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常亦楠回滄闌宮了,夙顏很不開心,因為流寂說近來一個月她都得著手準備神女大選的事了,再加上有個男女成婚前不得見麵的習俗,她這一個月都得規規矩矩呆在紫燁神宮。
夙顏腹誹,天帝不是說紫曄神女這個東西即便她閉著眼睛都是她的,跑也跑不掉嗎?男女成親前不得見麵不是人間某些地方才有的習俗嗎?哥哥你這不是明擺著坑我嗎?
夙顏哭死,說哥哥你這麽殘忍真的要禁我的足了嗎。流寂摸摸她的頭,說你要不了多久就要嫁過去了,就當好好陪陪我不成嗎?
夙顏心裏一噎,什麽反對的話也說不出了。但常亦楠的最後一麵還是要見的。她估摸著常亦楠應該還沒走遠,便追出去,順帶表達一下自己是多麽不舍但是不得已而為之。
今夜月色不明。
夙顏頂著夜風,一路追至魔界境內,也沒見到常亦楠的影。
夙顏喘了口氣,有些累。天已黑盡,借著一點稀薄的月光幾乎難以視物。夙顏怕再飛下去會迷失了方向,便收了祥雲,一步一步往前走。
心裏還是流寂方才說的那句話,她不久便要嫁給常亦楠了,陪著流寂的時間便少了。
如此一想,原本極開心的事,她期待了那麽久,現在卻生生覆了層悲傷的色彩。
夙顏歎了口氣,接著走,突然就覺出了不對。
背後一股滲進骨子裏的冷意,帶著沉沉殺氣侵襲而來,一瞬間空氣都凝重了幾分。一聲極其細微的輕響,是利刃劃破空氣的聲音。祭出湛影,夙顏反手刺出一劍,刺目的火花迸發在空氣中,恰好照亮來人的臉。
堅硬的黑色麵具,看不清長相。他眼中殺氣令人窒息。夙顏心裏一凜,她不是他的對手。
閉關六十年,她的修為雖說算不上頂尖,但在六界絕對是排得上號的。但眼前這人,她卻看不透。一瞬間太多的人名從腦海裏閃過,有仇的無怨的,來不及細想,來人的攻擊已狂風暴雨般襲來。
來人用的是一雙不知什麽材質的爪,明明是在黑夜中,卻能反射出縷縷幽冷的光。他招式極為狠辣,夙顏避得很吃力,一個不留神,利抓便要劃破她的脖頸。
夙顏心頭一寒,完了。
破空聲由遠及近,火花濺到夙顏脖子上,利抓被遠處飛來的長劍彈開。夙顏拍胸口安慰自己,沒事,火花濺上來總比被劃破脖子好。
一名蒙麵黑衣男子接過長劍,轉身便與麵具男纏鬥在一起。
夙顏看著那個略顯瘦弱的黑色身影,怔在原地。
這個人身上的氣息,好熟悉。
六十年前,她每到魔界便如影隨形跟在她身後,卻神出鬼沒怎麽也見不著人的那個人,身上便是這種氣息。
那時她便覺得這人跟蹤她,但並無惡意,再者他既能被她發現,說明修為也高不到哪裏去,所以一直未曾深究。但如今看來,惡意是沒有的,這修為,可就不一定了。
連她都應付不了的人,他卻招招收放自如,毫不費力的樣子。分明是同一個人,不過短短六十年,修為長進卻這麽大。很顯然,當初這人跟蹤她是留有餘力的。
夙顏生平第一次,看走了眼。
雖是高手過招,但麵具男的目的顯然是自己。蒙麵男子俠義相助,即便他對付麵具男遊刃有餘,她也不能坐視不理。夙顏執了湛影,一頭栽進戰局。
一番激戰,局勢甚為明了。蒙麵男子一劍刺進麵具男左肩,麵具男落荒而逃。
夙顏鬆了一口氣。
蒙麵男子站在離夙顏三四步遠的地方,一雙黑眸將夙顏上下打量了一番,隨後轉身便走。夙顏幾步衝過去攔住他:“喂,我說,你上次……”
男子轉身便走了。
“唉!你站住!”夙顏叫住他,“至少留個名吧,來日我好報答你啊!”
男子頭也不回,那決絕的背影讓夙顏懷疑她是不是長了一張魔鬼臉,這才把人嚇走的。
夙顏很氣惱,這人當年總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跟蹤她,現在又恰好出手救了她,這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夙顏鐵了心要認出他是誰,撒腳丫子便追上去。
誰知那男子也身形一閃,瞬間便沒了影。
夙顏很氣憤。
就在此時,黑暗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緩緩飄過來。夙顏整個身子都僵住了,她若沒記錯的話,方才那名麵具男子被刺中了肩膀。
冰冷的氣息漸漸繞到身前,纏上她纖細的脖頸。夙顏慢慢地,極其小心地,努力不動聲色地伸手去夠左手的手釧。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唯一能救她的人也被她一番追問嚇跑了。她如今唯一的希望,也就這個手釧了。
夙顏啊夙顏,什麽叫自作孽不可活,這便是了!
背後的冷意越來越甚,鼻尖充斥著濃烈的血腥味,冷汗一顆一顆地從背後冒出來。夙顏心裏一喜,右手指尖終於碰上了手釧。
突然間,一股什麽力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纏上她的脖子,勒緊。隻一瞬,夙顏還來不及將靈力注入手釧,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昏迷前,夙顏唯一所想,便是:
我勒個去,本上神還要嫁人的,現在這一出,什麽時候才能重見天日啊?!
麵具男一把將夙顏扛到肩上,幾個閃身便沒了蹤影。
兩人走後片刻,常亦楠飛奔而至,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急切。他身後,跟著同樣急切的晉宇。
此處再無那抹綠色的身影,隻有空中淡淡散去的血腥味。
常亦楠刹那間臉色煞白。
他終是來晚了一步!
夙顏是被餓醒的。
身下是冰涼的地板,呼吸稍微重些,便會吸入地上覆著的一層灰。夙顏全身無力,動彈不得,唯一能動的便是那雙眼珠子。她勉力轉了轉眼珠,看見同樣布滿灰塵的窗戶和半個房頂,屋內隻擺了一張原木桌子和兩根長條板凳。窗戶外,是碧藍的天和一個小小的山頂。
夙顏很無奈,幾日前她才在想堂堂天帝怎麽會呆在那樣破的一個屋子裏,今日便輪到了自己。天帝當日尚且行動自如,自己卻一動不能動,地位不同,待遇不同,想來造物神還是很公平的。
夙顏渾身發軟,試著動動手指無果,她也知道這次是攤上大事了。
是誰抓的她?上古密藥軟骨粉,如此大的手筆,沒些家底可是用不起的。抓自己的人又是那樣一個難得的高手,比之常亦楠恐怕也不遑多讓。
夙顏淚流滿麵,常亦楠,哥哥,你們知不知道我淪為階下囚了?
她可真是這麽久以來,神界混得最爛的一個神仙。
不能動,不能吃東西,夙顏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入了夜,寒意漸漸從地板滲出來,一絲一絲鑽進夙顏骨子裏。她今日穿的衣服並不是浮風鍛,抗寒的作用並不強,如此一來,她便更難受了。
最重要的是,左手手腕上的手釧,已經被人取下來了。
夙顏覺得,這日子更難熬了。
一夜未眠,又凍了一夜,黎明時分夙顏便發了燒,額頭滾燙的溫度一路瀟瀟灑灑持續到天明。
一夜沉思,夙顏倒也無懼了。左右自己是被關了起來,要麽尋仇,要麽做威脅之用,總不至於即刻便要了自己的性命罷。無論哪一種可能,有常亦楠和流寂在,那綁架自己的人都是在自尋死路。
夙顏迷糊著,甚至還有興致想上一想:這莫非便是傳說中的太歲頭上動土?
漸漸的,夙顏身上的骨頭也開始疼了。尋常人遇到這種情況,好歹還能掙紮一下轉移些注意力,自己卻是半分都不能動。
何其痛苦,何其悲哀!
她不知當初司嘉被滄桀抓至暗無天日的地牢是怎麽熬過來的。她那是隻知她的痛苦,如今卻能感同身受了。
這綁匪實在可惡,兜了那麽大一個圈子,好不容易將人綁來了,要殺要剮便幹脆些。這樣將她關在這裏不聞不問是幾個意思,莫非是要從精神上壓垮她?
夙顏告訴自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她得堅定立場。
滄闌宮。
常亦楠站在窗前,身後是一幹得力手下。他臉色陰沉,由始至終隻聽人講話,從未開過口。江岩的聲音越來越低,再弱一點,便要成蚊子了。
常亦楠陡然皺眉,眾人呼吸隨之放輕,隻那江岩身子一震,聲音洪亮了幾分。最後以一句“地上有爪狀物抓出來的四條痕跡”結束。
晉宇看了眼常亦楠,見他並無太大反應,這才開口:“聽江岩的描述,帶走上神的人所用武器該是爪類,
。上神如今修為極高,尋常人等怕是沒那麽容易得手。屬下隻怕……”
“本殿知道。”常亦楠打斷他,“本殿知道是誰出的手。”
晉宇幻聽一般:“殿下……”
“讓陌懿宮的人都撤回來吧。”他淡淡道,“魔鈅王這麽大的動靜,他們居然沒匯報過來,如此無用之人,死不足惜。”
晉宇江岩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陌懿宮,魔鈅王。
那便是,伊紅教也出手了!
半晌,晉宇問:“殿下,是否需要,告知紫燁神宮一聲。”
“告訴流寂做甚?”常亦楠冷聲道,“本殿的女人,本殿自己會救!”
晉宇低頭稱是,帶著一幹人等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