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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野小子 第五十四章 話於天地

  衛少卿幾十年的城府今日卻是藏不住了憤怒,甚至比那日贏茂的挑釁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最忌諱的兩件事情,今日全都撞在了一塊。

  一是青年人的嘶吼,二是走狗們的咆哮。

  甘玉麟昨日廢除了自家的駑馬制度,在七族裡掀起了一片驚濤駭浪。畢竟自此之後,甘氏嫡旁兩系的尊卑有別,兄弟叔伯之間的等級森嚴就都是個天大的笑話了。

  沒有「駑馬」做舟做橋,族裡人人平等之下,誰還能為大氏所奉獻生命呢?恐怕都在忙著中飽自家的私囊吧。

  七族的元老們都在笑話著甘玉麟的痴夢,被他視為洪荒猛獸的枷鎖可是祖宗千年來的傳承,想把這化為烏有的改革者們無一例外的倒在了歷史的先河之中。

  這桎梏緊攏著的,是人心叵測。

  只不過衛少卿卻因此煩躁了很久。

  汝周的真主怎麼可能看不出其中的關節所在?

  他要是沒料錯的話,這甘玉麟下一步棋就想的是把偌大的甘氏分了家的打算吧。

  如此以來,甘玉麟是會淪為當今七族的笑柄,可在此往後的幾十年甚至十年之內,一但沒人壓得住他,恐怕汝周全城都得姓了甘。

  裹挾著資本衝擊金字塔頂層以下的階級,那換來的必然是賺得盆滿缽滿。

  老實講,若不是對權勢的崇拜已經深入到骨髓,他也早就行了這招。

  一件事是壓不垮駱駝的,導火線也是需要被人引燃的。

  可這稻草與火種卻是碰到了一塊,氣的衛少卿直接破防,把怒火通明的擺在了臉上。

  「虎世禎,你的狗膽不小啊。」衛少卿拖曳著佝僂的身體,緩緩走到了虎世禎的跟前,面色不善。

  虎世禎哪裡言語得出來,連忙彎著腰慌不迭地磕頭求饒。

  「楊五柳的狗,老夫不管。可你是我衛氏的狗,辱罵主家,此罪一,當拔舌;辦事不利,此罪二,當斷手;折我顏面,這是死差,其罪當誅!」說罷。提起拐杖便朝著虎世禎的頭顱狠狠砸了下去。

  眼見著將做了那腌臢之物,林長天的長刀卻是橫在了中央,讓那拐杖不得再寸進一步。

  衛少卿連眼皮都懶得抬下,語氣里的冷漠更甚:「小友,老夫在汝周里已經是給足過你面子,莫要不知好歹。」

  林長天撓了撓頭,輕聲說著:「那得謝謝您給小子留了情面,不過我還是想再討要一份的。」

  「你不是這汝周城裡的人,但好歹入鄉隨俗的規矩想必是明白的。我衛氏處理自己的家奴,怎麼也不應該給你這份面子。」

  林長天笑了起來,身子擺的更低,似乎是服了軟一樣,不過接下來的話語卻是讓整個汝周膛目結舌。「給不給面子,這都依您,不過有一點是說岔了的,那日,是我給了您面子,饒了那衛子夫一命的。既然您態度如此果決,那索性今日一併還來吧。」

  話音剛落,這滿腔的憤懣亦是隨之散了個乾淨。

  不過他是說痛快了,汝周滿城的嘈雜可是剎那間鴉雀無聲。

  要知道自衛少卿倚借陣法敕天之後,別說是汝周了,就連北帝對他的態度都「親昵」了許多。

  真正的汝周第一人卻被個區區的東城小吏挑釁到了跟前。

  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觸怒著衛少卿的每一根神經。

  「蜉蝣撼樹,不如長大些來,既多活些時日,還能讓樹少添些煩惱,省下心力遮天蔽日,護一城的周全。行這樣的事情,不好么?義氣和衝動,是最害死人的東西。」衛少卿抬起了頭,直視著林長天,渾濁不堪的雙眼裡盡透著股讓人遍體生寒的冷芒。

  遲暮之間,古井無波。

  如同一族的大家長在教導著自家的後輩,活生生想把他的忤逆之舉給掐滅在陰森的祠堂裡面。

  光把他的拐杖倚在那裡,就已經宣告了他人的死刑。

  以強權凌人算不得本事,拿著教義約束萬民才是真的「豪傑」。

  立規矩者,向來是文淵神洲里的「英雄」

  只不過衛少卿忘了一件自己最為顧忌的事情。

  這後生既不是他家的子侄也更不是這文淵神洲里的羔羊。

  林長天笑了起來,怎麼從中北的梵城走到文淵的汝周,一路以來,碰上的土生土長的老傢伙們,卻都是這麼個模樣呢。

  怎麼?自家絕了后,看誰都像您孫子?

  想到這裡,就再沒了往下的必要。

  「老小子都這麼喜歡把人當孫子?」林長天喃喃著,竟是從腰間拔出了長刀,鋒芒乍露,直衝著衛少卿殺將而去!

  遮天蔽日的大樹,阻擋了風吹雨淋,也讓那光明,進不來半點!

  不過林長天的刀勢自然是進不了衛少卿身的,他旁邊的鷹犬涌了過來,拿著自己的血肉之軀來捍衛家主的威嚴。

  衛少卿冷眼旁觀著場中的戰局,自家的鷹犬哪裡是林長天的對手,只是聊以「衛護」的工具罷了。難不成一上來就讓他這位堂堂的衛氏家主親自動手不成?

  何況這林長天與甘玉麟酣戰了一夜的功夫,身心卻絲毫不見疲累,反而手中的刀勢愈發兇猛,這讓衛少卿著實有些心悸,畢竟身為洞神境的他如果不能頃刻間制敵,那在七族眼裡,他倚借陣法屠了林氏望川軍團的威勢將會被動搖的很徹底。

  如同行將就木的狼王突然在狼群危難之際迸發出新的生機,從而斬殺了強敵,震懾住了手底下包藏禍心的群狼。但是當狼王的蒼老與衰弱又赤裸裸的呈現在眾狼面前的時候,它們只會爭搶著去撕碎狼王的餘威,絲毫不會挂念起它挺身而出時的壯舉。

  衛少卿沉住了氣,這是他很多年以來第一次升起了好戰的慾望。

  權謀與安逸會磨去戰士的技藝,可卻不會帶走王者的雄心。

  就在林長天解決了最後一個家奴的時候,衛少卿的氣如同匹練的白虹一般朝著林長天襲殺了過來。

  這實在難以讓人想象是位洞神境強者的罡氣,它甚至還不如甘玉麟一鞭的聲勢大呢。

  汝周的平民們在撇嘴,滿臉的不屑,這傳聞中的七族十老之首恐怕是真的老了。但七族中的界者卻是不見一人臉上帶著輕鬆的。

  也只是一剎那的功夫,平民們嘲諷的神態就生生凝固住了,這倒是好一副小人失意的嘴臉。

  在東城兇悍了一個晚上的林長天,卻是連這道「微弱」的白芒都沒接下來,倒飛了有百米之遠,卻還沒能止住身形。

  塵埃瀰漫在廢墟之中,界武級別的長刀竟是斷成了兩截,只留下刀柄上的半部在跟林長天一起苟延殘喘著。

  按照界者的規矩,勝負分明。

  「小友,年輕人狂傲些沒什麼,你現在就此離去,老夫也不跟你計較,此前之事,一律赦免。畢竟我輩界者正需要你這樣的後起之秀以重振文淵神洲的威名。」衛少卿捋著鬍子,眉目間儘是「慈柔」與「寬容」,不過他這副作態,是給汝周的愚民們看的,事後林長天還是得死的,至於怎麼個離奇,可就扯不到他衛少卿的身上了。

  他很喜歡汝周坊間里流傳的一句話,嘿,整座城的貴族那都不是些啥好東西,只有衛老才是唯一的清流,可惜他老人家一個人改變不了局勢,不然啊,汝周的青天早就來了!

  七族對這句話多是不屑的,認為那不過是衛少卿自己散播出去的流言罷了,這等赤裸的貼金之舉,也不嫌淺陋!

  可這真跟衛少卿一點關係都沒有,完完全全是坊間的愚民們自發的對他這個幕後的最大禍首油然而發的感恩之語。

  你看,這幫愚民是多麼的有趣,他們果然稱讚起了衛少卿的度量,似乎從頭至尾反而是林長天在胡攪一氣,不守「規矩」了。

  可惜這世上總是要有幾個另類的。

  林長天拄著殘刀站了起來,把腰間的鞘扔得遠遠的,在不明就裡的愚民們眼裡,還真以為是這少年識了時務,反倒是少了謾罵的話語,一個個稱讚起他的眼力勁來。就連七族的界者們也蹙起了眉頭,以為這場戰鬥即將畫上句號。

  在北域只有一種做法,會引來所有人的不屑,那就是陣前撂下了手中的兵戈。在北域也只有一種做法,會引來所有人的欽佩,那就是陣前把腰間的器鞘解下。

  無鞘,意味著刀兵沒有了歸宿,這,是死戰的意思。

  鮮衣怒馬的算什麼少年,小爺今兒還偏偏走你這條死路了!

  弔兒郎當的挎著殘刀,將界武運用到了極致,罡氣的縹緲與金屬的厚重雜糅在了一起,引得汝周全城都失聲驚呼,這是來自於林氏的夢魘!

  脫衣上馬,褪去枷鎖。

  帶刀直落於九天,懸河日下,竟壓得這全城的陰霾重燃在了光明之上!

  這一刀,問天。

  我要問你這天地,是如何作出來滿城的愚民!

  我要問你這天地,是多久才敢從痴夢裡醒來!

  我要問你這天地,是連日月都分不出黑白嘛!

  這一刀,可不是個洞神能接下的。

  衛少卿見識過那日謝道韞身著界武的兇悍,怎敢硬接林長天的含怒一擊,顧不得自己失了儀態,沖著眾人嘶吼道:「爾等還在等些什麼!這賊子一看就是林氏的餘孽,還要容他在這裡造次?快與老夫聯手破敵,不然我汝周的顏面將蕩然無存!」

  七族十老哪敢怠慢,各自使出渾身解數欲要阻攔這誅天的一刀,可是汝周的散沙此時卻是一展無餘,沒有人願意再拿生命去給後人留下反擊的餘地,若不是十老們拚死攔下了第一道的威勢,恐怕這汝周滿城的界者都要灰飛煙滅了。

  此時的楊五柳展現的異常兇猛,他眼神熾熱,貪婪又懼怕,這界武可是遺留了好幾尊的,若是能落於他的手裡,以半步洞神的境界所施展,恐怕威力還要強上幾分,屆時這汝周還不是他囊中之物?

  但這其實不然,林氏的界武設計之初就是在周氏的理念上繼承發展的,他所需要的是罡氣與裝甲的適應匹配性,而不是境界的高低。林長天的含恨一擊外加上他自身的玄妙才有了這般連謝道韞都不及的威勢,再者說了,林氏的界武里還沒有能適應洞神境強者罡氣的呢。

  這少年人的威風險些壓垮了整座汝周,不過到底是七族十老命不該絕,林長天揮刀的氣力逐漸殆盡,那衛少卿所留下的創傷撕咬著他的神經,如若有萬蟲在啃噬著氣海,終於,在他稍分神的功夫,早有準備的衛少卿就將手中貫練的白虹直接揮袖而出,把這少年最後的倚仗給擊潰在了天際,唯剩下一堆殘骸包裹著林長天的身體向地面墜去。

  十老豈能放過這等機會,尤以那楊五柳最為迅猛,身如鬼魅,直欲把這少年撕成碎片,好讓他仔仔細細看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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