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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世家的把戲」與「張三先生」

    「世子再請看那裡。」


    顧北橘再次開口。


    嚴無鷺聞聲,順著顧北橘的手勢看去武場北方位置。


    只見一高大男子坐於北方位置。


    那男子衣著華麗錦衣,長相干練俊朗,比許多金陵世家的公子還要華貴幾分,但卻是與其餘參加海選上來的寒門,一同圍坐在武場周圍。


    「……那一位公子,可小瞧不得,他是秦相的嫡子——秦澈楚。秦相倒也真是怪脾氣,手裡握有幾十個保舉名額,卻是一個也不用。不給門客用也就算了,連自己的親兒子,也不給用,讓他從海選開始參加、層層選拔。」


    「……世子您知道嗎?這大乾武舉的一個保舉名額、這一個「武舉人」的身份,在黑市裡面,前段時間,都已經炒到了十萬兩黃金不止了。要知道,金陵城裡面的下層世家,一年收入加起來也不到萬兩黃金。他們有多少人,可就指望著這個撈錢了。」


    「……秦相其實只需點點頭,便會瞬間有數百萬兩黃金入相府,但他卻是一點也不動心,倒真是讓北橘都不由有些佩服了。」


    顧北橘說著,臉上浮起了一抹不知是真的敬佩,還是嘲諷意味的淺笑。


    「秦相的嫡公子,可是沒人敢得罪的,在接下來的兩輪比試中,想必那些金陵世家的公子們,都會讓秦澈楚幾分吧。而且,這秦澈楚能夠從『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海選環節中走出來,只怕自身也是有兩把刷子的。」


    顧北橘向嚴無鷺提醒道。


    他轉而又指向另外一邊的閣樓華貴位置上,那裡,正好有兩名女子。


    「那裡,身著書生男子裝扮的女人,是金陵世家岑家的嫡長女——岑千繪。武藝不弱,據說已經是三階武者後期,而且……她很聰明,世子若是對上他,要小心對方用計使詐。」


    「至於另外一個看起來很文靜賢淑的女子,是南柱國將軍袁天凱的獨女——袁澈。」


    「……袁將軍極其尚武,袁府內,就算是丫鬟婦孺之流,也都是有武藝傍身的,而且,袁澈此女,早些年,還幫助大理寺、刑部等破獲了幾起大案,這東西,沒點本事可不行。」


    「……不過這袁澈著實信息隱蔽,我的人沒有打探出她的一點武道實力的消息,但畢竟是袁將軍的獨女,想必,這袁澈的武藝也是屬於這些參與者中的頂尖一層的。」


    顧北橘為嚴無鷺細細道來。


    他後面又為嚴無鷺補充了其他幾個值得注意的人。


    嚴無鷺皆是微微點首回應。


    其實,顧北橘所提及的這幾個強有力的人選,嚴無鷺在嚴府內準備時,也就都早有調查了。


    只不過,卻是不及顧北橘這般事無巨細,連一些流傳的小道消息都給說了出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而去。


    終於,到了臨武舉第三輪比試正式開始的時候,嚴無鷺等人,才在那萬眾矚目的高台之上,看見了傳說中四大柱國將軍之一的尉遲佐。


    他是一個格外健碩的老者。


    即便已經是在金陵城內被迫休養多年,但每次出現,都還是身著甲冑的模樣。


    他一出現,所有的武舉考子,便是突然安靜了下來,靜靜等候他的發話。


    尉遲佐微微上前幾步,他的聲音洪若古鐘,可一點都不像是那種需要解甲歸田、告老還鄉之人。


    「大乾武舉,第三輪考核,此刻開始!」


    ……


    尉遲佐身邊的副考官們,上前來宣讀第三輪考核的規則——


    騎術越野。


    期間,各自可爭奪的路途上的積分點,每奪得一處積分點加一分,最先跑完全程的額外加十點積分,第二個五點,第三個三點。


    每一組有三十人,分為十組。


    最後以全體三百人的積分排名,取前三十二名


    ……


    感覺是有些任性的一次綜合性比試。


    但其實,大乾武舉一直都是這樣。


    能夠通過前兩輪的武舉考子,其實都已經有了武舉進士及第的能力與資格,但是,這大乾的武舉進士何其稀少?

    若是讓那些靠「保護權」混過來的金陵公子,與這些從第一層海選廝殺上來的人一起正常比試,那三十二個武舉進士名額,只怕全都會落到這鄉野匹夫的身上了。


    所以,這第三輪測試、綜合性測試,其最大的目的,是刷下去一大批、近乎全部的非金陵世家子弟。


    考官們的規則,也完全是為此而設置的。


    ……


    當所有規則宣讀完畢之後,武舉考子們正準備開始行動。


    副考官們卻是已經先行一步宣布——


    「第二輪考核的地點,在金陵城東郊外的朝廷園林馬場。」


    「……第二輪考核將在一刻鐘後開始,遲到者將被取消參與第二輪的資格。」


    而那園林馬場距離此地,縱使是駿馬疾馳,也要大半刻鐘才能夠到達。


    更別說,沒有馬匹的話。


    這便是金陵世家們玩的又一條把戲……


    這是顧北橘如此親口說的。


    馬匹很珍貴。


    但對於金陵世家來說,養一匹馬,則是簡簡單單的。


    不過對於那些來自寒門的武舉考子,則是不一定了。


    馬匹價格太過昂貴,長期飼養照料更是一筆天價。


    但從此處,到那園林考場,沒有騎乘馬匹可不行。


    這是一條故意的分流線……


    當然,也有一部分實力強大的寒門武者,憑藉己身輕功身法,也能夠趕在一刻鐘之內,到達那園林馬場。


    不過……


    等他們到了之後就會發現,園林馬場內,並沒有給他們準備參與騎術越野的馬匹。


    這也是一條故意的分流線……


    你連馬匹都養不起,還參加個什麼武舉?

    你連馬匹都養不起,你根本就沒資格來金陵!


    你說你武道高強?軍事才能出眾?

    不好意思,大乾目前不需要這個。至少,金陵的老爺們不需要。


    ……


    閣樓上。


    顧北橘微微起身,做出請的手勢。


    作為擁有最上等駿馬的人,他們根本就不擔心到不了那園林馬場。


    嚴無鷺輕笑,也是手勢行禮回應,隨之一起下樓來。


    閣樓下的武場四周,已經有很多武者都各自騎馬趕去園林馬場。


    包括像岑千繪、袁澈這樣由金陵世家保舉的武舉考子。


    也有像秦澈楚、任繹、夏晶晶這些,從海選層次出來,擁有足夠家底養馬的人。


    但是絕大多數的武場周圍落座的寒門考子,一時間都是呆愣在原地。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


    自己習武多年、自千里迢迢之地赴京趕考,只為一朝中第、為國效力。


    在經歷了第一輪那如同成千上萬人爭奪幾十個名額的激烈競爭之後。


    又在金陵內參與第二輪測試,寫下了匯聚各自全部才智的軍事策論、對王朝局勢的看法。


    好不容易到達了這一步,卻是被如此近乎羞辱一般的耽擱在了這裡。


    他們感到了羞憤。


    當然,他們之中,也是有更多的人,自負自己輕功身法不錯,開始向著園林馬場飛身而去。


    嚴無鷺與顧北橘並肩騎行。


    他看著這些個大乾武舉考子,他為他們感覺到一絲悲涼。


    他們之中,或許有人只是為了功名爵位,或許有人只是為了飛黃騰達,就連當初原男主葉長天,也只是為了復仇。


    但是,嚴無鷺相信,在這幾十個人當中,一定也有人,是如那岳鵬舉、戚元敬一般,赤膽忠心、忠君報國。


    只是可惜,大乾為了世家而放棄了他們。


    其實,嚴無鷺身邊追隨而來的鎮北騎衛,也有足夠的馬匹,他可以借給他們。


    但是他救得了他們一時,救不了他們一輩子。


    更何況,嚴無鷺也沒有理由去救他們。


    他,為什麼冒著挑戰整個金陵世家的壓力,而去幫助阻礙自己的人呢?明明沒有任何的好處,還滿是風險。


    為了公平嗎?


    「……抱歉,當天平傾向於我時,公平,就顯得無足輕重了。」


    嚴無鷺內心想到此處,無奈輕笑。


    真話有時候就是這樣自私且無賴的。


    他正準備驅趕身下烏雲駒跑動,臨出發前,卻是看見——


    武場入口處,街道末尾,一高瘦人影,身著大乾官服,背著朝陽、逐漸走來。


    那人影恍若希望的光芒降臨人間一般。


    他的背後,有數十匹駿馬,被他一人牽引而來。


    「租馬!租馬啦!一文錢一天!」


    那高瘦人影奮力叫喊著。


    隨即,他便是隨意坐到了一處街道旁,擺了一張長桌,鋪上幾張宣紙、一硯筆墨,好似真是來租馬的一樣。


    ……但是,一文錢一天?還剛好有幾十匹馬?跟今年寒門考子的數量幾乎一模一樣。


    這個價錢……


    這個數量……


    這不就是來砸金陵世家的場子的嗎?

    作為金陵世家中的傑出一員,顧北橘此刻,雙眼微微眯起,瞧著遠處坐於長桌後、微微聳著肩的大乾官吏……


    無數寒門武舉考子,此刻紛紛如同看見了救星一般,立馬蜂擁而至。


    而那官吏平穩不亂,他似乎還拿出了一壺熱茶,一邊喝茶,一邊為來此借馬的武舉考子們快速書寫著借據。


    有幾個看似手頭拮据的考子,好像對於如此廉價的租馬金額,也是有心無力。


    他們強壓著內心欲望,運轉體內功法,正是要繼續飛身趕往園林馬場。


    誰知這大乾官吏,竟是茶也不喝了,直接突然站了起來,高喝道——


    「你們那幾個亂飛的小子,快來租馬!」


    「……沒錢就先欠著!不租馬你怎麼考武舉?」


    眾人聞言,包括那幾人在內,皆是一時愣住。


    但只有嚴無鷺等少數幾人知道,這些個剛剛被臨時叫住的人,以後會是多麼地感激此人。


    ……


    顧北橘見此狀況,一時間眼中竟然是湧現出了絲絲殺意之感。


    嚴無鷺也不大明白這高瘦官吏為什麼會這樣做,他做了連嚴無鷺都要思量再三而不敢為的事情。


    他在與整個金陵世家為敵。


    「顧公子,這人是誰?」


    「刑部侍郎,張正。」


    顧北橘原本冷冷答道,待看清是嚴無鷺發問,語氣立馬又柔和了起來,繼續道——


    「……張正此人,在家中排行老三,熟悉他的人,都稱呼他為『張三』。」


    「……世子殿下,這張三,可不是一個好東西。他本出身寒門,師從有名的稷下學宮大儒——羅老先生,靠著學識、通過科舉,混了個從三品的侍郎。」


    「……哼,但此人特立獨行、自詡清高、油鹽不進,覬覦家父刑部尚書的位置多年了,簡直是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


    嚴無鷺聽著顧北橘這主觀色彩極為濃厚的發言。


    他也不是傻子,看著眼前這張正,竟是敢如此公然對抗整個金陵世家的利益,這可就已經不像是一個只顧自己的佞臣。


    大儒之生。


    特立獨行。


    自詡清高。


    油鹽不進。


    還能夠對如顧家囊中之物一般的刑部尚書之位,構成威脅。


    嚴無鷺也便是大概知曉這位張三先生的個性與地位了。


    顧北橘輕嗤一聲……


    「這個張三,幾乎每次武舉都來攪局,若不是秦相有意護他,這傢伙早就被人丟到長江里餵魚了!」


    嚴無鷺明了,原來,還有秦相在這裡面插手啊。


    嚴無鷺沒在再多做停留……


    他與顧北橘一同驅馬前往園林馬場。


    有幾個金陵世家的護衛壯漢,來到了那張正面前,丟出一大錠黃金,聲稱要租下他手中所有的馬匹。


    而那張正,輕輕瞥了一眼,便是用笏板將那錠黃金拔離視線……


    「老夫手中的馬,是租給大乾未來的將軍們的,非黃金所能易。」


    張正心直口快、口無遮攔。


    但他的聲音卻又是沉穩有力,還帶有一絲歲月滄桑之感。


    「……他們這些年輕人的前途,不應該被毀在這裡。」


    「……而大乾未來的國運,也更不應該被這一些下作人所使用的腌臢手段,給引入歧途!!!」


    張正言罷,便是繼續提筆書寫起馬匹借據。


    他的為人,不愧於他那名字,剛正不阿。


    一時間,萬籟俱寂。


    張正那原本高瘦乾癟的身影,也仿佛瞬間高大壯實了許多。


    顧北橘輕嗤一聲、驅馬離開,他對此人所為不屑一顧。


    嚴無鷺與之一同驅馬離開。


    「即便大乾王朝已經是這般的糟糕、這般的暮氣沉沉,但總還是會有那麼一些人,就像黑暗中堅守的一束火把一樣,為百姓帶來一絲希望、為王朝帶來一絲光明。」


    嚴無鷺心中想著,他不由看向那高瘦的身影……


    而誰曾想,那張正竟是恰巧此刻抬首,與嚴無鷺視線交錯。


    嚴無鷺有些愣住。


    而張正,那原本中年顯老的模樣,此刻卻是微微欣慰一笑,他一拱手,似是在向嚴無鷺問好。


    嚴無鷺一時間也是沒有明白過來。


    對方與自己並不熟識,為什麼會向自己拱手?

    但出於禮節,嚴無鷺也是會回之以拱手抱拳。


    直到後來,嚴無鷺因為「城防司之案」再找張正時,才從張正口中知曉,張正當年,竟然也是有幸和天下第一美人、也即是自己的娘親柳夢韻,一同在稷下學宮求學過。


    嚴無鷺當時得知,有些恍惚。


    好在,這「張三先生」一心堅守心中道義、全身心地鑽研儒學與律法,沒有像秦相那些人一般,拜倒在自己娘親的石榴裙下。


    也沒有像王公公那樣,說什麼願意為了嚴無鷺的娘親去死之類的奇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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