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歡去了少年營之後,昭君無事,想看書解悶卻看不進去。這時,紫娟抱著一摞賬本進來,在壁爐旁烤了烤凍僵的手說:「小姐,您現在有空嗎?」
婁昭君沒好氣的說:「你看我像有事可做的樣子嗎?」
「也倒是。那您要不要聽聽咱家今年的收成情況?」見婁昭君在沙發上翻過來、覆過去,無聊至極的樣子,紫娟想在主母大房面前表表功。自打接過婁黑子手裡的管家權杖,紫娟做事的成就感與日俱增。大到府上的進項,小道丫鬟婆子們的做事態度,事無巨細,早請示,晚彙報。隔三差五還要拿個小本本,認真記錄主母交予的待辦事項,回稟已經辦妥的諸般事宜。那份恪盡職守的認真樣,高歡看了都覺得可愛。
「反正夫君也不在,你想說就說吧。」婁昭君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這也怪不著她。自打夫君箭傷痊癒,家裡的大事用不著她操心,小事幾乎讓紫娟包圓兒了。就連一向對外聯絡的蘭草,現在除了罵罵幾個好吃懶做的僕婦婆子,也只有陪昭君說話解悶兒的份了。
紫娟搬了一個皮墩坐在婁昭君面前,準備先給她捏捏腿腳再說事。不料婁昭君躲躲閃閃,不讓她動手。紫娟稍一愣怔,以為自己做錯什麼了。再看昭君的表情,立刻明白了原委,便打趣地說:「是不是習慣了夫君的拿捏,食髓知味,嫌棄奴婢的手法不過癮了?」
被紫娟說中了心思,婁昭君頓時羞的臉色緋紅。正欲抬手責打紫娟,蘭草推門進來說:「可不是咋滴!夫君的手有魔力,捏哪兒哪舒服。」說著,扭捏作態的模仿婁昭君享受高歡按摩時的嬌哼聲:「哎呀,夫君,好舒服~~,這裡、對、就這裡……人家還要麼……」
被曾經的大丫鬟,如今同侍一夫的姊妹打趣,婁昭君羞的無地自容。她嬌嗔道:「你們兩個死丫頭,再敢奚落本小姐,我便不讓夫君碰你們兩個……」說到此處,自己也覺得這話羞人,還不如讓她倆奚落的好。
聽小姐這麼說,紫娟小臉紅紅的,低下頭不再言語。蘭草則不知羞恥二字怎麼寫。自打懂了男女之事,特別是領略了夫君「情有獨鍾」的大被同眠以後,她便再也沒有了禁忌:「夫君最好了,讓人家欲罷不能……」
蘭草如此口無遮攔,婁昭君和紫娟差點羞死。昭君肚子大行動不便,紫娟則將一摞賬本毫不留情的砸在蘭草身上后,將發燙的小臉埋進婁昭君的衣裙,「吚吚嗚嗚」的不敢抬頭。
三女鬧夠之後,紫娟才想起自己要辦的事。蘭草則主動承擔起替昭君按摩的任務來。
婁昭君靠著一個厚厚的棉墊,側躺在沙發上聽紫娟稟報:「瑣碎的事我不聽了,你就說說自夫君著手家裡的事務以後,咱家的收支情況吧。」
紫娟打開一個總賬本說:「好的小姐。八月底夫君首次插手家裡的事務,截止昨天,從家裡的賬上總共支出,合銀二十萬兩。主要用以雇傭工匠,採買原料,興建設施,購買糧食,捐助貧寒等。九月中旬開始,姑爺製作的那些物品有了第一筆收益,至今總入大約二十八萬兩出頭。收支核減,餘額八萬兩白銀。」
聽說有八萬兩白銀的收益,婁昭君大吃一驚道:「夫君的收益不都在商行嗎?家裡的賬上怎麼會有這麼多盈餘?」
紫娟說:「小姐,沒錯,確實盈餘八萬兩。是這樣的,商行開張前,所有收入都是咱家的。商行成立以後,各家拿出的股本里,有一部分是還給咱家的。另外,有幾項業務沒在商行的經營範圍內。這筆盈利和商行沒有關係。比如咱家馬場那邊賣出去的石炭和火爐子,入冬以後收入大增。」
說到此處,紫娟也十分感慨:「也不知夫君的腦子是咋長的。去了一趟馬場,順帶著就發現了一個石炭礦。回來沒幾天,就讓鐵匠澆築出一個可以燒石炭的火爐子。現在懷朔、沃野、武川三鎮都用上了咱家的爐子和石炭,您說能不發財嗎?」
蘭草也說:「真不知是福是禍。受傷以前,夫君對家裡大小事務不聞不問。傷好之後像換了個人,三天兩頭往匠戶堆里扎。也是奇怪了,夫君那些奇思妙想都是哪來的?冷不丁就是一個掙錢的主意,冷不丁就是一個稀罕物事。他咋那麼聰明呢!唉!家主和主母若是早知道夫君有這等能耐,不知道還會不會為難小姐。」
聽蘭草哪壺不開提哪壺,紫娟悄悄地掐了她一把,引開話題道:「……實際上,姑爺幹了那麼多事,只是最初從賬上支出過五萬兩白銀,九月以後就沒再動用總賬上的錢。如果把無償支出的部分都算上,咱家早已是懷朔鎮首富了。」
蘭草又忍不住插話道:「夫君不把攤子鋪排的那麼大就好了。」
婁昭君鄙夷道:「就你這小眼八呲的心胸,焉能明白夫君的鴻鵠之志?投入大,收入也大,這點道理都不明白,你也配給夫君做妾?趕明兒讓夫君把你送人算了,省的丟我高家的人!」
蘭草急忙認錯討好道:「小姐莫生氣,奴婢歷來不識數,這您是知道的。若讓夫君把奴婢送人,誰來給您揉肩捏背呀?」
婁昭君撇撇嘴說:「知道就好。紫娟,你說你的。……呃,對了,婁黑子走前交給你的賬,和庫里的實物能對上嗎?」
紫娟說:「奴婢早核對過了,對得上。婁管家交來的賬冊上,咱家共計有一個馬場,二百八十匹馬,四千一百隻羊,五十峰駱駝。一個莊院,五十頃桑田,一百一十個奴僕。珠寶、玉器、黃金、白銀、木材、糧食,加起來值銀五十萬兩。銅錢不多,只有三萬貫。再就是這處院子和鎮東那處小院。其他傢具、皮貨之類的物品沒有計算在內。」
婁昭君心裡大致算了算,鄒起眉頭說:「這麼多資財,足夠家裡過幾十年安穩日子了。」
姊妹三人正盤點著家產,門房稟報說大姑姊來了。紫娟收起賬本進了裡屋,蘭草則出去將大姑姊高婁斤迎了進來。如此,四人又扯起了閑篇兒。
…………
拓跋鮮卑乃馬上立國,騎兵是大魏朝的立國之本。凡一百四十七年的國祚當中,儲備足夠的戰馬,是朝廷的基本國策。為此,朝廷配屬馬政專員,並在河西、懷朔、晉北多地設有軍馬場。西漢冠軍侯霍去病建立的山丹軍馬場,兩千年後依然存在。可見軍馬在戰爭史上發揮的作用是何等重要。
一般來講,中原以南駐軍所需的戰馬,多由河西、晉北兩地的軍馬場提供。軍馬交付駐軍之前,首先要在冀、晉、豫一帶進行適應性訓練。否則會因為水土不服,造成大量死傷。優良的戰馬品種,是需要經年累月的適應性訓練,以及迭代培養的。一朝一夕之功是不可能完成的。歷史上,游牧民族之所以將閹割過的「太監馬」賣給農耕王朝,就是擔心他們在短期內培育出優良戰馬。同樣,農耕王朝也禁止鐵製品流入草原。互相卡脖子,各有獨特優勢,所以才能形成戰略平衡。
懷朔鎮往北三十裡外,至蠕蠕邊境接壤,鎮軍府設有一個十萬匹軍馬的馬場,由兩千拖家帶口的鎮民負責看護飼養和初級訓練。這個馬場主要為北部六鎮提供軍馬。馬場的主管正是懷朔鎮馬曹厙狄盛。
……
且說高歡從老和尚那裡出來,正好與跑馬疾馳的厙狄盛在丁字街相遇。
「安盛,你這心急火燎的幹嘛去?」高歡攔住厙狄盛問。
厙狄盛見是高歡攔路,急忙扥住馬韁說:「是阿歡啊!剛託人給你帶話,不曾想在這兒碰到了。是這樣,軍馬場的草料被一幫蠕蠕人搶了,還打死打傷六個看護糧草的鎮民。約好喝酒的事,恐怕要過幾日了。狗日的蠕蠕毛蟲,膽敢到老子的地盤上撒野,非掏了他們的老窩不可。」
高歡有些不明白,蠕蠕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深入軍馬場搶劫草料?越界搶掠農戶還能理解,搶掠軍馬場,這可是軍事行動。想到這裡,高歡抓住厙狄盛的馬韁說:「安盛,喝酒的事不急。你把馬場的情況說清楚了。沒有鎮軍府軍令,私自調兵,會闖下大禍的。再說,你一個人去我也不放心。要不這樣,我和你一起去。」
厙狄盛說:「你雜事纏身,就別去湊熱鬧了。哥哥手下兩千號人馬,還怕了幾個蠕蠕小蟲子不成?我不調兵,就組織馬場鎮民,以追擊盜寇的名義殺過去。三兩天就有結果了,等著哥哥勝利的消息吧。」
見厙狄盛神色焦急,夾馬就要走,高歡扥住馬韁不讓他動:「安盛,聽我一句勸。此事透著詭異,不可等閑視之。就算要報復,也要把情況弄清楚了再去,否則我真的不能放你離開。」
厙狄盛奈不過高歡的堅持,就把近期發生在馬場周邊的事簡單說了一遍。
原來,早在八月底,就發現一個蠕蠕部落南遷至馬場以北百里之外。首領名叫禿鹿貴伐,三百人左右的規模。為了避免兩國邊民發生誤會,那片草場已經多年沒有蠕蠕人放牧了。突然出現一個三百人左右的部落,自然會引起鎮民的特別留意。因為對方沒有繼續南下,鎮民以為就是普通的輪牧轉場。兩邊的人相安無事,偶爾牛羊越界,互相都能主動送還。
過了十來天,又遷來一個小部落,邊境矛盾也隨之多了起來。這個部落有二百多人,首領叫豆地發。據咱們的人反應,豆地發的人不僅和咱們偶有齟齬,隔三差五也和禿鹿部落發生內訌。他們內部打了幾次,傷了人,但總算安定下來了。據說,禿鹿貴伐和豆地發都是阿那瑰可汗的擁護者,因此,兩部慢慢和解了。
這事說起來,確實與阿那瑰有關。七月底,蠕蠕汗庭政變,丑奴可汗被其母和大臣們合謀伏殺,擁立阿那瑰為繼任者。沒想到,不到十天,俟力發部以討伐阿那瑰為由,圍了汗庭。阿那瑰戰敗,率百餘殘兵逃遁,余者盡皆被誅。
阿那瑰下落不明,擁護他的部落也遭到了嚴重的打擊迫害。大多數中小部落被吞併分解,禿鹿貴伐和豆地發兩個部落僥倖逃脫。兩部之所以不約而同的轉場到這裡,據說是隨時準備進入大魏避難。
九月底,突然遷來一個千人規模的大部落。牲畜不少於十萬頭,草場一下子就飽和了。部落首領叫巴爾哈拉,五十多歲的一個老不休。巴爾哈拉剛來時按兵不動,徹底搞清楚禿鹿貴伐和豆地發的底細后,老狗要求兩部把所有畜群給他。不僅如此,還要每戶牧民交出一名成年男子為奴,一名未出閣的女子為婢。膽敢不從,盡皆誅殺。
得知老狗計劃的前一天夜裡,兩部七十多女子和二百多男丁,凈身逃到軍馬場尋求庇護。未能及時逃出來的人,被巴爾哈拉抓了回去,生死未知。
前天夜裡,巴爾哈拉打聽到那些人逃到咱們這邊,便派出二百多人馬過來搶人。領頭的是個膽小鬼。半夜衝過來搶了一個草料場,打死兩人,打傷四人,搶了一萬多斛糧秣就跑了。
聽完厙狄盛的簡單敘述,高歡靈機一動,發現一個削弱阿那瑰實力的難得機遇。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琢磨司馬子如曾經提出的那個「釜底抽薪計劃」。左想右想,不知該如何下手。如果私自組織人馬去大漠抓人,麻煩之處在於自己只是一介函使,收攏一批蠕蠕人進入大魏,會有政治風險。另一方面,一旦蠕蠕人誓死反抗,阿那瑰北歸之後,很可能形成里勾外聯的局面。自己辛苦半天,最終變成引狼入室,那可就太悲催了。
現在這個機會正好。
第一、答應替這些逃過來的蠕蠕人報仇,救回他們的族人,歸還他們原有的財產,過冬的糧草也由高歡負責提供。
第二、投奔過來的蠕蠕人,可以安置在可朱渾元的領地。
第三、將賈智運來的糧秣,分一部分出來供這部分蠕蠕人食用。先穩住他們的心,接下來派出更多的蠕蠕人返回大漠,收買、引誘、強迫,總之就是不惜手段讓更多的蠕蠕人前來投靠。父母孩子比較完整的家庭優先,單獨的青壯不要。家庭是穩住一個男人最好的錨定,無論幹什麼,總要先想想老婆孩子。如此一來,等阿那瑰回到草原,留給他的除了單身漢,就是一望無際且荒無人煙的大草原。
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兩人簡單商定之後,厙狄盛返回馬場執行「釜底抽薪計劃」去了。高歡則打發婁三給厙狄盛送一批糧食過去,為接下來的計劃預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