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鐵一般的規矩
“王爺呢？”過了小半時辰，葉知秋坐在前堂搖椅裏撲著羅扇。恍然想起自晨起便未見到南沙身影了，才有此一問。
本以為是去宮裏了，卻沒想到空庭的回答出人意料。
“屬下不知，也並未看見王爺出府入宮。”她也有些疑惑，按說往常……王爺此時要麽在南苑書房讀書，要麽便是在府後花園裏給錦鯉喂食。
可今日卻不見人影。
葉知秋垂下眸子斂去異色，料想近日必會有大動靜，自己也須得有所準備才好。
“罷了。你們最近也要隨時警惕府裏的情況，一旦哪裏出了差錯，立刻上報我。”最後一字話落，葉知秋眼裏陡然添了兩道冷冽的光，極盡妍麗的五官片刻間令人觀之色變，冰冷而迫人非常。
朝堂動蕩，風起雲湧，卻是府宅平白落難，她能保全自身安危，但跟隨她的人卻尚且無自保之力。
又如何不施為暗中布局？
“是，主子。”日暮空庭均皺眉嚴肅以待，此回之事必定不容小覷，否則主子也不必如此三令五申。
這幾日南沙手裏怕是缺少人手，將平日裏安插在她身邊的暗衛統統都收走了，也給了她不小的空子可鑽。最起碼，一言一行不必再畏首畏尾。
她從衣袖中拿出一支指寬大小的煙筒，往半空中燃了一朵微不可見的焰火。
這是上次宣離臨走時塞給她的信號彈，說是自己需要她時便往空中放上一朵，她便會在一炷香內來到燃放信號彈的地方。
也算是聯絡工具了。
葉知秋站在原地等了片刻，果然看見宣離左顧右盼的翻牆進來。
她快步跑到葉知秋麵前，藍色的裙擺像波浪一洋隨著腳步翻滾。眉眼彎彎像隻小麻雀般嘰嘰喳喳起來，“知秋姐姐我好想你啊！你今天叫我來做什麽呢？還是像上次那樣嗎？”
葉知秋失笑，這小姑娘一張嘴，總能讓她說不出話來。
“今日南沙怕就在府中，或是出府了。若是遇見他也莫慌，學著我平日裏的性子暫且和他打打太極，實在混不過去就向日暮空庭使眼色。”她又說了些自己的常人注意不到的小習慣，教了她點插科打諢的方法。
“我知道了知秋姐姐，你就安心去辦你的事情吧。”宣離對她眨了眨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倒讓人忍俊不禁。
“你主子平日裏都住在哪裏？”葉知秋忽然想起一茬，轉頭問宣離。
宣離猛然聽見問話，幾乎不假思索道：“驚霜居。”
半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漏嘴，紅了紅臉還是小聲問：“知秋姐姐你問這個幹嘛呀，是不是想去找少主子？”其實她心裏一直在想，自己這麽喜歡知秋姐姐，又那麽敬仰少主子，如果他們兩能在一起……就好了。
“有點事情找他商量。”葉知秋就算是對著個小姑娘，也回答的滴水不漏。
她看著小姑娘明顯心懷有事的模樣，笑了笑。卻沒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驚霜居竟是滿庭芳的手筆，看來她這個盟友也是謎團頗多，是她了解少了。
葉知秋最後敲了敲宣離的腦袋，溫聲道：“那我便走了，若遇不可逆轉的境遇，立馬通知我。”
“嗯好！”宣離彎眸莞爾。
葉知秋出府後運起極致的輕功，腳下禦風飛簷走壁，很快穿過了喧鬧的街坊市集和荒無人煙的破爛村莊。
但很快，長線般蔓延的火灼赤色便映入眼簾，星星點點的綴著深黃的色澤。
這座山峰高聳入雲，繚繞著濃濃淡淡的雲，將所有神秘與瑰麗都掩藏其中，從遠處看，便隻能看見幾許如火般的赤紅色，再看就什麽也沒有了。
江湖傳言，神劍山莊驚霜居便修築在這紅葉峰上，卻從無人去到過。
驚霜居主人酷愛好劍，便經江湖四處搜尋寶劍，或是有主的，或是被遺忘的、塵封的……都擺放在驚霜居的劍閣裏。
還有人猜想，那驚霜居夜裏劍閣道道劍氣嗡響，人若一踏入，便被數萬道劍氣迫人之勢壓倒。除驚霜居主人外，無人能進入劍閣安好無事。
葉知秋足尖落在山腰處的紅楓樹上，看著滿山的紅葉飄零打轉，隻覺得心裏常年來積壓的沉重之感都少了些，入目的赤紅楓葉飄落在地形成厚厚一層綿軟，腳踩下去發出清脆的樹葉斷裂之聲，深深陷下去一個凹陷。
她提氣走在這葉子上，猶如走在水麵般平靜無波。天青色的軟底繡鞋襯著深紅色的楓葉，就像是夜間停駐枝頭的螢火蟲般惹人眼目。
女子身著墨綠色長裙，披了件天青的罩衫，拖曳著不疾不徐的步子在紅楓樹間走過。
她眉眼相映著淡淡的赤色，額間點了枚水滴狀的花鈿，冷淡的神情與精致妍麗的五官卻不顯突兀。與四周濃烈的赤紅格格不入的墨綠色穿在她身上就像是叢林間被神賦予的仙子一般，舉手投足間盡是貴氣，天人之姿。
驀地，葉知秋卻停下了腳步。
她看向身旁那棵高大茂盛的紅楓樹，臉上浮了個淡淡的笑，“還要多久才肯出來？你再不出現，我可找不到去驚霜居的路。”
恰好這時一陣山風寥寥吹過，吹開了厚重的幾簇紅楓葉，露出坐在樹幹上的白衣男子。
他靠倚在樹枝上，赤紅的楓葉與雪白的衣裳形成鮮明的對比。滿庭芳眉眼帶笑看著樹下仰頭看他的女子，風吹拂過她輕薄的罩衫和鴉色長發，那雙澄澈明麗的眸子一如往昔般帶著他所熟知的漠然。
秋兒是個複雜的人。
他從見她第一麵便知了。
到再後來他吩咐手下人去徹查她的身份，才知道她的冷漠和眼底的仇恨血腥並非天生如此，在寂寞而隨時充滿暗湧的大內深宮裏，不是每個人都能保持最初的純真和善良。
隻有學會拿起武器，才能明哲保身。
否則不知何時便會不知不覺死個通透。而皇宮，從來是最不在意人命的地方。
如果換做是自己，恐怕會比她做的更心狠，更徹底。大義和身家性命相比，終究還是自己重要些……這世間無數人正在遭受厄難，倘若無神明解救於水火，便隻能自救。
而手沾血腥的人，卻又並非都是窮凶惡極之徒，其實多是被逼無奈之下走上歧途的人。
若是事事如意一生順遂的人又有多少會變得劍走偏鋒呢……
對於落魄之人而言，大善大惡不過瞬息之間。
滿庭芳看著葉知秋濃墨點就般的眼睛，良久才一舉躍下樹枝在她麵前站定，垂眼笑道：“秋兒這還是頭一回來尋我，還真有些受寵若驚。”
話雖這樣說，但他神情更多的是愉悅。
“是嗎？”葉知秋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眼神有些揶揄，“誰能有本事令神劍山莊驚霜居的主人受寵若驚啊，豈不厲害？”
“秋兒若是責怪我未告知身份之事惱我，便不必這麽打趣我了。”滿庭芳目光略有些歉意，和秋兒相識已久卻從未想起告知身份一事，實在愧疚。
葉知秋望著他難得一見的神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像是會介懷這些事的人嗎？”
她淡然的視線落在他身上，笑容帶著一如往常的溫軟柔和。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她不願窺探，也不想窺探。
隻要她知道滿庭芳是己方人，不會傷害自己就好。
“秋兒如此善解人意，我倒是更加羞愧了。”滿庭芳垂首笑了一聲，眉目俊朗靈秀的男子，一襲白袍雪衣仙風道骨一派自成，倒是貌若謫仙。
兩人並肩走在紅楓簌簌飄落的小道上，談笑自如，最後那點罅隙仿佛也煙消雲散了。
很快，一座三進居的八角高閣躍然眼前。嵩青色的八角琉璃瓦頂下是天青的閣樓牆麵，紅木雕就的鏤花八開窗，四周圍滿盡是熾熱烈紅的楓葉，將這座閣樓重重掩蓋。
傳聞中收藏萬劍的劍閣便是這八角樓閣後的那頂高塔吧……
也不知是否真如傳言那般。
“秋兒也對江湖上傳言的劍閣有興趣？”滿庭芳隨她視線看去，眼裏有點了然，轉頭笑問她。
葉知秋怔了一下，才回神輕輕點了下頭。
“倒不知是否如江湖上所言那般，不過萬劍齊鳴的樣子定然無比壯觀。”她在腦海中想了想，不禁有些期待起來。
滿庭芳見她十足興致，忽然語氣有些遺憾的跟她說：“不過劍閣近日正在封禁，不能帶你進去一觀了。”
“無礙，下次有機會再來。不過，為什麽封禁？”葉知秋走近兩步看著劍閣的全貌，泛著銀色光澤的石塔，打磨得非常光滑。石壁上雕花刻木，正是繪了幅完整的《津川永樂圖》，讓這冷硬的石塔添了幾分風雅。
倒是符合滿庭芳的性子。
“前幾日劍閣裏有些劍因常年未經使用，饒是保養得宜也難免出了鏽跡，便索性先封下來做好修理再開放。”滿庭芳伸手撫了撫上麵的雕刻，挑眉望向葉知秋。
“開放？平日江湖裏會有人來這裏觀劍？”葉知秋抓住了關鍵。
滿庭芳頷首，仰頭看著石塔的尖頂，語氣難辨情緒，“不時會有人來，驚霜居有專門接待他們的人。有規矩，劍閣之劍，隻能觀摩不能觸摸，若有意犯者立斬無赦。”
“真是血一般的規矩。”
葉知秋淡淡的笑。
題外話：
恢複更新啦，鹹魚作者最後的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