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榔海域】第17話 家宴
蘇家以家宴的規格招待了蘇醒。
相殊儀並沒有刻意的安排宴會的擺設,只是讓人更換了長桌上的插花——
白茉莉在長桌上散發著淡淡的清香,那純白又乾淨的模樣,像極了她記憶中的某人。
相殊儀還記得,當年蘇醒居住的別院里,種的正是滿園的白茉莉,那少年坐在花間翻著某本她不知道的書,就算知道她來了,也從不會抬起頭看她一眼。
……
今天相殊儀穿了一身黑色流蘇旗袍,肅穆又婉約。臉上的妝容恰到好處,沒有佩戴耳環——她身上唯一的裝飾,是那條串著婚戒的項鏈。此時的她,看不出一點的強勢和嚴肅,那溫婉又平和的樣子,就連蘇良都感到一絲莫名的親近。
在宴會開始之前,她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言語,只是不著痕迹的觀察著對面的蘇醒。
眼前的這個人,和記憶中並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身形比印象中更加蕭索單薄,長發隨性的捆綁在身後,眼帘低垂,人在素黑色西裝的映襯下更顯蒼白——一如她記憶中對他的印象……與其說是與世無爭,不如說是與世無關。
三米長的餐桌上,只有五個人。
主座的位置被空了出來,相殊儀與蘇醒相對而坐。在相殊儀的身邊,依次坐著有嵐和有情兩姐妹,而蘇良則坐在了蘇醒這一側,正好在兩姐妹的對面。而現在,這三個小字輩的,正旁若無人般的擠眉弄眼……
沒錯,就是擠眉弄眼。
[這真是二叔?好年輕啊!他結婚了么?是個什麼樣的人啊?看起來好冷淡的樣子,是不是很不好相處啊?]有情挑著眉梢,雖然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但是臉上的表情已經豐富到蘇良足夠看出她想說什麼的程度。
[所以,這位真的是異變種?]有嵐端坐在位置上,氣質清冷,唯獨那雙琥珀般的雙眸,死死地把蘇良盯住。
蘇良接收到兩姐妹的表情訊息,卻根本不急著回答,他嘚瑟地微微晃動著身體,秀著不知從哪裡來的優越感:[想知道啊?求我啊?只要你們甜甜的叫我一聲好哥哥,我才能把我知道的告訴你們!]
[混賬大哥!想得美!吃屎去吧!]有情齜牙咧嘴,小拳頭在餐桌下無聲的揮了揮。
[……]有嵐則直接冷著臉給了他一個沉默的表情讓蘇良自己體會。
[那就拉倒!你們自己猜吧,反正我啊,就、不、告、訴、你、們!]蘇良老神在在的往靠背上一依,抱著胳膊無所謂的抿嘴壞笑。
最後還是相殊儀看不下去了,面帶笑容的輕哼一聲:「有嵐,為你二叔倒酒。」
有嵐微微一愣,立刻整理好自己的儀態,端起酒瓶來到蘇醒身邊,想為他倒酒,可是蘇醒卻抬手用指節微微抵住了瓶頸:「我酒量不好。」
拒絕的意思顯而易見。有嵐愣了愣,旋即轉頭看向相殊儀徵詢意見。
相殊儀對她微微搖頭,隨即站起身,從有嵐手中接過了酒瓶:「二哥,我知道你不喜酒。但是這一瓶,是阿擎那年從莊園摘來果品,委託蒂亞斯酒庄自釀的果酒,不會醉人的。」說著,她從讓有嵐回到自己的座位,竟然是要親自為蘇醒倒酒。
蘇醒微微抬眸,看著那瓶沒有標籤的暗紅色酒瓶,沉默了一下,終是不再拒絕。相殊儀微微一笑,在他面前的高腳杯中傾入酒液。
……
蘇良在一旁咂舌。
他知道這酒,知道這酒是當年蘇擎讓釀的,據他所知,蘇擎去世后這酒沒剩多少瓶,平日相殊儀自己都是不捨得喝的,卻沒想到今天會把它拿出來招待蘇醒。
沒想到,她對二叔還挺重視的。
難道,她這是打算安撫二叔,讓二叔再次回到蘇家么?
要知道,當年蘇擎去世后沒多久,蘇家十大將就紛紛離開,蘇家一開始還有黎叔坐鎮,但後來黎叔主動請辭之後,蘇擎的班底就徹底不復存在了。而最近蘇家的處境愈發艱難,若是二叔能夠回來繼續守護蘇家,會不會重新讓蘇家恢復往昔的榮光?
只是,蘇良賭一塊錢二叔不會答應的。
……
一場飯局,基本上都是相殊儀在回憶過往。蘇醒偶爾點頭,但也看得出他對這些興趣不大。蘇良、有嵐、有情三兄妹至始至終都只是默默地吃自己的,完全不敢插嘴——於是只有相殊儀一個人越說越開心,平日里那般嚴肅又冷酷的女人,今夜竟忽然話多到停不下來……蘇良一度懷疑她是不是有點精神錯亂了。
一瓶酒,相殊儀喝了一多半,微醺的臉上泛著紅暈,眉宇間隱有醉意。而蘇醒面前的那杯酒卻始終沒少多少,相殊儀倒也洒脫,完全不勸蘇醒的酒,只是一杯又一杯的給自己倒。只是喝到最後,她眼神有些迷離地看著蘇醒,笑地傷感又從容:「二哥你還是滴酒不沾啊。阿擎要是還在就好了,他肯定會灌你很多杯,很多杯……」
……
宴會結束后,蘇醒並沒有離開蘇家——其實他還在白羅地的時候,就已經聽說了蘇擎不在了的消息。他已經有些記不清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只是不論怎樣,他還是想到那人的墓前,哪怕只是站一會兒……而關於蘇醒想要參拜蘇擎這件事,相殊儀自然是支持的,她甚至早已將蘇醒原本居住的別院打掃乾淨,以供蘇醒休息。
親自將蘇醒送去別院,相殊儀回來后卻讓管家把蘇良叫到了書房。
晚上被相殊儀傳喚這種事,還是蘇良從小到大的頭一遭。納悶的來到書房后,蘇良看到相殊儀披著外套,站在敞開的窗前發獃。夜風吹拂著她額前的散發,那一刻的她看起來竟還有些脆弱。
「二娘。」蘇良打了聲招呼。
相殊儀轉過頭,隨意的看了蘇良一眼:「坐下吧。」
蘇良依言坐下。
此時的相殊儀關上了窗,又褪去了身上披著的外衣,轉身從書架上取下一個浮金的卡片,走到蘇良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然後將卡片放在茶几上推了過來。
蘇良拿起卡片,表情有些驚訝——這是一張邀請函。
更準確的說,這是祥門宴的邀請函!
人魚屠殺爆發后,世界陷入了空前的混亂。國家的界定不復存在,人們不得不組建臨時政府統治世界。2279年8月5日,在臨時政府的規劃下,人類史上第一個安全區宣告完工。臨時政府將其定為總基地,並在區內舉行了大規模的慶祝宴。繼2280年7月,初代安全區陸續完工後,各大安全區統一在「8月5日」這一天舉辦了類似的「福宴」,在那之後,在每年的8月5日舉辦宴會,就成了全世界各安全區約定俗成的節日。
當然,祥門宴的作用並不只是「慶祝」。政府會選擇在這一天,向社會公布自己的財政、軍旅、政績等等的情況。而文人墨客、商業巨賈等也會應邀來到這個宴會,從不同的方面研討安全區近期的發展態勢。很多重大的事件都是在祥門宴上策劃的,很多影響深遠的政策也都是在祥門宴上集思廣益的……總之,祥門宴的存在,從來都不僅僅是為了慶祝,它的存在的意義遠遠高於它存在的本身。
能夠被邀請參加祥門宴,向來都是一種榮譽。蘇家在清水區具有重要的地位,自然每年都會被列入邀請名單,只是,蘇擎去世后就一直都是相殊儀獨自前去,蘇良還一次都沒有去過。
「啥意思?我也去?」蘇良捏著那份邀請函,心裡有些發憷。他搞不懂相殊儀心裡在打什麼算盤。
「你已經二十二歲了。」相殊儀坐在對面的沙發上,身後把一縷碎發順到耳後:「是時候去見見世面了。」
蘇良抿了抿嘴,沒吭聲。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相殊儀微微看了蘇良一眼,似是漫不經心的說道:「你二叔的事,可是你黎叔告訴你的?」
蘇良眸子動了一下,不著痕迹的眨了眨眼,臉上的表情變得不太自然:「是又怎麼樣?」
蘇良忽然的警戒,相殊儀並不在意。因為有些事,就算她不問出口,她也會知道答案。
「蘇醒。」相殊儀忽然說出了這兩個字,而此時她的表情已經和剛才完全不同,什麼睏倦、什麼醉意,都好像只是蘇良的幻覺一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靜到幾乎冷漠的表情:「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去接觸他。」相殊儀盯著蘇良的眼,警告的意味顯而易見:「這個人來歷不明,並不值得信任。」
蘇良愣愣的看著相殊儀,真的是愣愣的看。然而看了半天之後,他忽然笑了。
也許是蘇良的笑太突然,相殊儀竟然也跟著愣了愣。
「你笑什麼?」相殊儀回過神,皺起眉頭低聲質問道。
蘇良挑了挑眉頭,卻沒有收回臉上的笑意,只是他把邀請函放在了桌面上,語氣有些輕佻:「你是想告訴我,二叔他並不可信?」
相殊儀沒有接話,只是沉默的看著蘇良。
蘇良的笑來得快,去的也快。淡淡的看了相殊儀一眼,蘇良低聲說道:「我只知道他是因為蘇家才在監獄里蹲了二十年,出獄後身體都沒調整就來祭拜父親……而你卻要和我探討他的可信度……該說什麼好呢?世態炎涼?人心莫測?」
「蘇良!」相殊儀的手掌呯的一聲砸在茶几上,頓時驚動了外面等候的相殊儀的私人助理。助理以為發生了什麼事,連忙敲門訊問是否需要進來。
相殊儀冷冷的說了一聲不用,然後用冰冷的把蘇良盯住。
蘇良毫不畏懼的看回去,眼裡的嘲諷絲毫沒有收斂。他把卡片放回茶几上,慢慢站起身來:「二娘,不要生氣,你就當我童言無忌。既然您心情不好,我就不在這兒繼續煩你了。」
說罷,也不去看相殊儀的反應,直接轉身離開。
蘇良開門出去的時候,那位一向和相殊儀形影不離顧桓顧助理就站在門口。那是一個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也是相殊儀身邊的紅人,他只聽相殊儀的話,對其他人向來都不假辭色。此時看見蘇良出來,他的眉頭禁不住皺了起來。
這不滿的表情自然被蘇良看得清楚,但那又怎麼樣呢?無所謂的笑笑,蘇良從他身邊走過。
顧桓注視著蘇良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旋梯拐角。沉默半晌,他才收回目光,伸手整理了一下衣擺順便整理了一下表情,便敲敲門走進房間。
「夫人,您還好么?」
「……沒什麼大不了的。」相殊儀一手抱著胳膊,一手揉著太陽穴,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夫人,恕我直言。」顧桓抿了抿嘴:「您是不是對少爺太過縱容了?」
「……」相殊儀沉默了一會兒,卻嗤笑一聲。
「他不知道,他在給自己編一張網——一張沒有出路的網。遲早有一天,他會把自己困死在那張網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