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春去
葉知秋抬起眸子掃他一眼,笑他一聲:“腳程慢了不少。”
“被有些事情絆住了腳,讓秋兒久等了。”滿庭芳微微彎起唇角,撚起個溫柔的笑,連眉梢眼角亦是化不開的風情。
見他笑,不知怎的,葉知秋也笑了出來。
漸和緩的山風吹過足間,高高揚起樹下絕色女子的衣擺,如是燃燒殆盡前的業火,顏色濃烈和熾熱;卻獨獨有著一雙寒霜似的眼眸,讓人想起冰川下的熔岩火山,冰冷而滾燙。
能將人冰封,亦能將人融化。
滿庭芳看著,暗忖葉知秋便是這樣一個人吧,或能溫柔的暖化人心,也或能冷酷的讓人如墜冰窖。
但很快,葉知秋就挪動了腳步,她指著另一邊正盯著滿庭芳看的那群少年少女們對他說,“叫你來便是想將他們交至你手下訓練,你也知曉,我無甚時間。”
“具體的訓練強度和難度,我要較之實際後整理好讓宣離給你。”她輕聲的補充。
滿庭芳隻頷首應下,並無驚訝也不猶豫。
“還有事交給我做嗎?”他問。
葉知秋搖頭。
“那我便先帶他們走了。”滿庭芳眸光閃了閃,跟葉知秋道別轉身離去。身後十幾個隱衛從山林中一躍而出,將眾人一批批帶走了。
見這片荒蕪之地轉瞬間就隻剩下了她和秋賀狄兩人,她才從棲身的大樹下走了出來。
“回去吧。”她朝秋賀狄遠遠喚了聲,便準備禦起輕功走人。經過秋賀狄時恰聽見他問話,“既身邊有此高手,為何還招攬我?”
葉知秋聞言一愣,卻並未停下腳步。
隻淡淡笑了一句,“便是萍水相逢之緣,也無理由可言。”
秋賀狄側身看著運起輕功掠走的背影,深覺自己平白的問了個蠢鈍問題。
葉知秋回到赤雲客棧時已是近黃昏,她推開半掩的木門,發現堂內並未掌燈。唯有縷縷黯淡的昏黃光線從堂窗外照進來,亮了桌上的木紋和擦拭時未幹的水跡。
發現白鳶白澤可能並不在客棧內,葉知秋無奈了留了封信,簡單交代了千機樓的事,末了還略調侃的說他倆不定就是日後她的左膀右臂了。將信匿在隻有她三人知曉的暗格後。
她最後巡視了遍堂內,才關上客棧的木門離開街道。
葉知秋掐準時間一舉從偏門翻進瑤光榭內,足間幾點便進到內室裏。便看見宣離和日暮空庭幾個已打成一片,正有說有笑的聊著些有的沒的。
“主子。”乍看見葉知秋正靠倚雕欄笑望著她們,日暮立即開心的圍上來。
空庭也和宣離同時站起身走過去,宣離笑著捶了下葉知秋肩膀,“事情辦好了?”
“怎麽?希望出點岔子?”她淡笑著撇宣離一眼,“今日留下來一起用晚膳後再回去吧,念你辛苦。”
“主子做的菜可好吃,你有福氣了!”日暮仗義的拍著宣離的背,目光狡黠又嬌俏。
宣離看著她們主仆三人氣氛溫軟和諧,心底裏有些羨慕,少主子雖說看似為人柔和溫雅實則冷硬心腸,他們做屬下斷是不敢做些分外之事的,莫說像日暮這樣和知秋姐姐親近,便是稍微被少主子搭上句話,都覺得乃人生之幸。
“好啊,那我定要嚐嚐!”宣離彎起水靈的眸子,笑的頗為可愛。
她實在是太喜愛這裏的氛圍了,就算是回去晚了被少主子責罵也想再多留一會兒。
一頓融洽溫馨的晚膳就在瑤光榭裏度過,飯菜軟香還在室內浮動,宣離拍了拍自己有些撐的肚子,不住誇獎葉知秋的廚藝。
“唔……那下次還可以厚著臉皮來吃嗎?”宣離走之前盯著葉知秋,笑得有點羞赧的味道。
或許她並不是留戀那頓晚膳的味道,而是單純的很喜愛這裏那種溫柔的包容感,不論她是外人與否,都能被視為自己人的感覺……
葉知秋抬手捏了把她臉蛋,“常來。反正我肯定經常找你做事,難不成苛刻你一頓飯?”她翹起唇角笑著,暖黃的燈光灑在她臉上,顯得格外溫柔。
宣離看著她,忽然就明白了少主子為何將心都係在她身上的原因。
“那我可不客氣了!”宣離挑眉一笑,兩人間的距離感一下子被拉近了許多。
宣離走後,空庭直搖頭感歎主子待人接物的水平又提升了不少,宣離這樣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怕是完全就在手裏過不了兩招,況且主子還真心有些喜歡她。
“你們最近習武也勤快些,別被人小姑娘壓著打。”葉知秋笑著打趣了日暮空庭兩人,隨即便交代下人將碗碟揀下去收拾好。
“主子就是偏心。”日暮噘著嘴哼了一聲。
葉知秋佯裝冷臉趕起了人,“翅膀硬了敢對主子凶了,便索性別呆在我這兒,哪兒涼快哪兒去。”
等鬧騰完,葉知秋沐浴完回到內室時,才發現南沙已經回來了。
他站在葉知秋書桌前把玩著那方硯台,側對著門口,身上還穿著上朝時那件藏青色對襟蟒袍,看來確是忙了一天的政事。
“怎生這麽晚回來還站著,坐著歇會兒。”葉知秋眉目自然的踱步進來,多點了盞橙黃色的燭,室內登時亮堂起來。
“我不累。”南沙放下硯台走近她,替她挽了耳鬢邊濡濕的兩縷發絲別到耳後,“今日一天你待在府裏定是悶了吧,怎麽不出去走走?”
葉知秋聞言搖搖頭,“近日春光好,多有困倦,便懶在府裏不願出門了。”
南沙見她並非說謊,輕笑了聲,彈她額頭,“真是隻懶貓兒。”
她挑挑眉,並未否認。更是直接取下身上從浴房披過來的大氅合著中衣窩到了床上,“你也早些沐浴去吧,再過會兒敲更,便涼了。”聲音帶著些微困倦的懶意,從蓬軟的被子裏悶出。
男子見她竟真扔下他合眼睡去,無奈至極的替她滅了盞燈燭,轉身離開屋子洗浴去了。
室內躺著的人咕噥著翻了個身子,沉沉睡去。
五更天時她醒了次,發現身旁無人,便坐起來向外看。左側書房的長燭正點著,搖曳著明明暗暗的光線,將人影長長的映在紙窗上。
那人握著毛筆,正洋洋灑灑著些什麽。
怕是近日忙碌了。
葉知秋垂下眼睫不知想了什麽,半晌又掩被躺下側臥睡熟了。
天光方大亮時,她才堪堪起了。在屏風後接過日暮遞來的衣裳,穿上後才驀然發現是不曾見過的白雀樣式,一針一線都頗為精細,心頭疑惑。
“這是打哪兒來的衣裳?”
日暮嗓音帶著調笑回答,“是昨夜王爺帶回來的,今早差人拿來,櫥裏還有好幾件不同樣款的呢,可真好看。”
葉知秋神色忡怔了一下,看著身上光看便知價值不菲的衣物,愈發難懂南沙的心思。
不過是亂世紛爭下恰巧逢源的相遇而已,他當是掌權前的調味品,她卻當是賴以生存的信仰和希望。
“日暮,我不甚喜愛這樣式,拿件我平日裏穿的給我便是。”她褪下衣裳,遞出去。不知出於何種心理,總是無法勸解自己如往常般接受,仿佛抵觸異常。
“可是這衣裳分明很好看啊主子?”日暮眨了下眼睛盯著屏風,語氣充滿著不可置信,這件衣裳樣式簡潔又縫製精巧,本以為會得主子青眼呢。
“不喜便是不喜,且換了便是。”她淡淡道了句。
最後日暮給她拿了件偏墨綠色的羅裙,織著青白絡子懸塊玉佩。快手挽了個蝶髻,斜插支翡翠步搖,耳飾以銀線墜的紅玉,與衣裳相得益彰。
“倒襯了這岸柳,”葉知秋走出苑門走到府裏的湖水旁,她看著自己的衣裳和岸邊的垂柳,“如今春色已見晚,竟是快入夏了。”
空庭抬眼看了眼正青翠的柳條,不知葉知秋的話語從何說起。分明還在仲春,主子卻說已近夏……這滿園的春色淡濃正宜,繁花朵朵開的錯落有致,像是江南水邊鱗次櫛比的黑瓦白屋,每看一眼都帶著吳儂軟語般溫柔的香味灌入鼻尖。
葉知秋蹲下身子撫弄著本還未到花期卻已盛放的一朵芍藥,帶著晨露的花瓣劃過指尖,已被陽光曬得溫熱醉人。
若人也有花期多好,該開便開,該謝便謝。縱使零落塵泥,也有來年重生之際。
隻是花期短暫,怕是存不了幾日光景。
然而驀地光景,一陣風席卷吹過,柳條被用力的劃過湖麵,激起一陣水流。那朵盛放荼蘼的芍藥,在風中毫無還手之力的被從中折斷,摔在塵土滿是的地麵,失了嬌豔顏色。
“春去夏至,便是這般下場。”她輕聲自語著。
看著那朵摔落塵泥的芍藥,分明外表毫無改變,卻會失去原本的價值。變得殘破、灰敗。而肮髒不堪。
日暮空庭看著葉知秋側對湖麵的模樣,無端心裏情緒有些跌宕。
分明不是自己的情緒,卻能感受到如細水般帶潮味的哀戚,猶如劃過眼瞼,臉頰,下頜的淚珠,沒入衣襟消失不見,雖肉眼不能看清,衣襟卻留下了濡濕的痕跡。
日暮睜著微紅的眼睛從葉知秋身上轉回目光,狠狠擦了擦臉上的水痕。
“這春日裏的風真是醺人眼目……”日暮藏起濕掉的衣袖,又偷偷看了眼還站在湖邊的主子。
女子背影秀挺,身子窈窕,卻無端透出一種歲月的蕭條感。她抬起眼簾,還是那雙黑色的眼眸,卻平白多了點什麽。
日光如融化的糖水溫暖的灑下來,合著熹風裏的花香水清味。
溫柔了人眉目。
題外話
今天更新遲了點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