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及至中午，夙顏才稍微恢複了些力氣。她掙紮著爬起來，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屋子。
屋子比夙顏想象的還要簡陋，除卻之前便看見的那一張桌子兩條凳子外，便隻有一張隻剩骨架的床。而那床，當真比天帝當初所在屋子頂上的瓦還要脆弱。以夙顏現下一隻蚊子都難拍死的力氣，她隻輕輕一碰便垮了，濺起一地灰塵。夙顏嗆住了，卻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
除此之外，屋內便再也沒有第四樣東西了。
夙顏很無奈，好歹她是個上神，即便此刻暫時淪為了階下囚，但她依舊是個上神，這待遇，這規格，就不能稍稍有點檔次嗎？
好在屋外的風景稍微要好些，是真正的青山綠水，夙顏居然還看見天上有一隻鯤鵬飛過。
這也算這難得的苦難歲月中唯一一點慰藉了。
夙顏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她已餓得有些頭暈眼花了。
門外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夙顏抬頭，進來的女子身姿窈窕，黑色長袍華貴大氣，袖口依舊是精致的曼珠沙華。紅紗覆麵，紅唇似火。那一雙眼，竟也是血紅色的。
夙顏緩緩笑了出來：“姣池‘。’”
姣池提起裙擺，蹲在夙顏麵前，素手掐上她的下巴，嘲諷一笑：“我說什麽來著，當日我受的罪，一定會原原本本地還給你的。”
夙顏身上隻有少許力氣，根本掙不開姣池的鉗製。她力氣很大，夙顏懷疑下一刻她的下巴便會脫臼了。夙顏穿過她滿是恨意的雙眼，似乎又回到了當初那天。
那日，在滄闌宮的地牢裏，她幾近奄奄一息，卻還能緊緊拽住夙顏的裙角。那雙眼裏的恨，與今日如出一轍。
那日，她說：我若死了，化作厲鬼也會詛咒你，我若活著，定會把你……把你欠我的一點一點地討回來！我今日受的罪，來人定會一分不少地討回來！
夙顏不由得感歎，有誌者，事竟成。事實告訴我們，人這一輩子，最重要的，還是追求。
那話怎麽說的，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夙顏微微偏頭，勉強卸去些力道。雖苦中作樂了一番，但實際上，恐怕沒有誰一朝被囚，心中是不氣的。她心裏，一股有名火燒得正旺。
“姣池？”夙顏笑，“不知本上神現在還能不能叫你姣池了。”雖是疑問句，卻被她說得無盡的遺憾：“本上神記得姣池可是魔帝特封的魔族公主，尊貴無雙，哪是現在這一介魔障可比的？”
姣池的臉，瞬間慘白。
她心中最痛，恐怕就是一朝入魔，再也沒了當初的正大光明與尊貴無雙。隻這痛在平時，都隱藏在她冰冷怨憤的外表下罷了。
果然，姣池怒極反笑：“死鴨子嘴硬，原來卻是說的你這樣的人。也不想想，若是沒有你，本座堂堂一界公主，何以會淪落到如此地步？！”
“若是沒有你，表哥當初怎會那樣對我？若是沒有你，本座何以要靠著伊紅教行事？若是沒有你，本座又怎麽可能墮入魔道，從此永無翻身之日？！偏偏你，還一副無辜的樣子，我在這個地方九死一生，你呢？你在表哥懷裏，萬千寵愛於一身！”姣池幾近瘋狂，“我每次修煉血瞳術痛苦到無法忍受之時，你可知我都在想什麽？”她的手輕輕撫上夙顏的臉，像情人間最親密的撫摸，激得夙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在想，這一切，我該怎麽還給你。怎麽讓你，身敗名裂，眾叛親離，一無所有！”
話落，紅唇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夙顏冷笑：“眾所周知，本上神脾氣不好，前前後後得罪的人也不算少。但自問從未做過什麽對不住你的事！”她說，“常亦楠從未喜歡過你，一直是你一廂情願。第一次半路對我出手，姣池，你得記住，如果不是我，你已經死了，哪還有命去墮入魔道？！你與常亦駟串通一氣，抓了司嘉，傷了笑笑，這些賬，本上神都還未曾找你算過。都說人貴有自知之明，你怎麽一個蠢貨造型就想闖遍天下呢？”
姣池聞言，挑挑眉，放開了她。卻是站起身，來回踱步：“沒關係，這些都沒關係。過去的事，本座不想再提，但至少現在，你在本座手上。你也大可放心，本座不會傷害你，隻是，要你親眼看看……”她廣袖一揮，幾分惡毒流露而出，“看看你的未婚夫，看看你的哥哥，看看你最好的朋友，看看這些你放在心尖上的人，從一開始，到最後，都是抱著怎樣的態度對你的，都做了些什麽事！”
“挑撥離間這種事，沒用的。”
“不急，你放心。”她笑，極盡溫柔風情，血紅的眼眸微眯，“挑撥離間這種事，沒有真憑實據，總歸不太順當。你且好好呆在這裏，等著你心心念念的未婚夫來救你吧。”
話落，她不再理會夙顏，撩撩衣袖，開門出去了。隨後進來兩個人，端進來幾碟飯菜，當著夙顏的麵，往裏麵下了軟骨粉。
夙顏低聲咒罵，這姣池，真是太能折騰了。當著她的麵下藥，不吃會餓死，吃了便動也動不了。
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
她中過一次軟骨粉，渾身無力，藏在體內的乾坤袋根本不能用。而麵前這經了伊紅教之人的手的飯菜，她實在吃不下。隻要一想到姣池那紅得可以滴血的眼睛和嘴巴，她就惡心。
但方才看姣池血紅的雙眼，倒讓她想起了一件事。
當初人間屠村一事，被抓走的那些孩童皆被挖去雙眼，屍體扔回村莊。當時他們便認為，那眼珠子是被姣池拿去修煉血瞳術了。又道那眼珠子所含怨氣越強，練出的血瞳術威力便越大。今日一見，姣池竟連眼珠都變成紅色的了，這著實有些恐怖。
夙顏想了半天，隻想出了“任何東西都有副作用”這一個解釋。
思緒回到當前，夙顏立場很堅定，她是不可能吃伊紅教的飯菜的。
她是被抓來的堂堂上神，怎可在神魔兩界共同的敵人這兒蹭吃蹭喝。
夙顏頂著飯菜的香味，一直熬到體內軟骨粉的藥效過了些，這才勉強祭出乾坤袋。夙顏揉著乾坤袋的兩隻耳朵淚流滿麵：“嗚嗚，乖乖，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吃飯皇帝大。夙顏掏出兩個度白果，迅速啃完，又吃了好幾顆解毒的仙丹。因著體質的原因，尋常毒藥對她根本無用，也隻有軟骨粉這樣的遠古迷藥才能有幾分作用。因此，乾坤袋裏一大堆解毒仙丹她一直都沒有碰過，也不知過期了沒有。
吃飽喝足，力氣也漸漸恢複。夙顏麻利地將飯菜從窗戶扔出去，正砸在看守她的侍衛頭上。
夙顏在那聲清脆的響聲以及接踵而至的謾罵聲中反思，今日在姣池麵前表現如何，有沒有體現出她大神界的威風霸氣。
所謂氣勢，便是一定要抬出自己的身份，能自稱寡人絕不自稱本王，能自稱本上神絕不自稱本宮，能自稱本仙子絕不自稱我。其次，便是聲音一定要夠大，一定要夠冷，眼睛要微眯，顯出幾分不怒自威的味道。
夙顏將其與方才的表現對比了一下，覺得自己還是略占上風的，不然姣池為何匆匆離開。
她很滿意，但修為並未完全恢複，想逃走是不可能的。因此她便從乾坤袋裏翻出張毛毯，裹在身上準備補個眠。
小女子能屈能伸，睡個地板又有何妨。
後來幾日，姣池沒再來看過她，夙顏樂得清閑，倒是將四周的情況看清楚了八分。
屋外雖有山，雖有伊紅教的人，此地卻並不是伊紅教。因為夙顏半夜睡覺時有風灌進來，將她凍醒了。她逆著風向一番搜尋，終於教她在後牆發現了一條縫。縫不大，約莫有尋常筷子一半大，白日時，恰好能看見外麵的些許景致。
夙顏看到，那縫的外麵，是一片草地，草地之外，是一條平坦的河流。
寸天穀四麵環山，所以，此地不可能是伊紅教的老巢。
想來也是，她被抓，常亦楠與流寂定會雙雙出手來救她。即便是伊紅教，也不敢拿出他的一切做賭注，來對上這兩個人。
那樣的結局，想想都很沒有懸念。
夙顏很憋屈，常亦楠和流寂，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尋過來。常亦楠你最漂亮最愛你的未婚妻在這裏吃不好睡不好你知道嗎？哥哥你最可愛最能幹的妹妹在這裏受氣了你知道嗎？
乾坤袋裏就隻有毯子，還是流寂為了預防她出門在外歇息是冷著特意準備的，那東西裹在身上睡覺，身下就是硬邦邦的地板，連著幾日下來，她骨頭都快斷了。渾身都痛，動一下便能折騰掉半條命。
當然，這些都不是她最關心的事。她最關心的，還是那個當日在魔界幾十招內便能將她製服的麵具男，以及那個幾十招內便能將麵具男製服的蒙麵男子。
魔界什麽時候有了這樣厲害的角色，夙顏委實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