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掛哭楊】第20話 山村裡的那個老人
「靠——這不是大白天見鬼了么?」楊來的話讓蘇良的表情一崩——這算什麼話?還能不能盼他點兒好了?
其實,也難怪楊來會覺得驚訝。他著急離開,也正是想要去尋找蘇良,卻不想這人一點也不禁念叨,不等他找,就這樣忽然出現在眼前了。
蘇良瞪了楊來一眼,也不和他置氣,注意力轉移,落在席子上坐著的那位老者身上。
看樣子這位老者就是村長了。
「您好。」蘇良先打了個招呼。
老人抬頭,微笑。
和黃金路里的大多數的老人一樣,這是一個乾瘦,佝僂,皮膚枯黃的人。老者盤腿坐在席子上,雙腿上蓋著一層厚厚的毯子,聽見蘇良的問好,他點點頭:「你就是小楊的朋友了吧?我腿腳不太好,不能起身歡迎你。」
老人的聲音不徐不緩,乍一聽去竟還有點儒雅的味道。蘇良微微意外,下意識的客套起來:「您坐著就好,是我們打擾了才對。」
老人笑了笑,沒有說更多,但蘇良心裡卻有些驚異起來——雖然面前的老人形貌不佳,但是這言談舉止明顯是受過教育的。但若真是如此,這人又怎麼會留在這山村裡,還活成了這種樣子?
要知道如今「教育」二字,可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得到的。儘管如今武風興盛,但是有文化的人依然頗受尊崇。不說大富大貴吧,卻也不至於活的……這麼糙?
蘇良思索間,符桐和悠攸也走進了帳子——而沒人注意到一個細節,那就是在符桐在看到老者的第一眼,就露出了一抹訝異的神色。
禮貌性的和老人問好后,氣氛有些凝滯。
老人或許是察覺到了客人的拘謹,就主動開口道:「我們這裡很久沒有客人了,你們來了,想必村裡會熱鬧不少。」
「還要謝謝您救了這小子……」蘇良微微看了楊來一眼,目光在後者身上頓了頓,心裡升起一絲擔心。
不知道楊來受傷到什麼地步。若說是重傷,看他現在能走能跳卻又不像;若說是輕傷,這一身的繃帶卻又看得嚇人。
老人很敏銳的察覺到了蘇良的眼神,很貼心的解釋道:「小楊只是皮外傷,只是傷口細密了一些,為了防止感染,才包紮地比較仔細。」
「我本來就沒什麼事兒!」楊來好似憋屈似的嘟囔了一句,伸手扯了扯脖子上的繃帶:「這老頭非要把我綁木乃伊!」
「還沒死就知足吧!」蘇良是真的很想一手錘掄在這人臉上的,罵了一句,卻又想起更多,於是忽然就更加生氣:「做事之前能不能動動腦子!」
蘇良說的是楊來不顧後果的跳河想救自己的那件事。但是這思維跳躍明顯比較大,以楊來的智商,自然是不知道蘇良在發什麼火。
於是他對蘇良回以怒視。
……
那邊楊來和蘇良兩個人憤怒的互瞪著,這邊符桐卻目光沉沉的盯著老人的臉。
或許也是察覺到了符桐的目光,老人也看向了他。
四目相對,符桐不著痕迹的收回了自己有些露骨的探詢。
老人卻好像看出了什麼,微微一笑,低聲問道:「……年輕人,可是從軍隊來?」
符桐微微一愣,他倒是沒想到老人一開口就是這樣的問題——略一思索,符桐如實回答:「並非軍籍。」
這下子倒是輪到老人驚訝了,但是那驚異之色轉瞬即逝,老人很快就接受了這個說法:「倒是出乎意料,我本以為先來的會是軍人。」
兩個人的對話吸引了屋內其他人的注意。有些怪異的氣氛升騰起來,就算是楊來的粗神經也能夠感覺到。於是大家都安靜下來,靜靜地聽這一老一少隔著幾步遠的距離你來我往的彈棉花。
「……也有軍人同行。」符桐略一遲疑,還是這樣說了。
老人微微看了他一眼,也不在此糾結,而是嘆息一聲:「也罷,你們已經去過研究所了?」
旁聽的蘇良和攸悠同時神色一肅——研究所這三個字,真的太戳神經了。所以眼前的這個老人,莫非是和那研究所有關?有這麼巧的么?
符桐卻好像沒一點意外,點點頭直接承認:「運氣好才發現的。」這是一句虛言,符桐明顯不想透露他來這裡的目的,但是,卻也同時唔定這老者絕對會把該說的都說了——不然,他又何必主動提起這件事?
符桐眯了眯眼——其實他也有很多想不明白。明明只是單純的想要來和楊來匯合,卻沒想到在這裡會遇見這樣一個老者。關於這個老者,符桐是第一次見面。不,準確來說,是第一次「面對面」。
第一次見,是在研究所一樓的合照當中。
符桐自然有著驚人的洞察力,而一般這樣的人,記憶力也不會是弱的。雖然只是粗略的看了一遍,符桐卻能清楚的回憶起眼前的這張臉,和照片中某一人幾乎是一個模子出來的。這也是他剛剛踏入大帳時,會那麼驚訝的原因。但驚訝之後,很多事情就在符桐的腦海中架構了起來——比如說,為什麼這個人還活著。
諾大的一個研究所,白骨鋪地幾十年。怎麼看都像是死絕了的,可現在卻突然跳出一個「倖存者」?要說其中沒有原因,符桐是不信的。
但他也沒打算把這件事說出來。卻不想,這老人竟然主動提起,而且還有意和他們開誠布公?
「或許你已經察覺到了,我曾經在那個研究所里工作過。」老人目光平靜的望著符桐,換了個姿勢,用小手指骨隔著毯子輕輕地敲擊著膝蓋:「你們去過那裡,應該也看到了,那種慘狀。」說到這兒,老人似乎回想起了什麼,吸了一口氣,閉上眼冷靜了一下。再次睜開眼,他的眼中帶上了一絲沉痛:「我的恩師、同事,都被那人魚殺死了,整個研究所只有我逃了出來。」
「我沿著山腰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到再也跑不了……」老人微微垂下眼帘,目光掃過自己的雙腿——很顯然,這腿上的隱疾,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蘇良覺得自己可以想象,一個穿著白色大褂的青年身上染著鮮血,驚慌、癲狂又絕望的穿越那片林子,狂奔著,狂奔著,直到兩條腿開始顫抖,再直到兩條腿沒了知覺。
才能停下。
符桐沒有說話,而是靜待老人繼續說下去。
老人也不在意對方的緘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繼續說道:「我們執行的是『蝴蝶計劃』,研究的是所謂的『不明飛行物』。這個項目進行了幾十年,卻因在人魚屠殺后不久便功虧一簣。」
「我一直在等,等待有什麼人能把我們的研究成果帶走……如果真的有人能繼續完成它,或許老師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說到這裡,老人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苦澀和難過。
蘇良下意識的就想要安慰他,但是話到嘴邊卻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就在他遲疑之間,符桐說話了:「我們隊伍中有一位姜博士,在這方面也是專家,雖然我不能保證他會不會繼續蝴蝶計劃,但是我相信這些資料在他手中一定會得到最好的運用。」
老人聽了符桐的話,微微點頭,這才露出了一點笑容:「如果是這樣,我也不擔心了……」
幾人又聊了幾句,卻也沒有什麼更有價值的內容,老村長就給幾人安排了一個住處,留他們在此處好好休息。
走出帳篷,符桐的表情卻始終凝重不減。其餘三人自然是不知道他還在在意什麼,卻也不好直接去問。
楊來跟在蘇良身邊,他沒有去過研究所,自然對剛剛老村長話里的研究所感到好奇。現在出了大帳,自然是第一時間問蘇良關於那研究所的事情。
雖然給他解釋是一件複雜的事情,但是蘇良深知如果他不解釋,這人就絕對會沒完沒了。所以他不但解釋了,而且還解釋的十分詳細。解釋過後,在研究所的所見所感,也讓蘇良有些唏噓:「真沒想到,那種情況竟然還會有人倖存下來,這老村長還真是命大啊。」
蘇良話音剛落,符桐卻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怎麼?」蘇良知道,這貨絕對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沒有和他們說。
「你還真覺得他是因為命大才活下來的?」符桐似笑非笑的說了一句,說的在場的三人同時一蒙。看三人不解的眼神,符桐嘆息一聲:「疑點有很多——但最直接的就是,為什麼那群人會同時死在會議室?甚至連那隻人魚都是如此……如果不是有人在外面鎖上了門……」符桐沒有說更多,但是卻足夠蘇良他們理解了。
一抹怪異的感覺從頭到腳,涼了蘇良的後背。
是啊!他就說有什麼地方隱隱有些不對——符桐這麼一說,那些不對的地方几乎是立刻就能想到了——
就像符桐說的那樣,如果不是當時沒法出去,那些人又怎麼會都死在一個屋子裡?行兇的人魚又怎麼也會在那裡餓死出不去?但是他們去的時候那扇門並沒有鎖——而這是不是說明,在這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有一個人,曾經回去過?
而這個人,必然擁有打開那扇門的鑰匙。
且這個人,也必然是鎖上那扇門的兇手。
所以,是這個人,害死了整個研究所的人!
為什麼?蘇良只覺得人性再次把他轟炸了一頓。
不知為何,他再一次回想起那老者說的話:「我沿著山腰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到再也跑不了……」
是的,他怎麼能不跑?在他的身後,無數的冤魂追逐著他,折磨著他,歇斯底里的呼喚著他——為什麼要自己逃跑?為什麼要鎖上那扇門?為什麼要害死他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所以他才會狂奔,狂奔!直到兩條腿開始顫抖,再直到兩條腿沒了知覺!
於是那可恥的負罪感最終還是追上了他。
後悔么蘇良回想起那老人故作的悲傷、輕率的話語——反正他沒看出來。
……
符桐注意到蘇良一臉受打擊的模樣,不由得搖了搖頭。雖然他和蘇良之間沒什麼深交,但是同生共死過這麼多次,卻也沒法對他完全忽視。
想想蘇良身上背負著的那些糟心事,他開始為這安全區里的少爺暗暗擔憂——這毫無戒心的性格,總是後知後覺的聰明……若真讓他自己橫衝直撞,真不知道要會變成怎樣的凄慘模樣。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就離開吧。」符桐淡淡的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