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蘇家】第24話 白羅地監獄

  黎叔給了蘇良地址。

  清水區北城城郊白羅地監獄——建立於2299年，共20層。整個建築深入地下達40米，牆體使用的是建橋用材料，再加上其中19層均位於地下的因素，使囚禁在其中的犯人們全無逃跑的可能，故而有著銅牆鐵壁的稱號。

  而這座監獄，針對的主要犯人，就是異變種。

  ……

  眾所周知，異變種有著人類難以企及的力量。融合了部分人魚獸性的他們，很容易因情緒失控而暴走。

  強大的力量、恐怖的自愈力、難以馴服的獸性……讓這群人成了極端危險的存在，這群人一旦入獄，往往將再無重見天日的那一天。

  ……

  蘇良是乘坐了6個小時的汽車，又徒步走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抵達了這個荒涼的地方。

  站在山坡上，蘇良遠遠地看到了那座巨大的監獄。

  說實話，這座監獄並沒有蘇良想象中那般雄偉。

  北城的郊區，漫山遍野長滿了齊腰的荒草。在兩個山坡之間，厚重的圍牆包裹著一個看起來很是低矮的鐵皮房，那座房子黑漆漆的毫無生氣，像是遺落在荒野的一副棺材。

  走到近前，蘇良真切的感覺到了一絲壓抑——監獄的圍牆上爬滿了藤蔓，這座建築好似被這些藤蔓禁錮在這一方土地之上；在藤條掩藏的深處，隱隱能看到一扇厚重的銹跡斑駁的鐵門，那就是白羅地監獄的正門。

  這是多久沒有被打開過的大門啊。

  站在大門口，蘇良感覺有點微妙。畢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監獄。如果是三個月前的他，恐怕想都沒想過自己會來到這種地方吧？蘇良的心情忽然複雜起來——有點期待，又有點害怕。

  期待的是，他真的很想親眼去看看，黎叔口中的二叔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害怕的是，來自人類的內心，對於「異變種」的恐懼。

  他們真的能談得來么？

  ……

  白羅地監獄沒有固定的接見日——可能是即便有固定的接見日，也沒人會來探望這群「怪物」吧。

  蘇良在值班室辦理了一張會見卡。值班室里的警員皮膚慘白，全程面無表情而且一言不發。若不是蘇良確定他是活人，恐怕都會以為這是一架人型機器。

  離開值班室，走在幽暗的走廊里。蘇良偶爾會看到一些穿著黑色警服的巨型大漢，他們同樣的沒有言語，每一個人路過蘇良的身邊，都目不斜視，彷彿蘇良只是空氣。

  蘇良沒來由的緊了緊衣服——雖然這裡溫度還好，但是那種陰森森的感覺還是讓他起雞皮疙瘩。他走了好一段路，才明白讓自己有這種想法的原因，是這裡實在是沒有「人氣」。

  「先生，你要去的地方不是那個方向——我帶你去吧。」忽然，背後傳來一個清脆的女人的聲音，響在這寧靜的空間里——原本並不很尖銳的聲音，此時卻彷彿撕裂了空氣。

  蘇良真的嚇了一跳，轉過頭去，進入眼帘的，是一個容貌姣好的黑衣女警。

  女警梳著短髮，看起來很乾練。儘管目光暗淡，語氣略顯僵硬——但是比起那些連眼睛都不轉動的男人們，這已經是蘇良看到的最親切的人了。

  「好的。」蘇良答應一聲。

  ……

  女警帶著蘇良繞了好多個路口，最後乘上了電梯。看著數字變成負數，他才知道原來是要去地下。電梯一路向下，直到地下的十層。

  在電梯不斷地下降的那個過程里，蘇良看著不斷變大的數字，會莫名的有些心寒——他還從沒見過這麼深的建築，他不知道那個數字最後會變得多大，這讓他有一種很不安全的感覺，彷彿自己要去的是十八層地獄。

  電梯里有幽暗的、緩慢閃爍的熒光綠的燈光，電梯運轉的機械聲音，在這燈光下聽起來恐怖異常。蘇良本以為這已經是極限，卻在電梯門打開的那一瞬間，發現自己太天真了。

  電梯門打開之後，蘇良看見的只有黑暗。

  看不見牆體，看不見天花板，甚至看不見地面。這讓蘇良一度害怕踏出電梯的腳會不會直接踩空。

  這個監獄從一開始就讓蘇良很不舒服，這裡的人也讓蘇良感覺很怪異。而這也讓蘇良越來越不安，他試圖主動去淡化這種感覺。

  「你可以進去了。」女警站在電梯里，示意蘇良可以離開了。蘇良有點猶豫：「這裡是？」

  「你要見的人就在走廊的盡頭。」女警聲音平直：「會有人帶你去找他。」

  「可是，沒有燈么？」自打那個雨夜之後，蘇良對黑暗的恐懼還沒有完全消失。

  女警面無表情的看了蘇良一眼，垂下眼帘，淡淡的說：「請你相信，不開燈是為了你考慮。」

  「為我？」蘇良莫名其妙。這次女警沒有等到蘇良繼續說什麼，直接伸出手指向了一個方向：「直走，看到牆壁左拐，有警員會接待你。」

  「哦，好……」蘇良喃喃的答應，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下了電梯。身後的電梯幾乎是馬上就被關閉了，蘇良站在原地，立刻就有一種被黑暗吞沒的感覺。

  環視了一圈，把手放在眼前晃了晃，卻發現自己根本啥啥都看不見。

  「真的不會走錯方向么？」蘇良現在無比後悔就那麼讓女警走掉了。

  努力辨別了一下女警指的方向，蘇良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伴隨著他的腳步聲，總覺得還有些其他的聲音。窸窸窣窣的，像是蟲子呼扇翅膀，又像是什麼東西在黑暗中蟄伏。蘇良拍了自己一下，暗道自己太神經質了——這裡會有什麼聲音？不要自己嚇唬自己了。

  就這樣，蘇良很快走到了這條路的盡頭，那裡有一個熒光的綠色圖標，標註著往左的方向。按照那個方向，蘇良很快來到了一扇門的前面。

  門前有一個模糊的人影——空氣里瀰漫著香煙的味道，蘇良看得見那人嘴裡叼著的煙頭的火光在黑暗裡來回晃動。

  「真是見鬼，八百年不會來一個人，偏偏今天就來了？」那人在黑暗裡罵罵咧咧，語氣很不友善的迎了過來：「你倒是過來啊？站那麼遠你還想不想進去了？」

  粗俗且不友善的人，本會令他人覺得很厭惡，但是這些話此時被蘇良聽在耳中，卻覺得莫名的親切？

  終於讓他碰著一個「活人」了。

  「麻煩你了啊大哥。」蘇良本來緊張的神經，遇見這人之後，好像放輕鬆了不少。

  那人似乎因為這一聲大哥而略一沉默，然後伸出一隻手，不由分說的扯住了蘇良的一條胳膊：「小子挺會說話，那我就親自送你過去吧。」

  黑暗裡，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前進。

  蘇良能看到的，只有一個個拐角處的熒光燈，但是那男人似乎對這裡駕輕就熟，走得飛快。

  「小子，從哪兒來？」那男人的聲音有些沙啞：「自己來的？膽子還挺大。」

  這和膽子有什麼關係……雖然蘇良不太懂男人的話，但還是友善的回答：「羊城，我是羊城人。」

  「羊城？羊城是個好地方。」男人忽然嘎嘎的笑了幾聲，然後繼續問道：「你是來找誰的？」

  蘇良跟在他身後，能嗅到他身上十分濃重的煙草味道。那簡直不是普通的煙鬼能夠形容的，蘇良依照常識判斷，這人絕對是個煙不離手的大煙鬼。

  蘇良在心裡默默地吐槽著這濃烈的煙味，然後順口說出了自己二叔的名字：「我找蘇醒。」

  前面的男人猛地一剎車，蘇良來不及反應，整個人都撞在了那人的背後。

  怎……怎麼了？

  蘇良被撞蒙了，不知怎的，他一種撞到鐵皮上的感覺——對方的身體又寬又硬，好像只有骨頭沒有肉似的。蘇良摸了摸腦袋，在黑暗裡齜牙咧嘴：「什……什麼事？」其實他是想問那人「什麼毛病」的。

  「你說蘇醒？」那人忽然靠近了蘇良——因為蘇良感覺對方的呼吸很近了。

  「沒錯……不過怎麼了？」蘇良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是他什麼人？」對方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

  「我是他……」蘇良磕巴了一下，因為有一瞬間沒能縷清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哦，我是他的侄子……」

  侄子……蘇良咧了咧嘴，覺得這個稱呼十分拗口。

  「侄子？」黑暗裡忽然亮起了一盞燈。燈一開，這片空間頓時被照亮。蘇良在恢復視線的那一瞬間，忘記了呼吸。

  ……

  在他的眼前，一張奇醜無比的臉正對著他，那臉上一雙渾濁的眼睛像是最劣質的石珠，惡狠狠地盯著蘇良。然而這些還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蘇良看得見，從這個人的脖子開始向下，布滿了細密的、青黑色的鱗片！

  蘇良秉著呼吸，瞳孔緊縮，目光獃滯的慢慢轉移到了那緊緊握著自己手臂的手上，然後他看到了更加驚悚的一幕——

  蘇良倒吸一口冷氣。他發誓，從小到大他從來沒見過任何一隻比這還要醜陋的手。那隻手除了大拇指，其他的四個手指全部從指甲根的位置齊齊截斷，而僅剩的那個大拇指，生長著青黑色的、又長又厚的野獸一般的指甲，那隻手上，青筋暴著，隨著呼吸不斷蠕動，好像皮膚之下有無數的蚯蚓，而且、而且！那手背上的、手臂上的，不正是人魚的鱗片么！

  「……」蘇良吞了一口吐沫，下意識的目光轉移到旁邊，然後他就看到了比起以上更加恐怖的一幕——

  只見道路的兩邊，都是焊接的鐵網。而鐵網裡關著的，是一個又一個，狀似人魚的怪物……

  這些……是那些進化失敗，變得越來越像人魚的人類！

  喰……喰種！這些都是喰種、眼前的這個男人也是！只是他還沒有完全轉化、還保持著「人性」……為、為什麼？

  「相信我，不開燈是為了你考慮。」蘇良的腦海里，此時忽然浮現起那個女警當時說的這句話。

  現在他懂了，下了那間電梯，這裡根本不是人類應該來的地方。

  「我……」蘇良想說什麼，卻咬了舌頭。

  那人舔了舔嘴唇，一直抓著蘇良的手在此時鬆開了：「蘇家的人，竟然還有臉來這裡？不錯不錯，有趣有趣。」

  沙啞的聲音、詭異的笑聲，再加上這明滅不定的燈光，蘇良不知道自己要用怎樣的心情，用怎樣的表情來面對這恐怖的一幕。

  「好了，你也不用害怕，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男人怪笑了一聲，然後把燈往旁邊一照：「你不是要見他么？自己去吧。」男人彷彿一瞬間對蘇良失去了興趣一樣，把燈往蘇良的手裡一塞，看起來好像很隨便的指了一個方向，便轉身離開，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男人離開了，但是恐懼卻經久不散。蘇良舉著燈光，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回過神來。胳膊上還有被那人拉住的觸感，蘇良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顫抖。

  深呼吸了幾次，蘇良終於緩過氣來。他不敢看旁邊的鐵網裡那群怪物，也不敢回頭去看那人離開的方向。事實上，他甚至不敢繼續往前走，但是他知道自己只能往前走。

  所以，他硬著頭皮，舉著燈，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挪。

  在無數只獸化的異變種的注視下，他終於來到了這條走廊的盡頭。

  那裡，用更加粗厚的鋼鐵，鑄成了一個更加牢固的囚籠。

  蘇良隱隱覺得這裡就是自己想要到達的地方，所以他把燈靠近了一些，目光往裡探去……

  ……

  然後，他就看見了那個人。

  長發披散在污濁的地面上，黑色的囚服上沾滿了乾涸的血跡，少年面色蒼白如紙，低垂著頭，倚靠在牆邊。

  從房間的四方延伸過來九根粗壯的鎖鏈，分別拴住了少年的手腕、腳腕、脖子、腰部和上臂。而最恐怖的是，從房頂垂釣下的兩個鎖鏈，竟然是直接穿透琵琶骨，把那人限制在了一個極小的可行動的範圍。那人的口被膠帶封住，行動也受到鎖鏈的限制，全身上下，只有那一雙眼睛，才算是完全的自由。

  察覺到燈光，那人的目光也轉移了過來。

  是很漂亮的一雙眼睛，細長，而且空靈，被那雙眼睛注視之後，蘇良彷彿都忘記了它們主人此時，究竟在遭遇多麼悲慘且痛苦的處境。

  那，就是自己的……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