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留墨齋里窺天機2
這一下,陸機、陸雲與張煒等都是大吃一驚。便是張華,也從軟榻上「嗖」地一下站起身來,一邊伸出右手,大拇指拈著食指、中指不住搓動,一邊問張煒道:「是何時辰?」
張煒似乎早有準備,轉身朝樓下喊去:「阿舅公,此時是何時辰?」
「子時三刻。」留墨齋下傳來劉存善的聲音——原來他一直就守在樓下的漏壺。
「南斗北鬥氣滔滔,西北熒惑耀芒角,長虹破天蚩尤劍,黑雲起處奎星高。」張華望著流星劃過天幕時留下的光痕,口中又起了一句歇子。
陸機、陸雲這時才知道原來張華是在夜觀天象,此時更不敢打擾他的思緒了。
「前者,老夫也以為星象占卜不過是術士欺人之學罷了,今以驗之,卻是不假。」張華這回倒是沒有再讓陸機等下去,而是馬上轉身說話:「你二人且道趙王來訪,真的只為詩賦、典籍?或是保舉彥中為府中從事中郎?」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陸機抬頭看了看天象,又看了看張華,不知道他今夜為何如此,一會兒仰觀天象,沉默不語,一會兒星宿占卜,口說趙王來府。陸雲被他搞得滿腦子迷糊,不知是何意思,顧忌他是尊長,又不好直接開口問詢,直憋得滿臉通紅。
陸機老成,見張華如此,知道他今日必是真有要事商議。想到這裡,便又靜靜坐下,不言不語等著張華的下文。
「老夫向趙王保舉二賢侄一事,方才思量的如何?」黑暗中,陸機看不清張華臉色,但從話語中也能聽出來他情緒不高。
「晚生方才只顧著來留墨齋中借閱典籍,倒並未與兄弟商議此事。」陸機老老實實說道:「張公是尊長,請張公做主便是。」
「趙王乃皇家貴胄,去年又被天子任為征西將軍,鎮守關中,威懾西北雜胡,若能得趙王舉薦,也不能不是一個好去處。」陸雲卻是興緻很高,「卻不知張公為何婉拒趙王對彥中的舉薦?莫非張公為彥中還留有好的去處?」
見陸機並不肯說,陸雲卻是滔滔不絕,張華勉強笑了一笑,不理陸雲,只對陸機說道:「此事老夫知道士衡心中早有定計,也不瞞你,老夫向趙王舉薦二賢侄,不過是敷衍權宜之辭。」說完,見陸機不動聲色,又道:「士衡想必也瞧出來了。且讓老夫先猜上一猜,士衡心中定計,與老夫所思量的一樣,都是拒絕趙王舉薦,老夫猜測得不錯吧?」不等陸機回答,他又道:「士衡,你且給老夫說說,你拒絕的緣由是什麼」
「請張公恕學生失禮,方才學生所問的,張公白日里遣派彥中辭去臨晉侯府的宴請,到底為何?」他也不等張華回復,又繼續問道:「晚生還要問的,便是夜裡張公又婉拒趙王對彥中的舉薦,這又到底是為何?」
「士衡所擔憂的,也正是老夫所擔憂的。」張華嘆了一口氣,並不直接回答陸機,他苦笑道:「現如今,朝中便是這麼個局面。」
「外戚藩王之爭,已經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了嗎?」陸機面帶疑惑的問道:「陛下一代雄主,如何會任由這樣的事情發生?」
「事實上,可能已經超出了士衡所能想象得到的地步。」
他二人連續對答了數句,邊上陸機與張煒雖然是半句話插不上,但也漸漸聽出了頭緒。陸機尋著縫隙,插話道:「張公、大兄,你二人所說的外戚藩王之爭當真到了如此地步嗎?張公,能否給我解說一二。」
「你們都坐過來,」張華指著面前的席位,等他三人坐好,這才慢慢說道:「此事看似複雜,其實簡單。」他抬頭看了看天上月亮。不知何時,月亮四周漸漸起了一片烏紗似的雲層,在陣陣南風吹拂之下,已經將月亮包裹了起來,方才還皎潔的月色,此時已經變得朦朦朧朧起來。「且不說趙王舉薦之事,先說我辭宴一事,若老夫猜測得不錯,衛尉石季倫下午派尉府主薄劉琨,也是去臨晉侯府中辭宴。」
「方才劉執事也是這樣說的。」陸機沉吟了半刻,繼續道:「難道石季倫也如張公一般,瞧出朝堂內外憂患端倪?」
「內臣結交外戚,本身就是官場大忌」。陸雲卻不以為然地說道:「臨晉侯楊公此時風頭正盛,本該守心內斂,卻不想竟然更是張揚跋扈,這絕對不是君子所為,也不是為臣之道。」陸雲也算是聰慧之人,此時搜腸刮肚思量一番,立馬便明白過來了。
「士龍所言,只說中了其中一點,」張華慢慢道:「老夫說一樁朝堂消息與你幾人聽,你們便知如今朝堂局勢到了何種地步。」他停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緒,這才又道:「日前,今天子相召,以朝政問計於老夫,言說臨晉候楊駿權勢日重,黨同伐異,竟敢擅權欺主,打算徵召汝南王司馬亮及趙王司馬倫入朝共同輔政,以制之。」
二陸聞言,知他原來是有朝堂時政相教,忙正衣端坐,細細聽之。
張華卻不瞧他二人模樣,只負手而立,擎杯望月,又陷入沉思,過了許久才又轉身入坐,慢騰騰言道:「老夫思之良久,權衡得失,竟是左右為難,惆悵不敢言。」
「張公卻是為何惆悵?」陸機忙問:「外戚擅權本就不該,徵兆同姓藩王入朝,正可制之,天子代魏之初分封諸王,不就是防備後漢末年外戚內宦擅權故事重演嗎?」
「召諸王入內輔政,無異於飲鴆止渴。」張華這才見他二人心虔意誠,一臉求教模樣,卻賣了個關子問道:「士衡可知前朝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