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蟬正盼著立秋,好讓人世間的殷殷切切都在這長亭驟雨中停歇下來。
如同教堂里的白鴿,看著那麥田外的黑鴉,投懷送抱。
人說高貴是不會沾染污泥的,所以這隻能是個童話故事,存在於幾頁無人青睞的白紙之上。
可惜,白鴿並不高貴,黑鴉卻無比自由。 ……
有少年駕車而回,在通往南邊的路上悵惘著。
他想起在東境的事了。
「你不是跟成玉打了賭嗎?那位爺貼在你耳邊講了什麼能讓泗山有名的話癆一路上悶悶不樂,跟個難開口的油瓶一樣?」許用驅趕著馬,他心情不錯,拿鞭子拍了拍林長天的腦袋問道。
林長天也不回話,他只是望著南邊,哼起了小曲,怡然自得。
「跟你這廝說話吶!」許用在他眼前擺了擺手,把馬車停住,臉上有些不滿。
「你說說成玉是個什麼人吶.……當真是看不透啊。」林長天愣神了許久,等到許用快耐不住性子的時候才開口來了這麼一句。
許用揣摩著下巴,他思忖了很久才說道:「其實我也沒弄明白,在北域這地界能活下來就實屬不易了,更何況是稱王稱霸的人物呢。「
「我跟他打了個賭,唔,賭注很大。」林長天拿手比劃著,把整個天地都囊括了進去。
「什麼?」
林長天也不急著回他,指了指打盹的神駒笑道:「你得先讓它跑起來不是?回家才是首要之重嘛,許老蔫多打它幾鞭子,讓這傢伙別生懶。」
許用撇了撇嘴,在馬尻之後狠狠抽了一鞭子,驚得這牲畜撒起野來,使勁往前方飛騰而去。
「成玉是林佩猷的娘舅,我跟他賭了一件事,如果那小子能跟泗山的鐵騎一塊出了關,那他就得聽我一件事情,反過來的代價是一樣的。」
「他答應了?」許用著眼,他眸子里儘是懷疑之色。
林長天點了點頭,苦笑道:「他不僅答應了,還跟我加大了賭注。」
「如此.……兒戲的嗎?」
「是有些胡鬧,所以說這人我看不透嘛。」林長天攤了攤手,他看起來很無奈。「那廝跟我講了樁陳年的舊事,而作為代價,泗山被壓上了賭桌,而他也把自己當成了籌碼。」
許用拖著自己的下巴,他看起來有些吃驚。「一境之主,怎可如此兒戲?再說了,憑甚我們要壓上一座山為籌碼,而他只消把自己拿來賭就行?」
「那傢伙跟個小孩子一樣.……更離譜的還是從他嘴裡講出來的事。」
「哦?」
林長天指了指北域西境的方向,說道:「你曉得林遠是怎麼取了那成玉的妹子?」
「像他們這樣的古之望族嘛,應該是……行六聘之禮,下三茶,合八九之數,既圖吉利,也要個派頭嘛。」
「不,林長天伸出了一根手指,在許用的眼前晃蕩了許久,緩緩開口道:「聽聞林遠年少時為人張狂,鮮衣怒馬,好生瀟洒。有次跟人打賭,單騎入了東境,正好看上成玉的妹子,便把那姑娘給勾搭走了。回去的時候怕林成兩家的族老不同意,便索性在荒野里行了周公之禮,一番激情過後,便有了林佩猷的兩個哥哥。」
許用驀地瞪大了眼,他抿了抿嘴,終究是沒忍住心中的疑惑,「這天甚冷,林遠體格強硬也就不說了,可那成氏的嬌娘也能扛得住不成?」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矣。你還年輕,不知曉裡面的好處。」林長天捋了捋想象出來的鬍子,故作高深道:「這些還都不是重點,後面的才刺激吶。據傳當年林遠勾搭人家妹子的時候,連衣裝打扮都是按窮小子的路數走的,後來身份暴露的時候,那姑娘還不依不饒的回了娘家哩。」
「啊?這是為何?」
林長天攤了攤手,示意他也不知。「興許人家想要的就是窮小子呢,畢竟他林遠之前的風評不好,被人罵作無情拔槍客。那姑娘回來的時候,林成二氏原本是已經交好了,各自磋商了細節,打通門路,就差把《聘義》搬出來好好操辦一番了。結果自家妹子哭哭啼啼的回了家,成玉很是不服,奈何他當時還沒掌權,手底下的兵馬也多是自己練出來的野路子,可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臨了,你猜怎麼著?」
「他也單騎去了西境?」
「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林長天由衷讚歎道,他朝著許用豎起了拇指,繼續說了下去。「成玉也是個猛人,他裝著貴公子的模樣,把林遠的堂姐給勾搭回去了!」
許用愣住了神,許久,捧腹大笑,連連搖頭,沖著林長天擺手說道:「到底是古之七望,瞧瞧人家這做事的無恥,簡直是罔顧人倫吶。比不得,比不得……」
「這可不算傷風敗俗,畢竟大家子弟,人多的很,自己娶了自己個堂姐的也不在少數。唔,所以近親結婚的顧忌在此地也是沒有的。」
「後來這事如何收場的?」許用看著林長天,一臉殷切的說道。
囤糧的松鼠冒出頭來,打洞的狡兔也停下了手中活計,一起聽林長天講那過去的八卦。
「還能怎的?孩子生下來總不能沒爹吧,縱使那姑娘千般不願也還是讓自家族老給捆結實送到林氏去了。林遠也夠爺們,一個浪子就此當回了居家夫婿,後半生只這一個女子,陪著三個孩子度日。」
聽完了故事,許用閉著眼,嘴角有几絲笑意,甚是……淫賤,也不知是在惦記誰家的嬌女。
「嘴角的涎水擦一擦,都快沾染到咱這了!」林長天嚷嚷著,一下子從前車跳到了後車。
許用有些不好意思,他故意岔開了話題:「那成玉跟你賭什麼身家呢?又不是咱泗山的林長天禍害了他妹子.……」
「可林佩猷是在泗山吶,成玉是最心疼自家妹子的。他也無後,把這偌大疆土交給別的族脈那還不如留著幫自家親侄一次呢。」
林長天看了許用,擦拭著自己衣上的臟污,沒好氣的說道:「我看你這廝也是在惦記誰家閨房裡的姑娘吧?也是,秋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正值少年意氣風發時,若不趁此間年華惦記上幾個善解人意的姑娘,那活著也忒沒勁了些。」許用望著遠處,離渭南關越近他是越開心的。
唔,自己要做個園丁,在那人的心頭種滿逼樹。只不過要真的屈從本能而言,他更想當公孫十二胸前的婦科醫生。
「你沒個惦記的嗎?這可不像你。」許用哼著小曲,有一搭沒一搭的問道。
林長天面色一滯,他蹙著眉頭,義正言辭的說道:「大丈夫生於亂世,當帶三尺劍立不世之功!怎能把心思放在這男女之事上來?我對那些因此誤了大好年華的人們表示惋惜與悲憐。」
「詩與美酒可以兼得,溫柔鄉和英雄夢其實也並不衝突。所以.……您是沒有吧?」許用眯著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我曾經有的,林長天有些頹然,聲若蚊蠅,訥訥道:「只不過人家的地方離北域太遠了,我是……嫌麻煩的。」
他有一句話很想說卻又不敢說:脫根的浮萍就算是續上了,那沾染的污泥也夠不到高高在上的霞雲。
「詩酒趁年華,其實還有下一句可接,詞中就點明了,只不過自古以來都是以此為結尾,意猶而未盡的。」許用看著林長天,他笑道。
林長天也不回應,眼巴巴的望著他,期許這人的嘴裡能說出幾句安慰話來。
不是讓自己燃起希望,而是讓自己徹底死心。
唔,畢竟那瓊裳的姓氏沾著個魚字,索性就……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他打小就是這樣,對可遇見的美好往往報著不可求的態度。
這也是沒法子的,誰叫他打小就沒了父母,是個無人養,靠天地救濟的孤兒呢。
見林長天不理他,許用沒了興緻,自顧自的悵惘道:「詞中有一句,「酒醒卻咨嗟」,那位爺就是老了,等芳華逝去,也不會自怨自艾,去悔恨自己的前半生。更不會把這份蠅苟放在自己的後半生里,要知道,休對故人思故國!」
沒人答應,許用也不急,他接著調笑道:「你這廝該不是中土裡結識的姑娘吧?若我沒猜錯,想必跟陳默是有些關聯的吧。」
「唔,什麼都是瞞不過你的。那女子……叫魚櫟,是中土南邊「禹」里的人。」
「禹?」
林長天撓了撓頭,他也有些犯難,「老實講,我也不曉得那是個什麼。不過人家是幫了我大忙的,甚至這條命也虧得「禹」才能保全。」
「那這不是兩全其美的事嘛,人家救了你,你娶了人家,全當是以身相許了!」許用眨巴著眼,一臉賊笑。
「好像也有些道理,林長天揣摩著下巴,他似乎是動了自己本不想有的「歪心思」。
於是他看著許用,一本正經的說道:「有件事你得幫我想想,當年在中土那地的時候,砍了個名叫林玉衡的瘋子,只不過那傢伙棘手了些,我也受了重傷。結果在病床上休養的時候,這姑娘搶了我辛苦削去皮的蘋果吃,還讓我去追她!要放到平時,肯定是她欺負人無疑,可要按你的道理來看……這其中少不了有端倪!」
「什麼狗屁道理?這不是欺負人嗎!」許用蹙著眉,他看起來有些生氣,「想吃自己不會去剝?從狗嘴裡搶食,她也忒過分了些!」
林長天點了點頭,但又覺得哪裡不對,一臉狐疑的看著許用說道:「你之前不還講少年得要個姑娘來惦記嗎?這才一會的功夫就改了口?」
「你聽錯意了!我說的是惦記「幾個姑娘」,不行就換嘛。」許用瞥了好幾眼,發現林長天真的沒察覺自己罵了他一句,於是鬆了口氣,抬起頭笑著說道。
林長天的臉又垮了下來,他剛提起的興緻蕩然無存,很悲傷的說得:「看來那姑娘不僅對我沒感覺,還是個霸道的主,喜歡恃強凌弱,欺負嬌嫩的病人,尤其是我這種俊偉不凡的少年。」
許用很想給他一面鏡子,讓這廝好好瞧瞧自己的模樣。但轉念一想,今兒個林長天也算是失了戀,於是二人一起耷拉著腦袋,各自心事重重。
話與風聽,又怕它嘴長,把這事到處去亂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