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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這天下休想姓謝

  劊子手舉起手中的長刀,銀光凜冽手起刀落,濃厚粘稠的鮮血灑了滿城。土壤被血紅澆灌,人頭被湖水掩埋,屍體被狂風腐化。


  唯有浮於宮門的罪惡與仇恨亙古存在,充斥著血腥不甘的亡魂,經久不滅。


  自詡正義的武將臣子奪門而入,將滴血的長劍架在當今天子的脖頸上,獰笑著肆意侮辱。一個身著宮裝的小女孩躲在青銅大鼎後麵,把這一幕幕血腥殘忍全看在眼裏。


  她渾身髒汙,麵沾鮮血,唯剩下那雙雪亮的眼睛無比幹淨。


  但很快她便被叛軍找到,粗魯的押到幕後黑手麵前。


  她親眼看著那人笑著吩咐手下,他要她親眼看著當今天子死在她麵前,一刻也不許錯過。小女孩被架著,看著長刀斬落,自己父皇的人頭咕嚕咕嚕就像顆皮球一般滾到她腳下。


  汩汩流著的鮮血浸透她的腳背。


  那雙依舊死不瞑目的雙眼瞪大望著她,嘴巴還張著,似乎還能聽見他死前的話語。


  那一刻,小女孩瞳孔驟縮,她忘記了尖叫,忘記了害怕,忘記了哭泣。


  她的心髒在瘋狂的跳動,發出喑啞的聲嘶力竭,血液仿佛被煮沸般滾燙。她雙眼血紅,張大嘴巴想要尖銳的叫喊,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隻有沙啞的氣音破碎的喘息著。


  眼眶幹澀得似是砂礫狠狠磨過,盡管疼痛難當,卻一滴淚也流不出。


  淋漓的鮮血,震天的嘶叫,滿心的仇恨。


  是現實給予她的當頭一棒。


  這就是六歲那年的宮變,她失去了所有一切。


  被那些踏著金戈鐵馬,身穿皮革鐵甲的叛軍狂妄的笑著奪走了一切。所過之處,哀嚎遍野,鮮血獻祭給荒山土壤,護城河裏,三月可見血紅人頭,死不瞑目的屍體。


  沒有人能夠明白往日溫柔笑著疼愛自己的父皇被斬首死在自己麵前的絕望感,宛若一瞬間天地將傾,萬木摧折。


  還尚溫熱的鮮血浸穿鞋麵,她渾身都在顫抖,她害怕,想要尖叫,想要逃離,甚至想結束。


  她抱緊雙膝龜縮在地牢的角落,那雙原本雪亮純真的眼睛,漸漸變得血紅。她咬緊牙關從喉嚨裏擠出仇人的名字,眼底暗潮愈發洶湧,恨意滔天。


  “乾順……我會殺了你。”


  總有天,她要親手殺了他,將他的屍體曝曬於城門口懸掛三月有餘,任百姓唾罵鞭撻,遺臭萬年!


  天光熹微,正是拂曉之際。


  葉知秋猛然從床榻上坐起,不住喘著氣。她雙目失神的看著窗外,手臂還在無意識的顫動著,被冷汗浸透的中衣貼在身上使她打了個冷噤。


  等到那些令人回想起依舊恐懼的畫麵都全部褪去後,她才起身到隔室裏去倒了杯冷茶來喝。


  冰冷的茶水順著下頜線滴落到地麵上,發出啪嗒的聲響,在安靜的室內顯得清脆而伶仃。燒瓷的茶杯被輕聲磕在桌沿,她伏在桌上將頭深深埋進手臂。


  十一年如白駒過隙,看似淡化了很多仇恨傷痛,實則卻隻能讓血痂越揭越深。


  愈是逃避,就愈是恐懼真相揭露眼前。


  她重新沏了壺茶拎到窗台前,躍上窗欄倚坐。自斟自飲,形同飲酒般灌了自己一肚子水。等到日上東方,初陽乍泄,竟恍惚有些醉了。


  她斂下眸子,回到室內將茶具一一放好。


  換了身外披,將要穿的衣物拿起走到浴房去衝洗了一番。等到再回瑤光榭時已是天光大亮,各院仆役都已早早起身準備起了自己的工作。


  經過賬房時傳來了劈裏啪啦的撥弄珠算盤聲,以及隱隱的對賬悄語。


  小婢子間帶著笑意的談論聲。


  鳥雀停駐在枝頭樹杈上的清鳴婉轉啼聲,像是帶著能令人產生愉悅的魔力。


  葉知秋一身潔白的白袍雪袖長衫,掛了條絳朱色的繡竹薄紗披帛。烏發鬢角微濕,草草挽了個雲髻,回眸間真能稱上聲仙人之姿。


  “見過王妃。”一路上婢子奴仆接連向她請安問好。


  她微微頷首便徑直走過,身姿給人矜傲不可攀的貴氣感覺。倒是震懾住了不少原本有些小心思的奴婢,心底的小苗頭刹那就被掐滅了。


  而那些仆役們則趕緊把眼裏的癡迷全部抹殺,要知道,在這南王府,若有半點風聲出現不過多時必會傳進王爺耳朵裏。而王爺的手段,大夥都心知肚明。


  葉知秋去了趟膳房,囑咐他們將早膳做的清淡些,再燉碗紅棗桂子粥。


  昨日聽宣離說南沙並未在府中,似是進宮議事去了。她暗忖,恐怕是乾順心裏也有些譜子了,知曉自己皇位坐不甚久便想著趕緊能攀上個救命稻草將自己的兒子扶上位吧。


  不過隻要自己還在一天,他就休想這個江山還能姓謝。


  葉知秋坐在花廳的側座上用著早膳,銀勺攪動著滾燙的粥。


  “王爺呢?”她轉頭問日暮。


  “還在歇息呢,昨晚半夜才剛落屋。”日暮歎口氣,“王爺也真不容易,每日操勞也不見得撈著什麽好處。”


  葉知秋垂下眼有一勺沒一勺的喝起粥,這世間本就少有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的好事。


  縱使有,也隻是天上掉餡餅,可遇不可求。


  “再去盛一碗熱點的桂子粥來,我端去給王爺。”葉知秋接過一旁的帕子拭著嘴角,慢條斯理的吩咐立於一邊的侍女。


  “是,王妃,奴婢這便去。”侍女躬膝應了聲,離開花廳。


  過了不到半柱香,侍女便托著沉木托盤將那碗桂子粥端了過來,還配了碟鹹脆的小菜,雙手遞給葉知秋。


  她接過托盤,抬起眼睛看了眼有些戰戰兢兢的侍女。


  “有心了。”不鹹不淡的誇了句,帶著略微冷淡的嗓音。自從南沙為她將青禾一家子在王府中連根拔起後,再也沒人敢觸這個新王妃的黴頭,一個個都乖巧守己極了。


  就算個別不死心的,也被她明裏暗裏教訓的服服帖帖。


  倒真的坐實了新王妃出身神秘高貴,為人矜傲,手段高明這個傳言。


  她偶爾聽見底下婢子們提起她時的懼意和尊敬亦是十分滿意,把他們全都調教乖順了,自然無人敢於來打擾她,倒也不失為個清淨事。


  “謝…謝王妃,奴婢先下去了。”侍女做了個禮,低眉順眼的疾步出了花廳。


  葉知秋見她腳步匆匆,側首看著空庭日暮輕笑了聲,“我看起來有這麽可怕嗎?”


  空庭神色複雜,半晌才開口,“誰讓主子在王府裏手段太過,那些下等婢子自然怕您。”說罷她想了想這些日子來主子因在府上無聊所做的事情,都有些寒顫,還別說那些見識短淺的婢子。


  “倒也是。”也省下不少麻煩事。


  葉知秋端著那盤粥敲了兩下南沙所住別苑的木門,見沒人應,歎口氣輕輕推開門扉悄聲踱步進去。


  “王爺還在歇息,王妃小聲些。”門邊的侍衛善意提了句醒,替她將門掩上。


  手裏的粥還冒著香甜的熱氣,她將它放在內室的小矮幾上,轉身去看紗帳依舊還放下的床榻,聽著裏麵均勻的呼吸聲她也沒立即上去將其搖醒。


  然已是日上三竿,無論昨日如何勞累,若是睡太久對身體也是不好的。


  又待了一刻鍾左右,她起身走到塌前將手探入簾帳內將帳子挽起勾在柱頭上,早間有些刺目的暖陽直直的照射到了南沙熟睡中的臉上。


  還真是睡得沉,放在往常……哪能讓人這麽貼近,怕是剛進了房間他便醒了。


  南沙顯然被忽然而來的光線弄得有些不適應,他輾轉了幾下身子,發現那有些溫熱的陽光依舊照拂在自己脊背。


  依舊有些迷蒙的雙眼剛睜開就看見葉知秋端著一張似笑非笑的臉正看著他。


  對方柔軟沁涼的發絲有幾縷正調皮的落在自己頸側,帶來些微的搔癢感。但很快他便反應了過來,想必是昨夜歇下太晚,今早沒能起得來。


  “知秋這麽看著我,會讓我吃不消。”剛睡醒的男人嗓音帶著喑啞和難以忽略的磁性,偏偏他還笑著,生生能讓人紅臉。


  不過葉知秋可沒那麽臉皮薄,隻不溫不火笑道:“堂堂南王竟賴床?”


  “……我起便是了。”南沙無奈投降,語氣滿是頹敗。


  他這廂剛換好平日裏穿的深藍色廣袖交領長衫子,就聞見了隱隱一股桂子的甜香味。他巡味從屏風後走到內室的矮幾旁,便看見葉知秋正坐在晨光廣照之處正替他攪著有些稠住的甜粥。


  金色細碎的光線打在她臉頰,連其上柔軟的細小絨毛都能看清。長而卷翹的睫毛在眼瞼上投去慶輝的剪影,烏黑的發絲也仿佛籠上了金光,變成淺淺的褐色。


  蒸騰起的熱氣輕柔的拂過她麵頰,氤氳了美人繾綣的容色。


  “今早我特意吩咐廚娘做了你喜歡的紅棗桂子,想著你近日勞累,多補為宜。”她將手邊溫度正好的粥碗向他那邊推了推,笑得一派溫柔。


  一顰一笑像極了還在宮裏那時,純真而善良。


  “今日是休沐,想著稍微晚起一些也無礙。卻沒成想夫人竟親自來叫我起身。”南沙坐到矮幾對麵,抻平袖擺上的褶子,才拿上銀勺吃起來,剛吃一口臉上的表情便不自然了一瞬間。


  但隻片刻他便捏著調匙從外往裏薄麵兜來一勺,溫度合宜,又添了顆甜糯的紅棗,卻是不由分說的塞進了她嘴裏,神情有些狡黠。


  “勞今日夫人大早喚我起床,作為獎勵。”他見她被甜的嗔目而視,麵上卻露出個無辜的笑容。


  “這委實甜了些,我去給你換一碗。”葉知秋咽下口中的粥,皺緊了眉頭。糖漬過的大棗本已十分入甜,廚娘又擱了不少糖塊進去。


  她本就不愛食甜,更是覺得十足膩人。


  “不必了,晨間困倦來碗稍甜的粥並無所謂,何況是夫人親手端來的。”南沙話罷又吃了幾口,神情自然似是完全不被口感影響。


  葉知秋又仔細看他幾眼,見他確實並無勉強便也隨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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