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卻是不得不發。
甘氏的駑馬已經顧不上了身後的嘈雜,咬緊牙關,竟是放棄了防守的打算,拼著被重傷的危險也要與林長天以命搏命。
林長天的刀勢不減,帶著直落九天的威風寸寸逼近,而少年的道心卻是愈發趨近於崩塌,一時間,再也無鋒芒可言。
鮮血與氣甲被剝離開來,墜了青衣,染上些繁花,這駑馬翻身的勇氣從此被打落在了地上,怎麼也拾不起來。
「不是什麼時候賭上性命都能贏的,何況你連這份勇氣都不曾貫徹到底。」那少年的長刀被林長天歸入了鞘中,草草止住他的傷勢,合上他的眼眸,可惜這駑馬心中的不甘是難也撫平的。
生死之斗,以命相搏,進者唯勝。
這其中甚至沒留多少餘地去給林長天收刀的機會,畢竟這少年自己選擇了退卻,短兵相接的那刻,勝負便已分明。
眼見這惡賊剎那間便斬傷兩人,汝周剩下的界者是坐不住了,互相間對視了一眼,索性齊齊的落地,將林長天團團圍住,面色狠戾,竟是打算一擁而上。
只不過還沒等群狼露出它們的獠牙,這雄獅卻是率先抖擻起了威風。
林長天手中長刀揮舞的極快,從清明破開夢魘,從決鬥的技巧到戰爭的藝術,從幾許的微芒到千百道的重影,竟殺的這方天地如若真空!
這人想必是瘋了,他正掂量著自己的份量,卻是一口氣想要壓的整個汝周動彈不得!
殺戮仍在持續,東城區內所有的敵手都被他列入了攻擊的序列。這般的輕蔑,這般的挑釁,卻是讓這些與陣的士兵使勁壓抑住了心中的怒火,畢竟那上前圍困的界者之中竟是沒有一合之將。
轉眼之間,勢均力敵的戰鬥卻是落下了帷幕。群狼,終究是哀嚎著四散而逃,重新遁回了它們那腐朽的腥臭窩中。
戰鬥還在喧囂,這殺戮卻是成了一場追逐。
東城夜裡的老鼠又鑽了出來,貪婪的看著被戰火掠及的區域,不知不覺,因為林長天的到來,他們已經讓壓得十幾天沒有作祟了。
狂歡盛起,大大小小的黑幫把他們的骯髒擺在了明面之上,無數瘋癲的匪徒衝進了東城人的家裡,給這幫羔羊的嘴裡強行灌入了各式的毒品。
當然,窮鬼的家是沒人管的,權貴的住處誰敢去叨擾呢?那這羔羊指的自然是夾在二者之間正兒八經的東城市民們。
可憐這幫剛看完熱鬧的人們平白遭了無妄之災,不過換句話說來,他們也可憐不到哪去。
但林長天畢竟自詡為東城的父母官,那這檔子事肯定是得管上一管的。
於是他刀下獵殺的亡魂又增加了一批。
從東城區的北面殺到東城區的南面,又從東城區的邊緣殺回東城區的中央,這來往之間,林長天揮刀的手始終懸在空中,沒有半點頹落的趨勢,直將自己全身染成了黃泉中的惡鬼,把一旁的虎世禎給看楞在了原地。
他不禁萌生了一個可笑的念頭,或許汝周的七族十老都抵不住這傢伙的威風呢。不過很快虎世禎自己就否決掉了這個荒唐的想法,這怎麼可能呢?
不過在一個突兀且短暫的契機,似乎有人在問他,這怎麼不可能呢?
少焉,東城的蠅營狗苟全被收拾了個乾淨,這方天地好像可以重新歸於寂靜之中。
例行公事的七族界者被解決了,前來鎮壓的精兵悍將也都個個做了林長天刀下的冤鬼。至於那東城的老鼠和羔羊,自然是前者中的活口被趕回了下水道而後者的幸運兒可以繼續苟延殘喘,以便迎來下一次的收割。
林長天的話還是憋屈在了胸口,說不出來。講於虎世禎聽,反倒是被他給上了一課,至於剩下的人嘛,總歸是他人膝下的雜兵,當不得牢騷。
今夜的東城,人人都在縱慾。
旁觀者們被生活壓得佝僂,今兒看了出好戲,精彩!過街老鼠們被正義壓得逃竄,今兒抒了口惡氣,痛快!
那這樣看來,唯獨是林長天沒盡了興。
不過,這小小的東城馬上就引得幾位汝周通天的人物降臨於此地。
甘玉麟看著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甘氏駑馬,面上的表情看不出來端倪,只是那頭烏髮轉眼間卻是皓白了幾根。
就在今夜,身為甘氏家主的他剛剛廢除了駑馬之名的陳規。
順便一提,這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少年正是他唯一的同胞之弟。
甘玉麟立在東城的中央,整個汝周卻是不敢吭聲。「我剛剛廢除了甘氏最大的一條陋習,可惜身為駑馬,他卻是沒能見到,這是他自己命賤,怪不得你。身為界者,他技不如人還敢主動叫陣,最後落得個這副模樣,要真論起來,怎麼說,也不干你的事。」
林長天泰然處之,凝神望著甘玉麟,這可能是他自成為界者以來將要面對的同輩最強敵手。
甘玉麟嘆了口氣,平靜的說道:「怎麼說你都沒錯,有幾十種理由能為你辯解。可他畢竟是我的胞弟,所以這千般的借口都解不了這天定的梁子。」話到這裡就沒了後半句,因為那甘玉麟已經掏出了自己的長鞭。
陰鞭不示人,明露收陽魂。
甘玉麟的鞭出了手,直打的空氣乍裂,陰冷藏於骨,兇狠擺於面。
裹挾著黃泉里的森冷,似乎要一鞭把林長天打個魂飛魄散。
可惜,北域的刀向來是以剛猛著稱的。
烈刀與陰鞭雜糅在了一起,柔冷沉浸了剛猛,正陽傾軋著暗月,似是要決出個你死我活,但卻又是同屬陰陽,實在難以分舍。
這副光景持續了很久,如同下山的猛虎遇上了條攔路的蟒蛇,正吐著信子,與獠牙惡戰。
從子夜殺到黎明,決鬥卻還在繼續。
用一句倖存下來的東城小男孩長大時的話語,「他奶奶的,那兩位打了一夜硬是沒斷出來個雌雄,我想著一山不能容二虎,這早晚能聽到他們幹掉對方的消息,可誰知道,嘿!我爺爺讓熬死了,我爹也讓熬死了,都讓我等他們燒紙的時候給帶個口信,也沒見識到的機會啊。兒子,這也是爸爸青春的遺憾啊。你給我聽好咯,我家子子孫孫無窮盡也,一直持續下去,不信熬不到個結果!」
幸運的是,到他孫子那輩,林長天與甘玉麟終於分出了勝負。
這就是文淵神洲後來的成語「愚公傳信」的來歷了,意指做事情執拗,不達目的絕不罷休,也被引申為做沒有實際意義的事情特別堅持,具諷刺之意。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這男孩的孫子在給他燒口信的時候,大聲慟哭,「爺爺您青春的遺憾結束了啊,爺爺您青春的遺憾結束了啊,爺爺您青春的遺憾結束了啊.……」就這樣周而復始很多遍之後,孫子的舌頭都打了結,只會說著「爺青結,爺青結」。
自此之後,文淵神洲中就把表示一件自己喜愛的或關注的事情或事物,結束了沒有了,稱之為「爺青結」。
林長天和甘玉麟各自喘著粗氣,周圍觀看他們大戰的人也從東城到了整個汝周,甚至是鄰近的幾個城中都有聽聞到消息往汝周趕來的界者。
為了便於大家的觀看,十老大手一揮,直接布置上了覆蓋全城的光影,搞起了現場直播。
於是這場決鬥的氣氛莫名的詭異了起來,林長天古怪的看了眼甘玉麟,喘著氣說道:「還打么,你我這都快要成為拉動汝周GDP的戶外主播了。」經過整夜的纏鬥和殺戮,他林長天心中只剩下一口怨氣未出,而這卻也不是沖著他甘玉麟來的。
甘玉麟倒是雙眼充血,咬緊了牙關,看著林長天發狠的說道:「你這賊子,害我胞弟現在生死未卜,要我如何去跟自家的老娘交代,今天拼著十老之位不坐,也要你下地獄去陪他!」
「哥,你這是什麼話,我這般的玉樹臨風,翩翩有禮,正人君子,甘氏的非著名四有青年,汝周城的三好市民,怎麼能下地獄呢?」不知何時被人抬到一邊的青衣少年正一邊在擔架上緩著傷勢,一邊吃著薯片悠哉的看著二人決鬥。
林長天隱約之間覺得甘玉麟的殺意似乎又強了幾分,他徑直走向了自家胞弟的身旁,面色陰冷的可怕。而這胞弟卻是好死不死的沖甘玉麟微笑了一下,把薯片遞到了他的嘴邊:「哥,你是不是干不過人家了?沒事,不丟人啊,來吃口薯片壓壓驚。」
好在甘氏眾人來得及時,不然明日汝周的新聞就是十老之一的甘玉麟活生生把自己胞弟毆打致死。
甘玉麟一把掙脫眾人的束縛,氣得臉色發青:「甘成玉,你這廝害得我與那牲口連打了一個晚上,險些喪命,我就不應該把那駑馬的稱號給廢了,讓你丫一天天沒事瞎得瑟!」
讓喚作甘成玉的青衣少年差點又讓捶成了半死不活的模樣,但聽聞此言,一躍而起,也不顧包紮的傷口。興奮的跳了起來,如同一隻脫離了自家婆娘的中年公猴一般。
就這樣鬧騰了一會,甘成玉的眼眶突然被淚水浸濕,望著周圍的人群聲情並茂的說道:「我的靈魂嚮往自由,我的生命正赴黃泉。所幸,一切的枷鎖都在至死不渝的鬥爭之中化作了世間的塵埃!」說完,朝著天地連鞠了三躬,審視著汝周的一切,似乎連林長天都變得順眼了許多。
林長天有些摸不著頭腦,帶著滿腔疑惑大聲說道:「哎?你不是讓我砍得在地上裝死了半天么,這自由不都是你哥的功勞嘛。」話音剛落,見甘成玉緊閉著嘴,似乎是他沒有聽到,趕忙又大聲吼了幾遍,直讓周圍的眾人都面色古怪的看著場中的甘成玉不放。
「這貨絕對是見小爺未死趕忙來補刀的,可惡,好狠的心機。」甘成玉自言自語了半天,然後把無助的眼神投向了自家的哥哥,不過正想著怎麼把頭髮染黑的甘玉麟哪有空理他,只是遞給他一個冷冽的眼神。到底是親兄弟,這眼神中的意味讓甘成玉讀了個明白。第一重是示意自己惹出來的禍自己解決,第二重則暗寓實在不行的話你丫就自己了斷,讓生命真下了黃泉吧,反正你丫別丟了甘家的臉就是。
見甘玉麟放棄了自己,甘成玉一臉的「悲痛欲絕」,帶著三分悲涼,三分可憐,和剩下的四分哀怨最後看了眼自家的親生大哥。
甘玉麟那能忍得了這般的做樣,但畢竟這是自己從小看大的胞弟,只得嘆了口氣,沖著眾人抱拳說道:「各位,實不相瞞,我胞弟甘成玉在其中也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既然他也沒事,我甘家就不摻這躺渾水了,就此作罷,我等便先離去了。」
甘玉麟的話說的很婉轉,明面上是替甘成玉挽留他的名聲,可這背底的意思就是各位忙各位,這東城的事情可與我甘氏無關,誰是後面的主子,誰出來話事罷。」
那這漩渦的中心自然是虎世禎和林長天了
二者身後站著的,也是七族十老「心知肚明」的衛少卿與楊五柳的鬥爭。
不過楊五柳著實發了懵,畢竟當初這不大不小的差事就是為了打發林長天用的,他可真算不得自己手下的親信,不過這話說給衛少卿聽,只能引來後者的冷笑與不屑罷了。
畢竟現在這位汝周真正話事人的嘴臉,實在是難看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