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溫暖
“掌櫃的，來間雅閣。”葉知秋一隻腳剛剛踏進這個茶館，就聽見邊上的瑤華很上道的喊了一句。
葉知秋轉頭看了一眼站在那邊的瑤華，她還以為這個在崖底呆了四年多的人就不懂任何世道人情呢了。看來，還是可以的，至少還沒癡傻。
那個原本還在打瞌睡的掌櫃，聽見有人要房，立馬精神了起來。
天老爺的，要知道，自從武林大會完了之後他這裏已經好多天的沒人來光顧了。簡直可謂是跌入了絕對的低穀，如今有了兩個看起來可以宰的肥羊上門，怎麽能默不作聲？
於是乎——
“二位，請問你們想要什麽？打尖住店還是品茶飲酒，招待朋友還是一二小聚，我們這裏什麽都有，不論是龍井普洱還是碧螺春雪，你想要什麽我們都可以……”
“等等……好了，我們隻是要一間雅閣，兩壺春螺。”瑤華還沒等他說完，就徑直的打斷了。這店家也太熱情了，若是等他說完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不如直接切入主題。
那個掌櫃的因為被打斷，臉色也有些差，不過這也不影響他做生意。
依舊是笑臉盈盈的將他們帶到樓上去，布置好雅閣，擺上兩壺春螺。
靜謐明亮的雅閣裏氤氳著淺淡的茶香，蒸騰著這來之不易的寧靜時刻。這種時間，會越來越少的吧，葉知秋眯了眯眼，抿了一口茶，心裏如是想到。
而另一邊瑤華現在腦袋裏想的東西卻和葉知秋完全不同。
他皺了皺眉，怎麽這蠢女人不說話呢？
瑤華悄悄的抬起眼皮看了看葉知秋，卻發現葉知秋也正看向他。臉頰在不經意間便開始泛紅，看的葉知秋心裏是一陣快意，原來……這臭小子臉皮還挺薄的，真是看不出。
“武林大會結束了啊……”葉知秋看著窗外又變的清清冷冷的街道，不禁有還是有些感歎。
她還以為武林大會至少會舉辦一個月的時間，沒想到才幾天就完成了。看來她還真是與這個大會無緣，就連這麽幾天都沒趕上，不過算是她自己倒黴了，如果讓她回到過去，她就算是露宿街頭都不願意再去那個如月客棧了。
隻要遇不上他，她就什麽事也沒有了。
但是同樣的，她也會失去她現在所擁有所有消息。
這是一筆極其平等的交易，要麽遇見滿庭芳，要麽就失去現在的一切。
或許她以後早晚也會知道關於她現在知道的一切，但那估計也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以她現在的情況來說，根本是沒有時間去打消耗戰的，她需要一把拿捏，做到最快最好。
“武林大會？今年開的還真是快。”瑤華像她一樣往窗外望去，看見那明顯已經冷清下來的街道，狀似惋惜。也許，他心裏也確確是有些可惜呢，畢竟這種活動是很多武林人士都喜歡的。
因為那是，證明他們自己的一個絕佳的機會。
“大概往年也這個時候吧，我不太清楚。這次從宮裏出來，第一次接觸到這些東西，說實話，我都還沒有做好任何準備卻就要馬上麵對這些東西，心裏，還是有些怯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葉知秋的心裏其實是一種說不出來的釋然，其實，把懼意說出來也沒有多困難吧。
倒是反觀瑤華，像是被驚得有些厲害。
畢竟在他腦海中，葉知秋就是那種心口不一，心不對口的人，要她說出心裏的真實想法簡直是比登天還要難的事情，哪會像剛剛那般輕鬆的說出來，他會以為是在做夢。
瑤華抬頭看向她，發現後者一臉無事的望著窗外人流，不禁有些好笑。
她這樣做，是把他當成真正的朋友了的表現嗎？
還沒等他問出口，葉知秋就瞅著他森森一笑了，“別以為我跟你說那些話有什麽別的意思，還有……”她倏地頓了一下，像是想要說什麽令人難以啟齒的事情一樣，麵上表情極其糾結。
最終她還是咬了咬嘴唇，眼神飄忽不定的說了極其小聲的一句，“我一直都把你當朋友。”
剛剛看瑤華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了，其實她真的不是那種很無情的人。誰對她好，她都會記得一清二楚的，不會遺忘誰，更不會冤枉誰。
瑤華對她的好，她都知道，她同樣也明白，這種好是不摻雜別的感情的，很純粹。
純粹到，她根本不敢去接受。
她葉知秋，怕是還不起這樣的好。
而瑤華，在聽見她說的那一句她把他當朋友時，眼神就亮起來了。原來，他也沒想錯，這個蠢女人其實有的時候還是個很幹淨剔透的人，想什麽就是什麽，也不會藏著掖著。
就算是有的時候說的話難聽了，那也絕對你先惹了她的緣故。
不知道他這句話算不算是被她那句話收買了的包庇現象，反正在他眼裏，葉知秋就是個這樣的人。
真性情，不嬌柔做作。
與其他庸俗短淺的女子比起來，他其實更願意去接觸這一類的女子。
也許是因為她們身上更具備的其實是屬於男人的豪邁之情，扭扭捏捏的反而放不開。
葉知秋通過餘光暗暗的揣摩著瑤華的麵色，發現並沒有什麽不妥後才將從剛剛起便一直緊繃著的身體輕鬆下來。
“我也當你是朋友，一直都是。”
從小時候開始便是，第一次見麵開始就是；看見你在廚屋做菜時是，燈下作書時也是。無論什麽時候，你都是我瑤華從最開始便認定的朋友。
聽起來好像是頗有些煽情的意味，但這些都是真的，他瑤華，從不屑於作假。
葉知秋握著杯盞的手微微頓了頓，很久之後才發出了一個淺淺的單音。“嗯。”誰也不會知道，她低埋著的頭下麵，眼眶裏麵盡是未曾落下的淚水，鼻子酸酸的，像是被人灌了幾瓶醋。
茶杯裏麵青綠的茶葉正漂浮在水麵上，淡開圈圈漣漪，就像是眼淚滴在裏麵了一樣，或許真的是呢……
像是為了遮掩什麽，葉知秋將茶盞捧到麵前，淺淺的啜了一口。唇邊有些澀澀，看來眼淚還真是鹹啊。一杯好好的茶，竟就被那滴小小的淚水給破壞了，鹹的很，鹹到了心裏。
不僅是鹹的，還很苦，苦到她就想在這裏哭得昏天黑地，再也不管俗世未盡。
從未有人以這樣溫暖的語氣與她對過話，就連葉冷玨也沒有這樣做過。他對她的慈愛裏麵糅雜的多半都是複雜的感情，而她明白，葉冷玨隻是在她的身上找秋疏影的影子。
她和娘親長的大概很像吧，不然，也不會每天以一種替身的存在倒映在葉冷玨的眼底。
所以，從來沒有人對僅僅是她這個人好過，她們喜歡的、疼愛的，都是那個嘉安公主，那個受盡皇上喜歡，獨占溺寵的長公主。
她葉知秋在他們眼裏，根本就是沒有名字的，他們隻會叫她。
嫡長公主。
而現在不一樣，她比誰都明白，這個叫做瑤華的男孩子，在意的就是她這個人。不是什麽公主，不是什麽天資過人的體質，也不是她麵上這張臉皮。
正是這樣，她才會感到想哭，因為從來沒有人願意這樣對她好。
以這樣一種單純的、有些愚鈍的方法，來對她好。
“要吃些什麽嗎？我好像都有些餓了。”眼見氣氛有些凝重了起來，葉知秋快速的收起了自己的情緒，抬起頭來巧笑倩兮的看向坐在那裏有些微愣的瑤華。
從現在開始，她要拋掉她所有的身份，重鑄起她一貫的傲氣，她葉知秋，從不是個軟弱好欺之人。
瑤華看著那雙重拾起星光璀璨的眼睛，心底那處最幽深的記憶也隨之覺醒，重重的點頭之後，瑤華迅速地喚來了店小二，哪知店小二不在，依舊是那個滿臉堆笑的掌櫃上來接待。
“不知兩位客官想要些什麽？”這一次，這掌櫃的也知道他們不喜話太多的人，隻是問他們想要什麽。
葉知秋看著這掌櫃有些諂媚的笑容，心中甚惡，卻也沒有在麵上表現出來。
隻是快速的點了一些，便讓他下去準備了。
“點這麽多，你吃的完嗎……果然是蠢女人。”瑤華看見氣氛終於正常了，也像以前一樣開始嫌棄起了葉知秋。這一次，葉知秋卻是沒有像一貫的那樣反擊他，隻是坐在那裏，笑得很開心。
有人還願意跟這樣的自己做朋友，她真的是很幸運啊。
“喂，蠢女人，你傻了？”
雖然葉知秋心裏開心，但在瑤華看來，葉知秋這樣的笑無異於是一種死亡象征的笑容。
笑的他心裏滲得慌，忙出聲打斷葉知秋現在正在想的事情。
“你才傻了，我現在在想一些很令人開心的事情，你懂什麽，臭小子。”葉知秋見瑤華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行為，不禁有些惱然，看來，還真是不能以溫和的態度來對待他。
這種順杆子往上爬的人，真是給不了甜頭。
“你終於正常了……”瑤華心中哀嚎，麵上卻是不敢顯現分毫。
要是被這蠢女人知道了他現在心中所想，怕是要揍得他一個月不能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