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盛夏的清晨,露珠還未褪去,便已有知了漫天嘶鳴了。
夙顏自上次在魔界夜遇姣池後,便回了紫燁神宮一心閉關,如今已有整整一年。
清晨的第一抹陽光斜斜灑下,落在子衿殿緊閉的淡金色大門上,散發一地光暈。流寂輕輕推開門,走到殿內專為夙顏社的練功房外。
屋內沒什麽動靜,也不知她在幹什麽,流寂緩緩推開門,心中盡是忐忑。一年不見,也不知她現在怎麽樣了。
屋內陳設不多,倒顯得很空曠。隻一床一幾,一個香爐和其它零零碎碎的一些東西。流寂視線在屋內掃了一圈,看見了夙顏。
坐在地上,趴在床邊呼呼大睡的夙顏。
流寂額上滑下三條黑線,她居然這樣也能睡著……
流寂輕步走過去,將她抱起來放到床上,猶豫著要不要給她蓋床薄被。雖是盛夏,殿內卻放著很多吸熱冰晶,如今很是清涼。流寂稍一思考,便拉過一旁的薄被給夙顏蓋上。
誰知平日雷打不動的夙顏竟悠悠轉醒。
她睜開眼,看到的便是流寂的俊臉和垂下來的黑發。
夙顏愣了一下,便迅速翻身起來,一頭紮進流寂懷裏。她緊緊抱著流寂的腰,腦袋在他懷裏蹭了又蹭:“哥哥,我好想你啊……”
流寂也沒想到她會醒,怔愣了半天,卻不知該說什麽,這種久違不見的感覺讓他仿佛回到了當初剛把她救回來的時候。那時她滿身鮮血,一動不動地躺在他懷裏,連呼吸都格外脆弱,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也敢把他念了這麽久的寶貝傷成這個樣子,他一麵氣憤,一麵又氣自己為何沒能早一點找到她。如今,她卻是完完整整地縮在自己懷裏,笑靨如花,還能撒嬌,還能抱著他。流寂突然就覺得無比滿足,眼眶竟有些濕潤。
擁有全世界也不過如此。
夙顏翻身下床,拉起流寂就往外走。
她閉關一年,於一般神仙而言實在是不算什麽,大約就是睡一覺的功夫,可於夙顏而言,那可就是太久了!
一年,足夠發生很多事了。
夙顏一邊吃洞悉,一邊聽流寂給她講這一年內各方各界發生的事。小到延壽星君因為千葉上神和別人大打出手,東邊的小仙娥嫁給了西邊的某位仙君,從此飛上枝頭變鳳凰,大到東海三皇子被立為太子,坐擁半壁江山,魔界三皇子身死,人走茶涼,大半權利被常亦楠收入囊中……
夙顏靜靜地聽著,室外萬物蔥蘢,陽光明媚,室內低語連笑,溫情四溢。從前不屑於關心外界事務的紫燁神君,如今也能絮絮叨叨地給她講這麽多事。
夙顏忽然就想到了他們的第一次見麵,他坐在櫻花樹下,矮幾一旁,黑發似墨,白衣勝雪,欲語還休。
如今,他在這子衿殿中,同樣的黑發似墨,同樣的白衣勝雪,卻是在一字一句地給她講她錯過的那些事。
萬物依舊,變的隻有人。
他們都越變越好!
夙顏又賴著流寂磨蹭了會兒,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夙笑不在。按理說她出關,夙笑該早就過來找她了,如今怎麽沒見到人?
流寂見她東張西望便知道她在找什麽:“夙笑聽聞你出關,該是去叫司嘉了吧。”
“嗯,也是,不過也該快回來了吧。”
“嗯。”
夙顏隻安心地等著她們,略微思索後祭出雲綢,擺到流寂麵前:“我修煉時才發現這個東西遠比我想象的厲害。”夙顏瞪大了雙眼,“它居然可以變成劍!”說著,夙顏心意一動,雲綢節節攀起,在淡淡黃色的光暈下繞成一把劍的形狀,夙顏伸手一握,便全然變成了一把劍。朔光流金,劍氣逼人。
流寂眼中笑意流動,點頭道:“湛影確是一把好劍!”
“好劍?湛影?”夙顏敏感地抓住了關鍵,“我的雲綢是劍?它叫湛影?”
“是。”流寂點頭,“什麽雲綢,它就叫湛影,形態無定,變化多端,隻不過劍才是它本來的樣子。”
湛影者,動可斷流水,靜可裂光影。
夙顏捧著劍雙眼放光:“既然這麽厲害,怎麽我之前聞所未聞?”
“現在不就知道了?”
夙顏不說話,覺得自己撿了個大寶貝,器有靈,湛影的靈應該是擅長變化的,那該是多大的優勢啊。可轉念一想,這也不是撿來的,她睜開眼時便看見了它啊。
夙顏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狠狠灌了口茶。
“顏顏!”飛奔而來的司嘉一聲巨吼。
夙顏咽到一半的茶就這樣嗆住了。
夙顏抄氣雲綢,哦不,是湛影,直直向還身在院外的司嘉飛去。
司嘉一陣手忙腳亂,堪堪避過,不得已與夙顏糾纏在一起。
流寂和夙笑冷靜地看她們過招。夙顏修為大有長進,司嘉竟不是她的對手了。司嘉哀嚎一聲,點足飛出老遠,趁勢收了自己的兵器,示意自己不打了。
夙顏笑嗬嗬地攀上她的肩膀:“誰讓你嚇我的,小樣兒!”
司嘉苦了一張如花似玉的臉:“那你也不能把我往地獄裏送啊!”
“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
夙顏溫柔地拍拍司嘉的臉:“乖,我是愛你的。”
司嘉和夙笑齊齊抖了抖,掉落一地的雞皮疙瘩。
夙笑打量著夙顏:“顏顏修為漲了很多啊!”
夙顏笑著足尖點地轉了一圈,飛身倒掛在一旁的樹枝上,雙手交錯放在腦後,滿眼笑意。
司嘉鄙視地瞥她一眼:“哼,你才小樣兒!你現在滿臉都寫著三個字!”
“什麽字?”
“求!表!揚!”
夙顏頭一揚不理她,身子微微晃動,滿眼希冀地望著夙笑。
夙笑微微一笑,發自內心地誇獎:“嗯,很厲害!”
夙顏開心極了,一個翻轉跳到地上,給了夙笑一個熊抱:“笑笑還是你最好!”
夙笑: “……”
#
魔界,滄闌宮。
一名婢女戰戰兢兢地伏跪在地上,雙手不安地抓撓著地麵,留下淡淡的血痕。她整個身子都在發抖,想哭卻又不敢哭,隻能生生地忍著。書桌後麵,常亦楠雙眼緊閉,左手撐著額頭,右手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著桌麵,似在沉思。偌大的空間隻有他敲擊桌麵的聲音,不輕不重,卻仿佛是從地獄中傳來的一樣。每敲一下,地上女子的身子便更貼近地麵一分。
終於,在女子快要跪不住的時候,常亦楠睜開了雙眼。皓若星辰,眸中森寒的笑意:“東西在哪兒?”
女子搖頭:“奴婢不知。”
“奴婢?”常亦楠輕嗤一聲,“我滄闌宮可養不起你這樣的奴婢。”
女子似乎更恐懼了,聲音都帶了哭腔,一個勁兒地磕頭,鮮血順著眉心流下:“殿下……奴婢真的不知……”
常亦楠身子緩緩前傾:“最後一次,東西在哪兒?”
“奴婢真的不知,殿下……”女子又狠狠磕了幾個頭,“殿下饒命……殿下饒命啊!”
常亦楠似笑非笑: “晉宇!”
“在!”一名男子應聲而出。
“帶去刑房!”
“是!”男子一揮手,兩名侍衛迅速過來拖著女子便走。女子雙腿瘋狂地蹬著地板,吼得撕心裂肺,“殿下……奴婢真的不知啊殿下……殿下饒命!饒命啊……”
聲音漸行漸遠,常亦楠嫌惡地望一眼地上女子的血,起身離開:
“清理幹淨!”
――
常亦楠在後院中閑逛,無意間就走到了夙顏的吊床旁邊,空中似乎還漂浮著她身上的清香。常亦楠一身冷冽盡然散去,心中是無限的牽掛與思念,也不知小丫頭閉關怎麽樣了。
常亦楠還陷在回憶中,突然覺得麵前刺眼的太陽光沒有了。他睜開雙眼,看見一個怪物。
怪物渾身都是樹葉,綠油油的,如果不是它正是一副人的模樣,應該會很賞心悅目。怪物的手上有個托盤,上麵的盤子裏乘著些冰鎮的酸梅。怪物走得晃悠悠的,好不容易才把托盤放到石桌上。
常亦楠全程冷眼旁觀,他在思考這個怪物出自何方神聖。身上沒有任何靈力或是魔力波動,也沒有什麽特殊的標記,是個完美的創造。
怪物放好東西,對著常亦楠咧嘴一笑,又晃悠悠地退下。
常亦楠本還想不通,但這個怪物笑得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嘴角都快扯到耳根了。
他懶洋洋的拈起一顆酸梅放入口中,頭也不抬地開口:“丫頭,半盞茶,你若不出來,那醜八怪可就沒了。”
沒動靜。
常亦楠不慌不忙,舉手施法將那正準備遠去的怪物定住。
還是沒動靜。
常亦楠起身離開。
夙顏從天而降,剛好落在常亦楠懷裏。
常亦楠得意一笑,夙顏黑了臉。
常亦楠緩緩坐下,強勢地把夙顏拉到他腿上,拈起一顆酸梅喂給她。夙顏從善如流地吃下去,腦袋靠在他肩上,示意他繼續。
常亦楠任勞任怨地喂完了整盤酸梅,夙顏卻要酸掉了牙。
“上神您用得可還滿意?”
“嗯,比較滿意。”夙顏吐著舌頭。
“那該我咯?”
夙顏還沒反應過來,常亦楠已咬住了她的雙唇。
夙顏嘴裏滿是酸梅的味道,常亦楠用心吻著她,似要彌補這一年不見的缺憾。夙顏調皮地咬著他的唇,躲著他的舌頭,卻還是被常亦楠揪回來。
院內繁花似錦,草木青翠欲滴,夏日的風帶著清淡的青草味,吹過兩人的衣衫和頭發。兩人就這樣或輕或重地吻在一起。
良久之後,夙顏呼吸急促地避開常亦楠的雙唇,囁嚅道:“你再親,我就要斷氣了……”
常亦楠喘著粗氣,好笑地感歎:“丫頭,一年不見,可想死我了!”說著又重重在她唇上親一口才罷休。
夙顏臉上盡是潮紅,身子柔軟無力地靠在他懷裏,嘴上卻不饒人:“我也想你啊,我怎麽沒死?”
“說明你想得不夠!”
“那你怎麽沒死?”
“你希望我死?”
夙顏搖頭。
“那不就結了?”
夙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