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呼嘯,陰山進入冬季。揚水成雪,潑水成冰。
前天下午到昨夜,第一場大雪落下,將懷朔鎮覆蓋的嚴嚴實實,世界一片白茫茫。
清早起來,戴著皮手套,拿把掃帚和下人們一起在屋頂掃雪玩兒的高歡,此刻心情無比激蕩。在他眼裡,這裡的景色不是蒼涼凄苦,而是一派奪人心魄的大美風光。遙望遠處的陰山山脈,銀裝素裹,莽莽蒼蒼。已然放晴的天空中,雄鷹在展翅翱翔。近看懷朔鎮老城,炊煙裊裊,呵氣成霜。深宅小院,雞鳴狗吠。鄰家小兒,嬉戲打鬧。好一幅浮生畫卷,好一派北國風光!
忽然間,老人家那首大氣磅礴,震人心脾的《沁園春—雪》,如滾滾黃河之水,安奈不住地從胸中蓬勃而出。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
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是啊!這是我的家,這是我們的家園。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也將祖祖輩輩在此生活下去。
「夫君,唐宗宋祖和那成吉思汗是誰啊?」
就在高歡與天地對話的騷包時刻,婁昭君嬌滴滴,脆生生,欣喜若痴,但卻極度不和諧的聲音從庭院里傳來。此刻,已經清掃乾淨的庭院中,挺著大肚子,身披鑲著白邊大紅斗篷的婁昭君站在中間。紫娟一件鑲著白邊黃斗篷,蘭草一件鑲著白邊的綠斗篷,一邊一個攙扶著婁昭君。三女正巧笑嫣然,眼光明亮的看著房頂上臭顯擺的夫君。
高歡心想,這仨娘們,怎麼看上去像紅綠燈。
「夫君,人家問您話呢。」婁昭君緊追不放。因為夫君吟誦的這首長短句太霸氣了,只是其中的內容有些不明白。
「啊?你說什麼,我沒聽見。」高歡顧左右而言他。
「秦皇漢武奴家知道。唐宗宋祖和那成吉思汗是誰?」婁昭君仰著笑臉,好奇寶寶似的加大聲量追問。
高歡惡趣味的說:「他們三個呀……哈哈,是夫君我朋友的孫子,很了不起的三個小鬼頭。」
聽夫君不正經說話,婁昭君嬌嗔道:「夫君盡取笑人家。一個姓唐,一個姓宋,一個姓成,您哪來這三姓的朋友啊。不過,您吟誦的這首長短句真是不錯,奴家已經記下了。夫君前前後後隨口吟誦有二十一首詩了,回頭奴家叫匠人雕版,刊印成冊,供孩子們學習。詩集就叫《懷朔狂翁》怎麼樣?」
聽昭君這麼說,高歡內心慚愧,老臉一紅說道:「讓孩子們學習可以,但不要說是為夫的手筆。太張揚了,貽笑方家。」
「為什麼呀?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大氣磅礴,睥睨萬邦的豪邁。這樣的夫君,難道不夠狂放嗎?」婁昭君打趣的說。
「乾脆就叫《高歡狂放詩集》,簡單明了,直抒胸臆。」紫娟笑眯眯的,也在打趣高歡。
「是啊是啊,人不瘋狂枉少年嘛!怎麼狂,怎麼來。」蘭草在這方面不如紫娟。這現年,紫娟經過婁昭君的親手指點調教,詩賦方面頗有欣賞造詣。
見著仨娘們兒越說越不像話,高歡飛身躍下房頂,來到三人面前,每人瓊鼻上颳了一下,心滿意足的走進書房。三女被他這麼寵溺著,羞不自禁。臨了,婁昭君也有樣學樣的在紫娟和蘭草的鼻子上輕刮一下說:「走,回房抄錄高狂士的詩去。」
…………
自從八月初二醒來,算一算已經兩個多月過去了。真如白龍過江……不對不對,應該是白駒過隙,歲月不居啊!
整個八月,他的主要精力就是改造了家裡的供暖設施和廁所,建造浴房,改造工坊,挖了一條下水道直通五金河。另外還開鑿了幾條逃跑密道。再就是和趙印、李富貴改進工具,研製出一台手工車床,打制出第一根鐵管,改進了一次成型的鑄造工藝。與此同時,制出了肥皂,蒸餾出高度白酒,製備出如雪般凈白的精鹽。相比這三項,牙刷和皮製品製造,沒什麼科技含量,很容易仿製。
整個九月,一邊普查婁昭君的家產,一邊秘密調查前世自己印象中的幾大礦床的位置。煤礦就在自家馬場里,順便還發現了一處上天賜予的山洞,意外得到了神馬美男子。鐵礦在可朱渾元的領地內。這傢伙是部落酋長,一個人說了算,鎮軍都要給他三分面子。在高歡的鼓動下,礦石已經挖出來了,全部賣給了高歡。
第一批小包裝高度白酒、精鹽、肥皂、牙刷,以廣告的形式贈送給勛貴大戶,商賈財東,酒樓茶肆,客棧飯莊,娛樂場所等試用。沒想到,幾天後有人找上門來繼續索要,以為高家的稀罕物品是白送的。
提出索取要求最多的居然是高度白酒,這讓高歡不禁唏噓!原來北方人愛喝高度酒的毛病是天生的。第一次嘗到這麼烈性的酒,立刻就喜歡上了。其二就是肥皂和精鹽,這兩樣東西大戶人家要的最多。好東西就是好東西。用過之後,沒幾天就有人拿著兩塊鋥亮鋥亮的馬蹄金擺在高歡的書桌上大剌剌的說:「高郎君,開個價吧。只要把秘方給我,這樣的馬蹄金還有十塊。」
賣雞蛋順便把老母雞也賣了這種傻事高歡當然不會幹!他只想試探一下,自己選擇的這幾樣物品,在北魏有沒有銷路。現在看來,不僅有銷路,而且識貨的人很多。
另一方面,原以為懷朔鎮這種邊關軍鎮沒幾個有錢人。現在算是明白了,懷朔人不是沒錢,是窮人沒有錢。真正的有錢人,家裡金銀多得能嚇出你一身冷汗。前來買斷知識產權的幾個傢伙,擺在高歡面前的許多金銀珠寶上,殘留的血跡還在。說明什麼?說明這些財寶自打入了庫房以後就沒人動過,財力不厚的人家能忍得住嗎?
換糧的事一直由婁三跟進,進展的非常順利。為此,高歡把城外的莊院改造成一個大工坊,白酒提純,肥皂製作,精鹽提純,牙刷製作等都集中到那裡。二百多熟練的手藝人,經過高歡的親手指點,立刻開始製作這些全新的產品。工坊實行三班倒,晝夜不停的加緊生產。
貿易商行的組建工作由劉貴和竇泰牽頭。參股人共計十三人,可以繼承,不許轉讓。高歡作為董事長,各種產品的秘方持有人,占股五成。剩下的五成由可朱渾元、厙狄盛、鮮於修禮、韓軌、竇泰、蔡俊、司馬子如、尉景、侯景、呼延狼、孫騰、劉貴十二人平分。鮮於修理、呼延狼、尉景和蔡俊的股本由高歡墊付,分紅抵還。
孫騰是高歡拉進來的。因為他知道,孫騰早晚會和自己走到一起的,不如現在就讓他入伙。蔡俊回燕州探親,鮮於修禮啟程出關發展,呼延狼連衣褲都是高歡替換下來的舊衣服改的。尉景那份,於情於理都要高歡墊付。
有了啟動資金,高歡除了將各家送過來的匠人按照工種分工,簡單培訓后迅速投入生產。同時大批量的招募能人巧匠,即便是逃奴、罪犯、流民、軍戶、牧民、農人。只要肯吃苦,身體健康,高歡本著來者不拒的原則,統統收下。在他眼裡,都是活不下去的可憐人。
因為軍司馬叔孫睿的不作為,鎮軍府現在群龍無首,孫騰這個戶曹史幾乎成了實際的維持會長。這樣就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好處,所有不明來歷的外來雇傭,經過一番私下操作,都有了合法的戶籍身份。
為了提高生產效率,生產方面高歡採用的是流水作業,分工合作的工藝流程。就拿皮製品來說,回收、篩選、分類、硝制、鞣皮、剪裁,縫製、晾曬、包裝、各負其責。再也不是一名皮匠做一件皮製品,從頭做到尾。現在只需各干各的一道工序,效率大大提升。
不用想,這樣別開生面的生產方式,驚訝得在婁家幹了一輩子皮活的老皮匠霍耕大嘴叉咧開,滿嘴黃牙遮都遮不住,見人就說:「姑爺是魯班爺爺重生,不得了,不得了!」
由婁三主持的糧食交易勢頭很好,由劉貴和竇泰籌備的貿易商行也掛牌成立,由呼延狼著手的流浪孤兒招募計劃完成的也很順利。
按照呼延狼的彙報,年齡放寬至十歲到十七歲,懷朔鎮轄區挑選了一千四百五十名男丁,分期分批交給了呂二。野是野了點,但有充足的食物誘惑和呂二毫不留情的馬鞭侍候,三五天便規規矩矩的像小貓一般。據說,現在已經被呂二訓練的有模有樣了。剩餘的三百多五至九歲的男女幼童留在了鎮里的福利院。可憐之處在於,五歲以下的孤兒沒有,幾乎死絕了。
賈智這人還是很靠譜的。為此,高歡把精鹽和白酒在懷朔鎮以西的經營權也交給賈智。如此一來,包括西域和漠北在內的廣大地區,賈智就是真正的壟斷者了。他是家中次子,爵位和家主之位與他無關,只能庇護在父親和大兄的翅膀下,過一輩子舒心日子。然而,因為沒有自主權,花錢總放不開手腳,這與他公子哥的身份嚴重不匹配。現在好了,一次無意的邂逅,居然不小心踢到一塊狗頭金,想不發財都難。更令他開心的是,所有的收入和家族無關,自己一個人說了算。如此好事,豈不是活活的要把人樂死?就這樣,賈智的糧秣運輸力度比高歡的要求提高了三倍不止。因為父親鎮軍長史的關係,賈智可以在沃野鎮合理合法的購買糧食。各路小鬼直接拉下水,軍令在酒桌上成了廢紙,關卡在權力面前成了保護傘。一水兒的軍車運輸,鎮兵護送。說好三千人一年的量,賈智主觀能動性超常發揮,三萬人一年的量也足夠了。高歡沒說停,那就繼續拉運。
按照高歡的指令,由趙印和李富貴率領的工程隊緊急趕工,就在那個神奇的山洞裡打造出一座兵營。雖然簡陋,但孩子們活下來已經不成問題。
山洞足有一里長。往深處探索,另一個出口處,居然發現另外兩個相對獨立的山洞。李富貴和趙印手下的徒弟終於放開了想象的翅膀,一個極其隱蔽的兵器作坊就在這裡誕生了。
先前高歡讓他們試製的一柄長刀,也在這裡完成了。經過驗收,完全合格。後世的軍迷一眼就能認出這是大唐陌刀。真正的陌刀沒有遺存,高歡也是看了軍事節目,覺得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絕對能夠一刀斬下馬頭。
李勇派去幫忙的三百匠作小工,因為可以填飽肚子,主動要求留下做工。趙印回去找高歡彙報時,差點把高歡樂瘋了。
為了掩人耳目而多招回來的孤兒,以華北貿易商行的名義,成立了一個福利院。所有孤兒集中安置在閑置的鎮軍營房,並雇擁了五對夫婦照顧他們。
福利院成立那天,高歡選在鎮中心的露天廣場舉行了募捐活動。由婁昭君牽頭,韓秦氏、李氏、鄂勒森、斛律苜蓿,加上紫娟和蘭草,七位花枝招展的懷朔鎮准貴婦,和紅佛寺的老和尚,共同主持召開的慈善募捐活動。台下是三百多男女幼童,一水兒的小光頭,省的招惹寄生蟲。
老和尚是高歡請來的。一聽說要收留鎮里鎮外的流浪孤兒,老和尚口念一百多遍「善哉善哉」,然後答應親自出場,還不要出場費。
鎮中心廣場有個半開放式的戲台,兩側的柱子上是高歡親筆書寫的對聯。
上聯:奉獻愛心,一文銅錢不算少,一分慈善
下聯:慷慨解囊,千萬金銀不為多,千萬福緣
橫批:積善成德,蔭佑子孫
那一天,前來看熱鬧的鎮民填滿了整個廣場。隨著老和尚不住氣的合手作揖,隨著婁昭君飽含深情地講述這些流浪孤兒的苦難遭遇,隨著幾個口齒清晰的孩子的自述,一場慈善募捐,開成一場訴苦大會。台上台下,牆裡牆外,哭聲連片,感天動地。
最後一個環節是自發募捐。高歡當然是第一個上台捐獻者。緊接著,司馬子如、劉貴、可朱渾元、韓軌、厙狄盛、侯景、呼延狼等排著隊,將準備好的銅錢塞進募捐箱。不一會兒,看熱鬧的鎮民們或一個銅板,或一串銅錢,紛紛解囊。只要有一個人捐助,台下的三百多孩子異口同聲的喊一聲「謝謝」。
是人就有憐憫之心。是人就能被激發出善良。呵護弱小,憐憫童幼乃人性使然,人心都是肉長的啊!
那天募捐的人群中,至少有五六個老乞丐。本來是想在人多的場合乞討幾個銅錢的,到最後反倒把自己辛苦討來的幾枚銅錢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