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歷史軍事>晉曲> 第二十九章 留墨齋里窺天機

第二十九章 留墨齋里窺天機

  陸機、陸雲與劉存善還正在商議如何處置藍風兩人,聽聞張華此時相召,他三人對視一眼,心道必有要事相說。劉存善機敏穩重,見狀便道:「小的隨兩個相公爺一起再去留墨齋吧,將這兩個小兒也帶上,交由老爺處置。」

  幾人摸黑上到留墨齋,卻不見張華。陸氏昆仲順著劉存善目光望去,見張華正在頂層廊檐下,面窗而依,望著天上一輪圓月出神。

  「張公好雅性。」陸機素來欽佩張華德望風範,兼之他年歲較長,年初接納自家兄弟來投,且頗為照拂,所以他二人一直謹持師禮相待。見張華凝視空中玉盤,又知他於圖卦讖緯諸技頗有修養,便恭敬的問道:「張公夜觀天象,可有所得?」

  張華見二人來,返身端起飲子,擎在手中,卻是不吃。良久才捋了捋鬍鬚,竟是深深嘆了一口氣,又將飲子放下,這才慢慢道:「士衡你來,且觀東南。」

  二陸聞言,一起抬首望去,但見半空中一輪明月如盤,哪裡能看得見半顆星辰。他二人心中正暗自納罕,卻又聽張華說道:「古言『天垂象,見吉凶』,今觀之,誠不我欺啊。」

  張煒此時也上了樓來,見劉存善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兒,便問道:「阿舅公,這是?」

  「回公子的話,」劉存善一把將藍風推上前來,一邊繼續說道:「這兩個小兒,公子也是認識的,喏,便是下午銅駝街上,引得尉府劉主薄與衛將軍府楊管事爭鬥的那兩個逃奴。」

  「哦?」張煒此時就著月光,也依稀看清了藍風容貌,「果真是那兩個小兒,阿舅公,這兩個逃奴如何在你手中……」

  見張華、張煒一臉疑惑,劉存善便將方才在留墨齋外,如何擒住這二人一事又詳細說了一邊,見張華、張煒似乎不相信,他又道:「老爺府邸前後都臨著大街,這兩個小兒胡亂翻竄,定是尋著府中後院內宅圍牆攀越進來的。」

  聽到還有這般巧事,張華還未開口,邊上張煒就道:「那劉琨魯莽滋事,我們可不要學他,嚴君,既然這兩人真是衛將軍府中的逃奴,此時又被我們擒住,就該遣人速速將他們押送回去,交還給衛將軍楊公,免得如劉琨那般引起爭端。」

  「哦?」見自己兒子搶著給出了這樣的處置意見,雖是瞧不清楚張華臉色,但他拈鬚沉吟,直過良久才重重嘆一口氣,溫和地問張煒,道:「我兒是這樣想的?」

  「是,嚴君。」張煒見他模樣,一時琢磨不透張華心思,只好老老實實回答道:「嚴君也說了,現如今楊家權傾朝野,又有女貴為皇后,可不是我們得罪得起的啊。」

  「士衡、士龍,你們兩人覺得該如何處置這兩個小兒?」

  「張公,機先斗膽問一句,」張華此時發問,陸機似乎又想起一事:方才張煒與劉存善說是奉父命,去了臨晉侯府中辭宴。想到此處,陸機便恭敬地反問張華,道:「張公白日里又為何要遣公子去臨晉侯楊公府中辭宴?」

  「士衡此問,說到正點子上了。」張華起身離席,慢慢踱到欄杆邊,看了看天上圓月,又慢慢轉過身來,背靠在欄杆上,這才說道:「此事待會兒再說,存善,你先帶這兩個小兒下去,好生看管住了,明日一早便送他二人出城去。」

  「嚴君,您這是?」張煒萬分不解地問道:「此事若被楊公知曉了……」

  「為父自有分寸,」張華打斷張煒話語,又轉身對陸機、陸雲道:「今夜天有異像,你們隨我一起觀之解之,如何?」

  張煒見狀,忙跟著劉存善一起下樓,去搬來一方軟榻,靠著欄杆擺放方正,又用袍服擦拭幾下,這才請張華坐下。

  張華扶著欄杆,慢慢委身坐下,手指東南,深深出了一息,神色暗淡道:「方才熒惑守心,有疾星墜入外方,恐天將有大事發生。」他這數句話很是莫名其妙,卻又似高深莫測,只說得二陸兄弟雲山霧罩,不明所以。

  「張公,我故國太史令,陳卓陳公也善於星占,長於天相。」陸機知張華素來穩重,言出於此,必有講究。但張華既年長,又為主,他不言,自己也不好。想了一下,便挑揀著引著話頭,繼續說道:「只可惜陳公在時,我兄弟二人年齡尚幼,遺憾而終究不得見。」邊說便瞧張華神色,只見他雙目如電,死死盯住東南,似乎並未聽見陸機說話。陸機搖搖頭,稍微增了點音量:「機也曾聞,後漢建安初有相士,曾以『紫微星西散,牛斗衝天狼』之言,推測出天將大亂,張公學識淵博,學生斗膽請辯之真偽。」

  張華此時彷彿陷入沉思,又回頭過來望向西北,彷彿在等著什麼一樣。

  陸機已經連問兩句,張華還是不理不答,他便不好再問了。陸機心中疑惑不已,便也隨張華抬頭往天幕中看去。只見此時雲淡星稀,一輪如玉盤般的圓月在雲中穿行滾動,緩緩將淡淡的月光如雨水一般灑了下來,夜色當中,泛藍的天幕無邊無際,嚴嚴實實地遮罩著世間萬物。陸機今日心緒一直不寧,此時見到此景,心中更是突起無限悲傷。

  時值陽春三月,太常府中花開如海,留墨齋圍在一圈桃林內,桃花朵朵如蝶,片片如霞,夜風自南邊緩緩而來,涼而不冷,溫而不燥,真是讓人和煦爽心。一時間,留墨齋上陷入一片沉寂,張華以下,四人如同四尊木塑菩薩,或坐或立,全都各想心事,不再言語。

  見張華與自家兄長兩人故作深沉模樣,陸機心中不禁好笑。他可不似兄長那般注重禮節,此時見張煒侍在邊上,便指著天幕對他道:「彥中,今夜天廣地大,宇闊宙長,我便考你一考,你來說說,何為天地,何為宇宙?」

  邊上張煒正在發獃,心裡還在想著自己方才處置衛將軍府中逃奴的建議,到底是哪裡不合父親心意。沒想到這邊陸雲突然有如此一問,一時間他竟不知道如何作答。想了好一會,才記得古人有回答過這個問題,便恭敬地答道:「上四方為天,下四方曰地,眼之所及為宇,往古來今曰宙。」似乎是對自己的答覆不滿意,張煒又補充道:「先生,上面那句學生倒是記住了,只是不知道出自哪裡?可是莊子在《庚桑楚》篇中所說的?」

  陸雲博聞強識,飽覽群書,這個問題卻是難不倒他:「不是莊子所言,是商君弟子屍佼在《屍子》中所言,不過,便是你這兩句,其實也是杜撰而已。」

  見自己糊弄不過去,張煒臉色尷尬,他朝父親方向看了看,見父親似乎陷入沉思,並未察覺這邊的問答,於是更是恭敬地問陸雲道:「還請先生不吝指教。」

  「屍佼所言地,是『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莊子所言地,是『有實而無乎處者,宇也;有長而無本剽者,宙也』。」

  張煒臉上一紅,訕訕道:「原來如此,學生學識不足,還請先生責罰。」

  「責罰就免了,學海書山就好比這天地,從來都是無邊無涯的,」陸雲繼續和張煒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彥中,你看這天,這地,這宇宙,無不廣袤無垠,無邊無際,以你我比之,六尺與萬仞,百歲與萬年,你我何其渺小短暫,天地宇宙何其廣袤寬長啊。不過莊子還曾說過,『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又言「以其至小,求窮其致大之域」。由此觀之,人之一世,所謂生死、貴賤、是非、美醜、善惡、榮辱、得失等等,又有什麼值得……」

  「轟——」

  這邊陸機正搖頭晃腦地給張煒講學,突然之間,天幕上一條流星,如同一條閃閃發光的巨大火龍,發出沙沙地響聲,瞬間撕裂了夜空,奔向西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