一張嘴,什麼都沒帶出來。我把馬場多餘的舊氈包給了他們,將這三百來人安頓在離此不遠的地方居住。」

  「……按照咱倆商量好的,讓他們先派人秘密回去查探情況,並聯絡上被巴爾哈拉抓回去的族人。兩部先後派了三批十人,只有一人聯繫上被圈回去禁的族人,並安全逃了回來。其餘九人都被堵在裡面,直接砍了頭。」

  「……現在的情況是,巴爾哈拉部落總人數約一千四百人,控弦之兵約六百人左右。其中,六百多人隨巴爾哈拉駐紮在離馬場一百二十裡外。被他們圈禁的人就關在那裡。其他人分三部分,駐紮在離巴爾哈拉二十里左右的三個方向。」

  「……這幾天我準備動手,但感覺人手稍顯不足。馬場能夠參戰的鎮民,滿打滿算也就五百人。禿鹿他們有一百人可用。如果天亮前發起突襲,勝利應該沒問題,但損失不會少。如果再有三百精銳,加上現在的六百人,就能穩抄勝算。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你們幾個來了,商量個總主意吧。」

  高歡想了想說:「我寫兩封信,阿狼和狗子用過午餐就出發,爭取明天申時將人馬帶到這裡來。三百人夠不夠?……這麼滴吧,召集六百人馬,打出點余量比較穩妥。」說罷,拿起厙狄盛遞過來的紙筆,快速寫了兩封信。一封寫給可朱渾元,另一封寫給李勇,請他們各自派出一百五十人支援自己。剩餘的三百人,他打算讓韓軌去少年營抽調。儘管有些殘忍,但好兵不是練出來的,是從屍山血海中打出來的。讓他們提前見見血,成熟的更快。

  安頓好一切,四位穿著大皮襖,各色寶石和披頭散髮編織在一起,臉色被朔風吹成黑紅,渾身散發著濃烈羊膻味的蠕蠕人被人引領進來。後面還跟著十名裹著棉斗篷,年齡在十四五歲,容貌姣好的少女。因為都頷首低頭,高歡他們並沒有在意,以為是助酒的胡姬。

  高歡坐著沒動,司馬子如、韓軌、侯景、呼延狼,也都滋遛滋遛喝著奶茶。

  厙狄盛起身,右手護胸,躬身行禮,口稱:「各位頭人吉祥如意。給部落的糧食夠用吧?」

  進入氈帳的幾人,首先開口的是禿鹿貴伐。此人看上去五六十歲,實際年齡四十多歲。滿臉的皺紋刀刻一般深邃。花白的辮子折成兩個圈套垂在胸前。在高歡眼裡,這樣的扮相更像後世的老太太。

  禿鹿貴伐手扶胸口鞠躬行禮,口稱:「長生天保佑厙狄盛恩人福壽安康,長命百歲。您贈予的食物還有結餘,暫時不缺。這些日子,老朽只是擔心身陷狼窩的族人安危。」

  厙狄盛知道老禿鹿的言外之意。他沒有接他的話茬,只管給四人介紹道:「這幾位就是你們想親眼見見的大恩人。這位是我的好兄弟高歡,這位是司馬子如,這一位叫韓軌。還有兩位小兄弟,這位叫侯景,這位是呼延狼。」

  禿鹿貴伐和豆地發上前行禮。豆地發說:「化外草民見過諸位恩人,祝恩人福壽安康。」

  厙狄盛與部落首領的對話一直說的是蠕蠕語,待介紹到高歡他們時才改用漢語。其實高歡能聽懂對方的語言,這一點是前身部分記憶恢復后的自然反應。事實上,禿鹿貴伐和豆地發也能聽懂漢語,而且可以書寫。

  歷史上,曾經控制並生活在蒙古高原的各個民族,包括匈奴、鮮卑、敕勒、柔然、突厥、蒙古等,他們的語言是接近並相通的,沒有如漢語和少數民族語言那樣截然不同的區別。後世歐洲國家的人動不動就懂三四國語言,不是因為他們學習能力強,而是許多國家的語言是「近親」,非常容易掌握,差別只在細微處。

  弄明白厙狄盛介紹的幾個年輕人當中,高歡就是準備幫助他們的恩人,首領們真心誠意的再次彎腰鞠躬,深表感激。

  高歡虛壓手勢,請他們入坐。司馬子如、韓軌、侯景、呼延狼也隨即入座。

  禿鹿貴伐介紹了己方另外兩位年輕人。一位是禿鹿貴伐的侄子禿鹿惱亥。另一位是豆地發的庶子豆地爾扥。禿鹿惱亥看上去挺機靈,豆地爾扥看上去憨憨實實。

  禿鹿貴伐說:「尊貴的高·赫勒恨,我的恩人。您是長生天派來拯救部落的使者,您是茫茫草原的守護神。我們日盼夜盼,今天終於見到了恩人的容顏。為了表達對您的無尚崇敬,我們兩個部落各選出一名嫡女,作為崇高的禮物敬獻給您。恭祝恩人福壽安康,長命百歲。」

  高歡這才弄明白,十名少女不是陪酒歌姬,而是送給自己的禮物。

  這叫什麼事嘛!把自家嫡女當禮物送出去,虧你們能想得出來。

  心裡剛有這個想法,一眾女孩子剛好抬起頭來。其中一名少女的雪白膚色和絕美輪廓,直接把高歡蒼老的心臟撞擊的砰砰亂跳。正待責備禿鹿貴伐的話,硬生生的卡在喉嚨處,化作口水又咽了回去。

  這孩子……怎麼長成這樣啊!膚色、氣質、五官、容顏、身材比例,嘖嘖嘖……絕對不能以女子、少女、美女這樣的名詞來匡定。浪漫一點說,這就是一個天使、精靈、仙子之類的存在。一定要拿什麼事物比喻,他搜腸刮肚的只能選出三樣,即美玉、鮮花、豬肉。

  說她是美玉,那她就是不妖不艷,溫潤內斂的一塊古玉。

  說她是鮮花,那她就是濃淡適宜,幽香沁脾的蘭花。

  說她是豬肉,那她就是肥瘦相間,不膩不柴的五花肉。

  不管將她比作什麼,一定是那個最適宜的定義。

  高歡心想,世上居然有這樣的尤物!可惜只能欣賞,不能褻玩啊!

  禿鹿貴伐將這位美若天仙的女孩子拉到身邊介紹道:「阿依爾古麗是我最小的女兒。她願意侍奉您左右,做個端茶倒水,洒掃房間的粗鄙丫頭。」

  聽到這話,高歡的表情是平靜的,眼神是詭異的,心裡是狂跳的,嘴巴是緊閉的。心想,老東西!你讓這麼可心的美人兒給我端茶倒水,不是糟蹋人嘛?野蠻人就是野蠻人!根本不懂何為憐香惜玉!如此精美的禮物,我若不收,定會慘遭天譴。我若笑納,定會遭昭君鞭撻。

  額的神,難死個人吆!

  見高歡神色「鎮定」,遲疑不語,在場的人都以為他要拒收禮物。

  在厙狄盛眼裡,高歡下不了毒手。在司馬子如眼裡,阿歡是喜不自勝。韓軌眼裡,高歡是真男人,輕易不為女色動心。呼延狼和侯景還未開葷,男女之事一知半解,看不出門道。而在禿鹿貴伐和豆地發眼裡,高歡是拒絕他們的靠攏。往嚴重了說,這是對草原英雄的羞辱。見高歡不吱聲,禿鹿貴伐臉色尷尬,頓在當場。禿鹿惱亥眼含怒火,臉色難看。豆地發一雙三角眼滴溜溜亂轉。只有爾扥一個人面容平靜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不慍不怒。要不怎麼說,文化習俗這東西,只有深入了解,才能錦上添花。反之,得罪了人還是一頭霧水。

  厙狄盛見此情景,督促高歡趕緊答應收下禮物,否則會不歡而散的。別看他們禮下於人,傷了自尊,一樣會拍屁股走人。

  高歡在厙狄盛不斷眨眼努嘴的示意下,終於明白了這禮物不收不行。他起身扶助禿鹿的雙臂說:「你們的深情厚誼,高某收下了。以後有什麼難處,高某一定全力以赴的幫助你們。」

  他的這個表態,意味著雙方「聯姻」了。現在情況特殊,特事特辦。因為這十個女孩子當中,一位是禿鹿貴伐的小女兒,另一位是豆地發的親侄女。各自帶著四名女婢,打包送給高歡。答應接受,相當於今天定親。

  禿鹿貴伐他們之所以這麼做,其實也是一種試探。犧牲一個女兒能換取部落的生存,在他們的認知里是穩賺不賠的買賣。極端一點說,如果能用自家全部女人的身體換取部落的生存,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去做。這就是這個年代游牧部落的價值觀。在他們眼裡,青壯男性才是需要保護的核心,因為他們肩負這部落繁衍的重任。女人只是生育工具,不管身份尊貴與否,這一點沒有改變。草原沒有中原地區那樣的倫理束縛和男女大防。廣袤的草原上,隨處都是情愛的戰場。除了生我的和我生的,所有女人都可以妻之。如果沒有人反對的話,任何男女,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享受一席之歡。萬一懷孕,還要感謝你。

  特殊情況下,為了保存部落的繁衍生息,老弱病殘者會自戕,省下的食物留給強壯的男人確保部落的延續。不管是選擇自我犧牲的老弱,還是心安理得接受保護的壯年,沒有人認為這是不道德的行為。原因就在於他們的世界觀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一點與華夏文明截然相反。

  見高歡如願以償,司馬子如撇撇嘴,不再言語。見阿歡終於還是應承下來,韓軌略顯失望。見歡哥備受蠕蠕人尊崇,呼延狼打心眼裡高興。心眼挺多的侯景,再次陷入思考。

  一陣寒暄過後,老少四位頭人入座,十位女孩子規規矩矩的坐在另一側。兩位剛剛被送出去的「禮物」,雖頷首低頭,還是忍不住要偷眼觀察坐在主位上的青年男子。那可是她倆未來要寬衣解帶侍候的男人,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截止今天為止,厙狄盛的策反招降工作是卓有成效的。厙狄盛把高歡的下一步計劃,當著蠕蠕人的面說了一遍。禿鹿貴伐和豆地發不僅表示了誠摯的感謝,同時表達了投靠之意。

  高歡心說,我老人家費心賣力,等的就是這一點。如此,不僅應允了二位首領的投靠請求,並且信誓旦旦的表示,從此就是一家人了,榮辱與共,福禍同擔。

  雙方達成共識,皆大歡喜。為了慶祝這具有歷史意義的一刻,無肉不歡、無酒不歡、無歌舞不歡的草原酒宴開始了。

  斟滿香甜的奶茶,布滿豐盛的肉食,獻上吉祥的哈達,敬上醇香的美酒。

  熱情的女主人斛律苜蓿,一邊指揮廚師婢女布菜上酒,一邊安排絲竹樂器助興。同時率領厙狄盛的一眾侍妾女婢,手捧銀碗,唱起悠揚的祝酒歌。一時間,氈帳里彩蝶飛舞,歌聲繞樑。

  奶白色的馬奶酒,一碗接著一碗,敬給高歡他們痛飲。祝福的酒歌,一首接著一首,唱給尊貴的客人聆聽。來自貝加爾湖的敕勒女高音歌手斛律苜蓿,率先一首飽含深情的牧歌開局。

  雄鷹在深藍的天空中翱翔,

  魚兒在碧綠的大湖立遊盪,

  天邊牧馬的阿哥啊,

  可曾惦念你故鄉的姑娘?

  我的心在隨風飄蕩,

  我的心隨你去遠方,

  夢中的情郎。

  斛律苜蓿一首深情的牧歌,聽得高歡心裡麻酥酥的。他的情緒還沒有從牧歌的意境中掙脫出來,剛剛收下的「絕美禮物」阿依爾古麗款款起身,踏著音樂的節拍,隨著斛律苜蓿悠揚的歌聲翩翩起舞,高歡當即沉醉其中。

  韓軌、侯景、呼延狼三人揣了幾塊煮好的手扒肉,分頭送信去了。大帳里的酒宴還在持續進行。

  酒是馬奶酒,十五六度,喝一斗未必會醉。

  肉是手把肉,鮮嫩可口,吃二斤不會撐著。

  血是馴鹿血,滋陰壯陽,喝一杯龍精虎猛。

  人是草原人,心直口快,對脾氣生死不棄。

  歌是心裡話,直抒胸臆,心相通琴瑟和鳴。

  舞是濃郁情,翩躚舒袖,會意者心意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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