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 清幽
“主子！”白鳶白澤站起身子來，滿臉喜意的看向她。葉知秋輕輕頷首，卻倏地不知感受到了什麽，淩厲的眼神一下子指向了大堂的某個角落裏。
一雙毫無波瀾的墨色眼眸與她碰撞在半空，卻絲毫沒有被其影響的懼意，坦坦蕩蕩的對迎而上。
大堂東南方一個光線稍顯幽暗的角落裏坐著一位穿著冰藍色疊羅曲裾的年輕女子，黑色的發絲從她鬢角邊直直的垂落到腰際，泛著淡淡的光。頭上隻別著一根玉質的簪子，卻意外的並不顯得廉價。
飽滿額前梳著細碎的劉海，一張精致清秀的麵龐顯露在人前，一對微微上挑的鳳眸在黑暗下溢滿了鋒利的銳芒，直直的盯向葉知秋。瓊鼻櫻唇，膚白凝玉，約莫說的就是這樣的美人。
雖說是個難得的容貌氣質皆俱的清魅美人，葉知秋也內心也依舊是毫無波瀾。
然而在這樣持續的對視了半柱香之後，氣氛愈發詭異。就連開始因為葉知秋的歸來滿麵欣喜的白鳶白澤都發現了不對勁，難道這位客人與主子是相識？
葉知秋隱於袖中的手輕輕敲著袖擺，忽然眼眸中閃過一撮光芒，唇角邊綻出一抹溫和的笑容。
她就說怎麽這女子看起來好生熟悉，不就是當初在武林大會時在如月客棧裏撞到的那個盲眼少年的姐姐嗎？她記得……那個少年的名字是叫清幽吧，真的是個氣質很奇特的少年呢。
如此想通後，葉知秋對待麵前這個女子的態度就溫和了許多。
可是她有些疑惑，分明當初碰見這對姐弟的時候這個姐姐的性格是很溫柔的，怎麽現在變成了這樣？是發生了什麽嗎？
而就在葉知秋深想無果的時候，她麵前的女子卻是很好的掩藏起了眼中深處的疑惑。這人明明剛剛都還對她殺氣滿溢，怎麽一下子就變了臉色。
盡管她掩藏得很好，但是葉知秋還是發現了，她心底嗤笑一聲，如今她可是身著少年裝扮……這區區才見過一次麵的女子又怎能把她認出來呢？
倒是她有些急於求成了，既然如此，她便也不急。
“這是客人？”葉知秋啟口，帶著絲絲慵懶與清朗的溫潤聲線響起。輕柔的語氣像是對著空氣在說話似的，全然無方才那般一分的殺氣。白鳶愣了一瞬，隨即迅速的回答道：“是的，主子。”
雖說主子沒看向他們這邊，但白鳶能肯定主子就是在問他們話。
女子眼神有一刹那的凝滯，這看起來年歲不算成熟的少年竟然是這家客棧背後的主子？而且這裏……好像還隱藏了一道不弱的氣息，那道氣息非常的平穩，應當是在休息。
葉知秋擺了擺手，鐫繡著銀絲滾邊的袖擺在不算很亮的大堂裏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她抬眸斜睨了清罹一眼眼神中含著某種複雜的意味，隨即留下一句話上了樓。
“照顧好客人，”她話語間微微停頓，“好好休息，明日還有要事。”
不消幾息時間便聽得從樓層上響起的掩門聲，隨即整個客棧就陷入了冗長的沉默。最後還是白鳶實在挨得難受，開口打破了原狀。
“這位客人，天色已晚更深露重，請上樓休息吧。”白鳶自認為她自己這句話不說多完美但至少也不會有什麽大的紕漏吧，為什麽這女子要用那種恍若殺人般的眼光看著她？
清罹皺了皺眉，端著一腔冷淡寒涼的語氣開口。
“我弟弟被你們帶去了哪裏？為何還未歸來？”
白鳶心頭一哽，隨即眼睛裏幾乎是要噴出火來，她自知不應如此，於是很快深吸一口氣死死壓住那股子怒氣。但嘴裏依舊是冒著股火藥味兒，“那少年自己說要出去走走，我們又怎麽知道他去了哪裏？又不是我帶他離去的。”
清罹自然懶得與她多話，自顧自的站起身子來往外走去。清幽與她不一樣，他生來便看不見，就算是五識過人也保不準不會發生什麽意外，得快點把人找到。
這一幕簡直就是赤果果的無視，白鳶怒的差點就要拔劍而起，幸而白澤還算是理智的及時拉住了她。此時的白澤也氣得好不到哪兒去，這人自己放走了那少年，還反過來說他們？
眼見著清罹走出客棧，白鳶恨恨的哼了一聲，“傲氣什麽，大小姐了不起了。”
白澤看著難得幼稚起來的自家姐姐，笑著搖了搖頭，“回去吧，她既然自己出去找了就沒我們什麽事了。且我看那少年也不是什麽柔弱的角兒，應當不會有事。”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這裏可都是主子的地盤，發生了什麽主子肯定都能察覺得到……如此一來，那個少年的安危就更有保障了。
赤雲客棧的燈火終於熄滅，一切都歸於了寂靜與黑暗。
——
此時葉知秋正手捧著一卷紙書在燭火下有一眼沒一眼的看著，她最近發現自己有些心神不寧，不知道是要有什麽事發生，倒是弄得她有些微的憔悴。
忽然客棧後院槐花樹那邊發出一聲悶響，葉知秋精神一繃，離弦之箭般閃身到窗戶邊上，以一種最好的自我保護姿態貼身在牆麵上仔細觀察著後院的情況。
盡管天色漆黑一片，但她自習武修煉之後五識便遠超旁人，自然也能將情況看個大概。
大概是一個看起來身形並不高大的少年在後院那棵槐花樹前的水井處摔了一跤，他正在揉著約莫有些擦破皮淤青的膝蓋。
這個時辰，怎麽會有少年在赤雲的後院？除非……
葉知秋雙臂環胸，忽然想到了那個名叫清幽的盲眼少年。不會這麽湊巧吧？葉知秋略一思量，不管是不是，反正先去看看，總感覺這個少年其實並不如麵上看起來那般的簡單。
屬於夜晚的涼風吹拂過麵頰，葉知秋緩步行進在這條青石小路上，往後院的方向走去。
她不是不想走快，而是這樣的話隻會顯得很刻意，隻有如尋常般的散步前進才會顯得收放自如，自然而不顯虛假。
剛踏入這方小院，就看見那個站起來身來的少年猛地轉過臉來，葉知秋身子微頓眉峰一揚，一瞬間還以為是少年看見了他。
但當她再次看見那雙毫無神采，呈現一種灰黑色的雙眸，她的內心有些失落又有些安心。
連葉知秋自己都不知道這種心態是怎麽來的，複雜而奇異。
夜風卷起一旁槐花樹上幽綠油亮的樹葉簌簌齊響，略帶著晚間特有凜冽的風軌悄然刮過臉龐，院內兩人相對而立，沉默無言。
“我認得你的氣息，很獨特，很香。”清幽斂了斂眸子，聲音輕柔的仿若會被這陣不烈的風瞬間吹散，宛如四月的春風拂過融冰的河麵，卷挾陣陣酥麻的漣漪。
少年毫無光彩的眼睛恍若在說起她的一瞬間燃起了一種不知名的焰火般豔目盛烈，映射著這片廣袤而燦爛的星空，包羅萬象。
在那一刹那，葉知秋覺得麵前這微闔的眼眸可以跨過千裏萬裏空間蟲洞的桎梏，轉眼間來到自己麵前張開那雙可以穿透真實與虛妄的雙眼，打破所有天道與規則。
這是第一次，葉知秋如此震撼於一個人的眼睛，華美瑰麗到令人不敢久視。
然而在下一個瞬間，這種極美的光華就黯淡了下去，再次歸為了那灰黑到死寂的色澤。但葉知秋知道，那並不是幻覺，方才那一刻她所看見的東西，早已超出了她兩世以來全部的所念所想，綺麗到不可思議。
“我是不是曾經見過你？嗯……不對，不是見到，是觸碰過你。”少年的聲音帶著一股子獨特的清潤，輕聲柔慢的語氣隻會讓人覺得無比的舒適卻不會聯想到嬌柔。
葉知秋啞聲半晌，倏而開口道：“我們曾遇見過，你很特別，我一直都記得。”
少年聽見她的回答忽然笑了開，一向無波無瀾的麵頰上浮現起了一個堪稱華麗清雅的笑容，反差是極大的。而正因如此則更顯得彌足珍貴，將他原本略帶神秘的氣質渲染的更加清貴優雅，好似古老世族的貴公子一般令人不敢褻瀆。
“你身上有我喜歡的味道，很香，無法拒絕。”清幽微微挑起一個淡而溫雅的笑靨，又往她那邊貼近了些，似是在她身上嗅著什麽極好聞的氣味一般的著迷。
葉知秋動作略為僵了僵，依舊沒逃過清幽敏銳的五識。“姐姐不喜歡人靠近嗎？”少年垂了垂眼簾，自覺的退開一步，“那我不靠太近就好。”
她很明顯感受到了剛剛不知為何少年瞬間黯然低落的情緒，蹙眉深思了思，這個少年對她總好像是有一股親近而奇怪的感覺，讓她想要親近。這世上可沒幾個能讓她這樣的人……
忽然感覺自己的發頂被揉了揉的清幽有些愕然而欣喜的抬起腦袋來，一雙黑幽而空洞的雙眸定定地盯著她所在的位置，麵頰上慢慢地顯露出一抹笑容。
“我很喜歡姐姐，不知道為什麽，很想親近，很想永遠和姐姐在一起。”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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