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夙笑拿了藥,單手推夙顏的房門,門裏邊別上了,推不開。她又敲了兩聲,屋內靜悄悄的,沒什麽反應。
她將藥拿好,退了兩步,一腳踹過去,兩扇門應聲而開,門栓斷成兩截掉在地上。
夙笑淡定吩咐香蜜差人換上新的,拿著藥走進去。
夙顏趴在桌上,睡著了,滿臉的淚痕,桌上還有一小灘水跡。
夙笑無奈,施了個法將她搬到床上,複又動手解她的衣服。背上大片的肌膚露出來,夙顏一個激靈,醒了。
她飛快地躲到一邊,雙手迅速將衣服整理好,滿臉戒備地回頭。見是夙笑,鬆了口氣。
她以為她還在那該死的怨靈陣中。
“醒了?”夙笑將藥放在一旁的凳子上,拍拍床,“趴這兒。”
夙顏看見了藥,想到自己的背,乖乖趴了過去。
夙笑又將她的衣服褪到腰際,她皮膚極白,此刻橫著幾道猙獰的紅痕,極其刺眼。夙笑一手抹了藥,輕輕地往她背上塗。
神界頂好的藥,塗上去冰涼清爽,片刻後便有了些暖意。
夙顏隻趴著,什麽話也不說。
藥很快便塗好了,夙笑幫她穿好衣服,又給她的手上藥。景嵐殿內她太過激動,手背狠狠撞在了矮幾上,此刻很大一塊青紫,像附在白玉石上的青苔。
夙笑放好藥盒,說:“延壽星君來過了,見你睡了,便又走了。”
夙顏點頭,也不說話。
如此一來,夙笑也不知該說什麽,她向來不是一個會說話的人。她拿了藥出去,隻交代了一句,說司嘉許久沒來了,若有時間,便去看看。
夙顏看著她出去,一想到流寂,心中又是一陣煩躁。
打開窗戶,天已黑了,夜風吹進來,她打了個寒戰。這屋裏,她越呆越不自在,想去景嵐殿,又怕再看見流寂冷冰冰的樣子。
夙顏歎口氣,換了身衣服,準備出去散散心。她曾答應過那群怨靈,要送他們去入輪回,如今正好有時間,也可散散心。
大晚上出去,本不是什麽好事,她不敢驚動任何人,隱了身,偷偷往外溜。
平日和司嘉一起,偷偷摸摸的事沒少幹,別的不敢多說,但這偷溜的本事卻是學了個十成十。
一路順利得很,她出了紫燁神宮,一路往南去往冥界。
這種大半夜往冥界跑的事太瘋狂,她以前想都未曾想過。如今也不過是心裏煩躁,想求個安寧,再加上有修為傍身,她才敢這樣做。否則以她天靈體的身份,怕是還未到神界,便已被有心之人抓了去,化成靈氣增強修為了。
一路南行,寒風吹得她臉上一片冰涼,腦子卻清醒了很多。
奈何橋近在眼前,無數魂魄排成對,等著喝了孟婆湯,奔向下一世。夙顏剛踏上去,前方黑白無常便迎了上來,恭敬極了:“見過上神,不知上神造訪神界,有何貴幹?”
夙顏說:“我有事,要見冥王。”
無常彎腰引路:“上神請。”
夙顏跟著他們走,奈何橋聞名六界,卻是其貌不揚。鐵索上鋪了一層木板,頗為陳舊,人踏上去便晃個不停,夙顏毫不懷疑下一刻她便會掉下去。
她扶了兩側的繩子,慢慢走。
魂魄本是規規矩矩排了兩隊,此刻為了給黑白無常和夙顏讓路,隊伍歪歪扭扭靠向一邊。眾鬼魂竊竊私語,似乎不明白誰會有這樣大的麵子,能讓冥王座下的兩位無常親自接待。
夙顏走到奈何橋盡頭,卻見到了一位故人。
沐衡呆呆的,正端了碗孟婆湯準備喝。見了夙顏,她一個激動,碗便打翻了。她急急跨出一步,叫住夙顏。
夙顏算了算時間,差不多該是她第二世的劫了。若換了平時,她該會停住,同她說上兩句。但今日她實在無甚心情,便隻頓了頓步子,頭也未回地走了。
沐衡站在原地,臉色晦暗不明。
冥界雖終年不見陽光,該有的氣派卻絲毫未少。夙顏看著眼前恢宏大氣的宮殿,邁步走了進去。
冥王坐在案桌後,朝夙顏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夙顏早就聽說冥王極其麵冷,麵無表情簡直就是家常便飯,氣勢頗為攝人。她一直以為冥王是那種中等身材,肚子大得像孕婦,滿臉絡腮胡的男子,卻不想竟是如此的相貌堂堂,剛毅挺拔。
可惜夙顏今日,並無心情欣賞他的美貌。
夙顏點頭:“今日來次,是有一事要與冥王相商。”
冥王挑眉,手肘撐到桌上,問:“何事?”
夙顏皺眉,這冥王似乎不像傳說中的那樣麵癱啊。她好奇,卻並沒有細想,隻交待了來意:“我前幾日入了遠古魔尊布下的怨靈陣,帶出了裏麵許多怨靈並承諾送他們投胎。我不懂這程序,如今便將這些怨靈送到你手裏,你看著辦吧。”說完,她取出那塊芙蓉酥,解開封印,將一大群怨靈放了出來。
怨靈終年封印在樹林裏,乍一看這富麗堂皇的宮殿,都縮成一團,極其不安,沒有半分怨靈該有的凶狠樣。
夙顏又對冥王點了點頭:“告辭。”說完,轉身便要走了。
誰知冥王身形一動,已擋在了夙顏身前。他一手拉住夙顏的衣袖,故作嚴肅道:“事情還沒交代清楚,怎麽就要走了?”
他語氣雖嚴肅, 夙顏卻敏感地感覺到了她一絲玩笑的意味。她很煩躁,揮開他的手:“我要回去了。”
夙顏一隻腳已跨出了殿門,那冥王卻又發話了:“唉,那個誰,本王可是說真的,這事真沒完。”
夙顏無語,這冥王怎麽這麽聒噪。她轉身,抄起方才那塊芙蓉酥便向他扔過去:“我說你有完沒完!本上神大晚上跑過來就是聽你廢話的嗎?有話就說!”
一旁的黑白無常齊齊打了個寒戰,這夙顏上神脾氣真不好,若按品階說,冥王好像比她高上那麽些吧……
冥王卻笑了,且笑得異常開懷:“哈哈哈,本王就說嘛。都說神界夙顏上神被寵上了天,不惹便罷,一惹這脾氣可是十分了得的。我還以為是謠傳,現在看來,妥妥的真理嘛!”
“……”夙顏咬牙切齒,這冥王莫不是在冥界呆久了,思想變態了吧?若真是如此,也不知心理變態這種病,延壽他是能治呢,還是不能治呢?
冥王又笑了兩聲,這才斂了笑意,正聲道:“夙顏上神,本王可沒開玩笑。這六界的魂魄,都須在肉身死亡後七日內來冥界,若是沒來,便化為孤魂永世不得再入輪回了。正常魂魄都是如此,更別說怨靈了。”
“那豈不是這一堆的怨靈都不能再入輪回轉世投胎了?”
冥王點頭:“理論上是這樣的。”
夙顏炸毛:“你怎麽不早說?!早說我就不答應他們了!”
冥王:“……”你答應他們那會,我還不知在哪兒呢……
冥王想著,突然覺得不對,瞬間被一種詭異的感覺包圍。
夙顏又說:“你是冥王,你肯定是有辦法的吧?”
冥王臭屁道:“當然有!”
夙顏揮揮手:“有便好,您老看著辦吧,有什麽需要,來找我便是,我很大方的。”說完,真的走了,留下冥王愣在原地,風中淩亂。
夙顏回去,經過奈何橋。她特意看了看,沐衡已不在了,想是入了輪回道了。
忘川河旁開滿了大片大片的曼珠沙華,火紅的一片,熱烈而妖嬈,映著黑色的忘川河水,更顯幽暗。
夙顏突然就想到了姣池。
她衣服上,額頭上,都是開得正豔的曼珠沙華,死亡的味道。
也不知真正的曼珠沙華是什麽味道。她摘下一朵,扯了片花瓣喂到嘴裏。
一片苦澀在唇齒間蔓延開來,夙顏苦了一張臉,將最裏的東西吐出來。
這東西,中看不中用啊!
回到紫燁神宮,天已破曉,
夙顏溜回房裏,預備再睡一覺。誰知推開內室的門,一襲修長的身影便立在裏麵。屋內沒有掌燈,隻有少許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他就站在窗戶邊,墨發飛揚,神秘而俊美。
不是不理她嗎,怎麽現在跑來了?
她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流寂轉身看她,她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全無方才在冥界時的囂張霸氣。
兩人就這樣站著對視,屋內死一般的寂靜,最後還是流寂先動。他走至桌邊,朝她招手:“過來。”
夙顏抵著門框,不動。
流寂說:“要我過去拉你嗎?”
夙顏唾棄自己,怕什麽?她裝模作樣理了理衣袖,信步走過去坐下。
流寂卻伸手拉她手腕,眸光沉了沉,將搭在手背上的衣袖掀起來。夙顏這才察覺,方才理衣袖時,她已不經意間便將手縮進衣袖了。她反應過來,要縮回手。流寂緊緊拽住,食指在她手背那塊烏青上碰了碰,柔聲問:“疼嗎?”
夙顏扁扁嘴,搖頭。
流寂又將她手反過來,摸著她掌心那道疤問:“疼嗎?”
夙顏還是搖頭。
又是一陣窒息的沉默。
良久,流寂終於歎了口氣,伸手將夙顏攬入懷中:“顏兒,對不起。”
夙顏的眼淚,自他手臂伸過來那一刻便沒能止住。她咬著唇,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
“對不起。”流寂說,“我不該那樣對你,原諒哥哥好不好?”
夙顏嚎啕大哭,話都說不出一句,隻能拚命點頭。
男子墨黑的眼,星光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