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在魔爪快要奪取少年生命的那刻,一柄長槍卻是破了楊五柳的美夢。
借勢而行,硬生生盪開這惡狗的攻勢,抱起林長天緩緩落地。待著塵埃散盡,衣袍里的自信皆在舉手投足之間,林長天定睛望去,安心的合上了眼,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這風采正是陳默。
銀槍甚白衣。
身後林立著「禹」的戰士,披袍擐甲,銳氣正盛。
刺目的白色夾雜在黑衣之中,冷冽的眼眸正打量著自己前方的汝周眾人,從七族審視到十老,最終停留在衛少卿的身上,他開了口:「在下陳默,中土之南人氏,身後的這位,是我「禹」中的貴客,七族也好,十老也罷,就是北帝親至,你們也動不得。」
十老們各自冷哼一聲,撇了撇嘴,卻也不敢說出些什麼話來。畢竟這「禹」一向神秘,行事詭異的背後又有著極為強橫的力量所倚仗,縱觀整個中土,能以一家勢力獨大於一域的,也莫過於中北的林氏和中南的「禹」了。
但總不能整個汝周因為這不速之客的一句話就啞了火吧。
於是七族十老的目光全都凝聚在了衛少卿的身上,似乎這一刻, 他又得扮演起了汝周當家人的身份。
「只聽你一句話,就得讓全汝周把這少年胡鬧了一夜的事情就此罷休,那閣下的面子也忒大了些。」衛少卿捋著白須,神情不悅。
這理到底是站在汝周一邊的,老狐狸怎麼斟酌,都能在道德上穩穩壓住陳默一頭。
話里話外,終究是嫌「禹」的人不夠看了些。
陳默也不言語,放在他以前的性子怎麼也得回罵幾句,以免落了下風。
可惜這回帶隊的人里有一尊「禹」中通天的人物,自然是輪不到他來磋商的了。
那青蓑帶著斗笠,似乎與這方天地格格不入。
畢竟誰沒事大晴天穿個雨衣吶。
這少年好似聽到了他人心中的腹徘,拿下了斗笠,抬起頭來,沖著蒼天笑容延展,有些治癒,略顯青澀。
彷彿剛出茅廬的牛犢一樣,從容之中夾雜著幾分稚嫩。
應是故作從容。
天街上卻是起了些小雨,無聲潤物。
少年又帶起了斗笠,低著頭把玩起自己的手指。
隨著雨勢的滂沱,只見無論是黑衣還是白身都從身後掏出了事先準備的斗笠,戴在了頭上,觀賞起這汝周城中匆匆避雨的落湯雞們。
這反倒是成了汝周與天地間格格不入了。
衛少卿滿臉苦笑,扔了拐杖,鞠起身子,對一未冠的少年極盡謙卑之態:「汝周滿城皆聽前輩指教。」
指間有天象,敕令朝夕改。
一尊實打實敕天境界的強者是彈指間便能毀了整個汝周城的。
原來那陳默還真沒說些狂言妄語,在敕天之人的面前,七族十老,的確是太不夠看了。
哪怕是再給他衛少卿來一次那日大破林氏的神威也不會是這位的對手,畢竟假借人力撐起來的境界怎麼可能是真正的敕天呢。
少年緘默了,這汝周是真的無趣。
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就是自己打殺了這老人的孫子,他也只會陪著笑臉,跟自己好聲好氣的言語。
於是少年轉過了身,沖著陳默揮揮手,一行人便就這麼當著汝周界者的面從容離去。
似乎近半年的嘈雜也將落下了帷幕。
不過汝周的平民還是雀躍了起來,畢竟在他們眼中的另類終究是遮不住了「光明」的冉冉升起。 ……
一月後,渤海之濱。
林長天搞不明白,自己這一個月來到底是在做些什麼。
他明明記得最後一眼看見的是陳默,可是醒來之時便是這人獨自拎著他走了好些個地方,未曾停歇過片刻。
無論是使些什麼手段,少年的腳步也從不滯留。
「哎,哎,哎,你到底是誰啊?陳默人呢?我汝周里還有兩小孩呢,那小子撈出來沒啊?兄弟,你要是有病就去看,逮著我是真治不了的。」林長天已經不記得這類似的話語自己重複了多少遍,只是從來都沒得到過一句回應。他也不放棄,每日都是喋喋不休個沒完,非要逼得這廝出聲不可。
當話嘮遇見了悶油瓶,理論上都是前者自討沒趣的。可到了林長天這裡,反而是激起了他的勝負慾望,嘴角勾起,邪魅一笑:「少年,如果你想引起我林某人的注意,那你成功了,說吧,費盡心思贏得我的青睞,是那般的用意呢?」
這青蓑的少年也不理他,手裡捻著些墨石,四處尋覓,在海邊的淤沙之中作畫些什麼。
林長天哪能看得出其中的端倪,但是見這少年眉頭緊鎖,如同只無頭的蒼蠅一般來回奔跑,倒是神色不禁莞爾了起來,小心翼翼的踹了他一腳,然後緊緊閉上了眼,等待著少年按照往日的慣例把自己的腦袋塞在土裡,與大地做個親密接觸。
不過這會少年卻只是瞪了他一眼,繼續著自己手裡的活計。
林長天也是被欺壓了太久,一看還有這種好事,趕忙上去又踹了一腳,饒有興趣的打量起漲紅了臉卻也不還手的少年。
「你先等等,我畫完這個便與你說道說道。」
「天吶!」林長天蹦了起來,滿眼驚訝的看著少年,這可是他一個月以來與自己說的第一句話啊。
這讓林長天興奮了起來,他終於確定了少年不是啞巴,於是接著趁熱打鐵,清了清嗓子,故作矜持的說道:「閣下是何方人士?把我一俊俏小生拐騙到這裡來是意欲何為啊?一路走來,閣下是一言不發,只以武力與我進行友好交流,怎麼今日是良心發現要誠心悔悟了?若是如此,請將臀腚抬起,撅至兩尺之高,角度偏斜四十五度,讓某好生踹上幾腳,以解我心頭之恨,那這一個月來的非法綁架的事情就原諒你啦。」
話音剛落,少年卻是再也忍不了這廝的聒噪,竟是使起敕天境的手段將欲要逃遁的林長天逮了回來,使他撅起了兩尺之高,從約莫四十五度的地方狠狠一腳給踹到了大海裡面。
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孤線,落水的時候甚至都沒有濺起水花,很明顯,林長天的理論是非常成功的。
「別再來叨擾了,我先告訴你,陳默帶著那兩孩子呢,安全的很,至於你的事情,等著我琢磨完畫再說吧。」
林長天狐疑的看了眼繼續埋頭冥想的少年,卻也不再說些什麼,自顧自的打量起渤海的變化來。
海岸還是那般的雄偉,可是附近的領域卻早成了妖物的天下,一路走來,曾經的秦皇竟是不見了人影,似乎真如余百里所說,後續源源不斷的災物終將是瓦解了人類的頑強,將他們逼離出了這片海濱之地,但卻也不向內陸冒進,似乎是覺得安居於此就已經足夠了。
他與少年也碰到過災物的襲擾,可卻沒一個能進這青蓑周身三丈的妖孽,這少年隨手滅殺邪祟時的閑庭信步真當是盪魔的天尊行走世間一般。
這也是林長天不敢與少年動刀的原因,他曾親眼看著那些身高几十丈的怪胎在這人的手裡卻好似是紙糊一般的孱弱。
不過雖然老是被少年「欺壓」,但這渤海周圍的魑魅魍魎可當真是見了個遍。憑空而生的天上湖中,有著座陰陽難割的昏曉之山,陽多㻬琈之玉,陰纏地池之石,裡面卧著頭未名的神鹿,捲起滔天禍水向著少年殺來,卻被這青蓑頭上的斗笠盡數吸走,連鹿身的犄角都被人轟成了兩段。至於這胡中,有著四足長尾的孩兒魚,發出來的聲竟是與幼嬰的啼哭無疑,見著鹿死少年之手,竟是聚眾上岸,以肺吸空氣,拼著命的送了死。林長天還記得這少年當時的模樣,只是連連搖頭,好像在惋惜著什麼。
那少年目送這幫怪魚自盡之後,便攜著林長天跳下了島,手背只往下一翻,那天上湖便往下傾倒起來各樣的屍骸,待抽干之後,眼看著那山搖搖欲墜,突然從南山飛出些比翼的鳥來,其為青,赤。而自北山上落下的妖物,少年卻是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讓林長天看個明白。
正在暗自發獃之間,聽著有人喚自己的名號,林長天有些悵然,也不察覺,竟是跟著走了去。眼看著那腳已經快要踏上了一處伏岸的陡坡,只聽得少年大喝一聲,竟是讓這陡坡瞬間化成了流沙,從中有一飛蜈,幾個呼吸間,便已不見了身影。林長天嚇得冷汗直流,一隻腳還踩在空中,生生落在地上,摔了個馬趴。
少年也不理他,瞬身下海,只是頃刻的功夫,只見那海面上卻是浮了一隻八尺之寬的蜈蚣,直把林長天看的瞠目結舌。
「那蜈蚣是剛剛那隻?怎麼變得如此之大了!」林長天高聲喊道,仔細打量起了海面上的飛蜈身體。
少年手上青光大盛,直接插入了蜈蚣的體內,取出顆雪白的珠子,示意林長天將其服下。
卻見林長天冷哼一聲,將頭仰起,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我好歹也是高等知識分子,豈會生吃你那血淋淋的玩意,就是咱餓死,也不是不會多看它一眼的!」
「這玩意壯陽,祛寒,吃了還能不尿床。」
林長天一把搶過少年手裡的內膽,順勢吞下,正氣凜然的說道:「壯陽什麼的無所謂,主要是我從小就想成為第一個嘗蜈蚣內膽的人。」
少年饒有興趣的打量著林長天的臉皮,覺得那肯定是他畢生修為所在,說不定當時撐下衛少卿的攻擊就是拿臉接的呢。
「你不是想知道我帶你來這裡幹嘛么?跟你講實話,要不要聽聽?」
林長天使勁搖了搖頭,似乎對這所謂的「真相」提不起來半點興趣。
這倒是讓少年愣在了原地,將自己的斗笠戴正又拿了下來,又戴正又拿了下來,如此反覆了好多次,他也沒想明白,嚷嚷了一路的林長天怎麼在這個時候退卻了。
倒是沒等他問,林長天便先開了口:「嗨,每次這種孤男寡男共處一地的時候,要跟我談的事情都會帶來一堆的麻煩,像陳默他們那種的還好些,您這等級的強者我可真不想聽,萬一知道的多些,小命玩完的也早。」
少年點了點頭,卻也不再多說,只是拽起林長天走到了一處灘景旁,指著自己作的畫說道:「這你可眼熟?」
林長天說不出話來,他怎麼可能沒見過這副神秘無比的畫象?這明明就是中華流傳最廣的學問:課桌作畫法!
瞧瞧這直白的線條,僅僅幾道便勾勒出一個火柴人的身形出來。再往上看去,哦天吶,他竟然給火柴人加上了件衣服,還添了把長劍,使這變得文明了許多,使那火柴似乎更加生動了些.……
這畫中的「玄妙」實在是太多,林長天躊躇了半天才緩緩說道:「高,實在是高,沒想到「禹」之中竟有著您與陳默二位卧龍鳳雛,這凡爾賽宮裡沒您的畫我都不想去看了,這是人類藝術史上的損失啊!」
少年讓說的臉色通紅,狠狠轟平了旁邊的一處沙丘,然後看著林長天趕忙緘默住了嘴巴,才緩緩說道:「實不相瞞,這畫其實是跟你有關的,我推演了很久也只能是這副模樣,當然也與我的畫技也有著一絲絲微乎其微的影響。不過既然如此,那就勞煩你親自告訴我,那日在渤海,到底看到了什麼?」
話音剛落,少年眼神里的冷冽乍露,死死盯住了林長天的瞳孔,哪怕他偽裝的很好,但是本能的觸動還是告訴了少年答案。
他推演的,沒有半點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