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用望著北邊那地兒,他這般坐在崖上已有了三日。
公孫十二一行人的離去也正好是這個天數。
「官人,是在思量奴家嗎?」林長天湊了過來,把腦袋移到了許用的下頜,賤兮兮的朝著他說道:「茶飯不思,連公事都耽擱了,你這顆萬年不化的冰心是許到誰人哪裡去了呢?」
老話說的好,正義會遲到,但八卦永不缺席。
許用長吁了口氣,笑罵道:「我這一身清白,哪裡來的資本讓人家姑娘喜歡?只是因為自己那日的舉動想起來太過輕浮,有些不安罷了。」
「說到底還不是做了流氓的事心裡過不去?」林長天撇了他一眼,有些嫌棄,看來像自己這般正直的男兒果然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存在,喏,頂多再加上個陳子良。
「我覺得不是,許用坐直了身子,指了指天邊飛來的柳絮:「你看這開春的日子來的不也是很快嗎?好看的也見識過了,什麼風姿綽約,哪家蛾眉柳袖,都美的出奇,見著了自是驚艷,可這心動卻是沒有的。」
林長天揣摩著下巴,古怪的看了眼許用:「那我曉得了,合著你小子喜歡被動啊,那不還是饞人家身子嗎?」
「哪裡的話,不過且讓我問個私事,就你看來那公孫十二如何?」
「如果是從外貌上講,那把這世間所有誇讚女子的詞全都堆砌過來,也無可厚非。但那女孩的眸子里透著股英氣,從繭中破土而出的倔強。」
林長天指著地上冒出來的新芽對許用如是說道。
「我倒覺得,這英氣之下儘是溫柔。」許用提起林長天挎著的水壺,朝著嫩芽的周圍緩緩澆灌了下去。「說不定,她真的很善良呢。」
林長天望著水壺怔怔出神,許久,才回了句:「你舔人家的樣子真好看,如果世界的秩序還是正常的話,她應該會被你噁心到的吧。」
許用眨著眼睛,冷笑連連:「長天,若是你將來娶了個美嬌娘,以你現在這副德行,人家肯定會跟你說上一句掏心窩的話。」
「什麼?」 「大郎,該喝葯了……」
天邊刮來一陣寒風,林長天打了個寒顫,他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女子來,鬼使神差的,那人正是魚櫟。
「其實這光景應該是陳子良最為符合的,畢竟要是問他公孫十二如何,那憨貨必是回上一句.……」林長天嘴角勾起,把目光投向了許用,二人齊聲笑道:「這娘們看起來瘦瘦弱弱的,能經得住我一拳否?」
話音落了下來,伴隨著爽朗的笑聲回蕩在這方天地,聽起來有些肆無忌憚。
「不過,有件正經事得給你說一下,我本來還以為你跟她之間是樁誤會呢。」林長天笑夠了,從地上爬了起來,恢復成一臉的淡然。
許用瞥了眼林長天,不知他的狗嘴裡能放出些什麼「正經事」來。
「你道那馬輝為何要低下身子與我們議和?裘安是一回事,但更重要的是公孫十二。」 「那這般說來,這位北域梟雄倒還是個好父親了。」
「他馬輝要是個好父親,那這天底下就沒了提起褲子不認賬這種混賬事了。這廝把自家閨女下嫁給了麾下的一個將領,不過就事來說在北域里倒也是稀鬆平常,人家也給了咱們張請帖,索性陪我走上一遭吧。」
許用蹙起了眉頭,狐疑的問道:「馬輝好歹也是北域里的一方梟雄,主動議和也就算了,這又給我們下了請帖,怕是別有用心。」
「您可真是太機智了,連關注點都異於常人,公孫十二即將結婚你不管,反倒是把心思放到了馬輝這裡。」林長天朝著他豎起了大拇指,嘴裡嘖嘖出奇:「你自己也說了,馬輝好歹是北域里的梟雄,如若真做下這等卑劣之事,那恐怕他多年來攢下的名聲一朝間盡化為子虛烏有。不過說到底,給的面子其實還是沖柳老前輩去的。」
「那便陪你走上一遭吧,也好跟人家姑娘當面道個歉。」許用站了起來,一句話也不願意多說,回屋收拾起了行囊,他向來是雷厲風行的。
只不過需要帶上的些許衣物卻是被他翻來覆去很久。 ……
鞍馬城裡的燈火通明,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只是情不情願就難知道了。
即將出嫁的女子是公孫十二,迎娶她的是北地悍將。
馬輝的鳩虎,梁績。
這樁婚事不是很被人看好,嫉罵的聲音在城中屢屢可聞。
只不過成為眾矢之的卻是公孫十二。
新郎自然是人中驕龍,馬輝軍中不可多得的儒將,面貌俊逸,謙謙有禮,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生得一副好皮囊,家世赫然,又有無數戰功傍身,這梁績自然是香餑餑的。
至於新娘嘛,一個卑賤的庶女?還是個狐媚子,那般的風騷與浪蕩,也不知是在勾引誰呢!有人這樣咒罵道,又為自己心裡的如意郎君打抱不平了起來。
公孫十二在閨房裡,她懶散的靠著窗邊,也沒去好好梳妝打扮一番,靜靜的看向城中的蠅營狗苟,過了許久,還是無聲。
她倒是很平靜.
梁績的為人,在曾經共事的時候,就已經看了個透徹。
千篇一律的誇辭背後定是與表象無比悖逆的現實。
爭權奪利,貪功冒進,出了事找人推諉過擔子,立下功勞則全是他自己的能耐,嘖,更讓人噁心的是在某個深夜,來扒她的房門,只是公孫十二的武藝高強,幾棍就給他打了出去。
不過這講出來,有誰信呢?反倒是會被冠上個「勾引不成,便來誣陷」的罪名。
這就好像是一個女子在大庭廣眾下斥罵別人騷擾她一樣,哪怕那人平日里再是君子,此時也百口莫辯,畢竟人們總是喜歡相信自己心中的成見。
這成見,也往往被冠上正義之名。
只不過牢騷與抱怨,從來都不是公孫十二的性子。
她在寫著信,留給自己的母親與娘舅。母親是個尋常女子,但又那麼的與眾不同。
好處可以說上一籮筐來,缺點也可以談個幾天幾夜。母親與娘舅給了公孫十二最好的童年,教給她很多事情,這也將貫穿在一生的自由之中。
鳥兒飛在藍天上,無拘無束,只是快要折了翼罷。
「憑什麼要嫁給你呢?」公孫十二低喃著,她摩挲起衣物,從胸襯到裙擺,最後把手握在了長槍之上。堅毅而果決。
但這一切馬上都變成了頹然,自己還有值得挂念的人呢,闖下禍來,可不是一條命就夠還的。
她嘆了口氣,自顧自的逗弄起眉毛來,姑且把這當作了解悶的事。
山外有人聽風,嘈雜依舊,高不可攀的是城中的清明。
鞍馬城的外面進來了些不速之客,有些……粗鄙。
「能不能吃相都好一點,雖承馬輝大帥的照顧給咱食宿全免,可你們就不知道替他老人家想想嗎?這吃下去的可都是民脂民膏!」林長天高聲責罵著戚勇等人,嘴裡有些含糊不清,他塞進去的食物著實太多了些。
許用攙扶著柳青山,嘴角抽搐了很久,好嘛,人家只給了一張請帖,您帶著十幾頭牲口來蹭吃蹭喝就算是給馬輝大帥分憂了?
鞍馬城的百姓哪裡見過這般糙的武夫,駐足觀看著林長天一夥,像是在欣賞猴戲一般。
這倒也怪不得他們,畢竟泗山的武將一個個長的虎背熊腰,好似是地底下爬出來的惡鬼一樣,如果光論體型的話,那馬輝帳下的確是沒一個能跟這幫殺才扳扳手腕的。
畢竟泗山有句老話:七尺以下的男兒那四捨五入一下不就是殘疾人嘛。柳青山曾經這麼說道,主要是因為他比這七尺多上了幾寸……
林長天覺得很丟人,跟這幫粗鄙的武夫走到一起實在是太掉身價了,他狠狠的咬了口市場里買來的吃食,咂巴起嘴來,其實真要說起來,眾人中吃相最為難看的還當屬他泗山大帥。
這地的嘈雜勾來了公孫十二的眼神,她歪著頭,正好對上了罵罵咧咧的林長天一夥,美目輕顫,眸子里泛起了驚愕。
「這是哪地請來的戲班子,竟有這麼多的馬猴?」隔著老遠,公孫十二也沒認出來是誰,她不禁莞爾,臉上的愁雲倒是散了不少。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愚弄,在許用朝這邊望來的時候,公孫十二正好又側過了身,低著頭,蹙起眉,輕衣伏案,哀嘆連連。
怎一個愁字了得? ……
杜兆麟鐵青著臉,他是說過日後會與林長天再見,但是沒想到這天來得如此之快。
「他們.……造了這麼多的錢糧?」這位算計了半天,最後還是捂緊著胸口,恨恨的說道:「泗山上是吃不飽嘛?跑到這裡來打秋風!招搖過市,還嫌自己「風采」不夠嗎?」
堂下跪著的隨從苦笑著說道:「那幫殺才口口聲聲稱自己是馬輝大帥的賓客,又有文書佐證,哪個敢攔?一路上猶如鄉野村姑進城一般,見著什麼都想買回去給家中添些物件,又全都掛在了官家的賬上,所以才費了那多的錢糧,這些商戶現在都堆積在了門口,您看……」
「罷了罷了,杜兆麟擺著手說道:「能來已經是說明了臣服之意,至於貪小便宜反倒是我們該安心,畢竟泗山的悍勇也讓人忌憚不少,若是付出這些代價就能穩住他們,那便再好不過了,只是期許這幫殺才不要在婚慶期間惹出什麼亂子!」
隨從領了命,道了聲諾,便匆忙去安撫商戶了,留下杜兆麟一人在府里發獃。
只不過這位奇才的願望最終還是落空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