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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舊朝孤忠刺天子

  張華、張煒才到西廂房一會兒,就見那名貼身近侍領著一個約莫六十多歲的,胖乎乎的老者進了西廂房。到了房內,他也不打招呼,自顧自地尋了個坐兒,半仰著坐下,口中還在不住地喘著粗氣兒。

  張煒以前從未與衛瓘相見過,此時見他中等個子,只著一身皂色素衣,遠遠腦袋上眼神滄桑,兩鬢斑白,眉宇間夾雜著愁苦神色,就這般大大咧咧地坐在哪兒。

  「太常……」這邊衛瓘似乎終於緩過氣來了,剛要開口,見有生人在場,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漬,嘴裡才說了這兩個字后,就立馬頓住了,不住拿眼神看向張煒。

  「這是犬子,」張華指著張煒道:「彥中,還不快來給你衛叔父行禮。」

  張煒躬身上前,畢恭畢敬地朝衛瓘行了子侄之禮,嘴上說道:「小侄久聞衛叔父大名,未曾去府中請教尊安,還請衛叔父千萬見諒。」

  「好說,好說。」衛瓘似乎趕了急路,還在一直喘息,「賢侄的名字,我也多次聽張公提及,今日一見,果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啊。」

  張華見自己兒子模樣,心緒稍稍好轉,瞧這邊他二人見過完基本禮節,這才說道:「方才老夫還在跟彥中說起朝中諸事,伯玉有話但說無妨。」

  「深夜來訪太常,非是在下失禮,」衛瓘似乎顧不得許多,低頭沉吟了一陣,快速說道:「其實我老衛午間便來了,只是才轉過街角,便瞧見趙王車駕已經到了太常府前,老衛我侯了差不多小半個時辰,也不見趙王出來。就留下一個貼身長隨在太常府前候著。」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左右張望,「這不,趙王剛剛離去,我那長隨便飛奔回去告訴了我,老衛這才火急火燎地半夜來訪你太常了。」

  瞧他模樣,邊上張煒機靈,知道他是口渴了,早倒了一杯飲子,雙手遞到衛瓘手中。

  衛瓘接住,一口喝盡,這才恢復了正常語氣,一字一板地繼續說道:「太常有所不知,陛下日前詔令在下,暗中清查肇太醫令車駕斷軸一案,如今已經有了一些眉目。」

  「此事老夫也有所耳聞,」張華心道,自己果然沒有猜錯,不過他到底老成,知道衛瓘此時要說的「一些眉目」必然驚天駭地,他心裡雖然想探查清楚,但還是謹守為臣之道,臉上神色不變,「不過此事干係甚大,伯玉既是奉了陛下詔令,就該立即向陛下奏報,如何半夜來老夫太常府,無端與老夫來說起此事?」

  「在下深夜來訪,本就不合常規,又貿然說起朝中大案,老太常一定以為我老衛怕是患了失心瘋吧,」他嘿嘿乾笑了兩聲,道「今日午間,我已經去了太極殿,本想親自向陛下奏報此事,不巧陛下龍體不適,正在歇息,無法接見臣下,」說著說著,衛瓘面色漸漸凝重起來,「但陛下還是著近侍遞出口諭來了,說『此事可與太常商酌』,如此這般,我才半夜尋到你太常府來了。」

  「伯玉果真有此詔令?」

  「此般緊要機密之事,我老衛還敢哄騙老太常不成?」

  「陛下暗中遣你探查肇太醫令車駕斷軸一案,且要你將案情與老夫商酌?」張華瞥了一眼衛瓘,似乎還是不信,他起身在堂中橐橐踱了兩步,又轉身過來,直接站在衛瓘跟前,問他道:「實話告訴你衛伯玉,陛下龍體欠安,半月之前,老夫與太醫令分別給陛下把過脈,並各自撰了一方藥單,陛下便是照此進食湯藥的。」說到這裡,張華頓了頓,低頭嘆息一聲,「至於膳食監所煎的是老夫所撰的方子,還是太醫令肇紹冬所撰的方子,中書監起居注與膳食監葯食底檔中都無半點記錄。」

  「此事老衛我自然是知曉的,太常,日間在下也去尋過中書監何公,聽他說起過此事。」黑暗中看不清衛瓘臉,只見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布袋,輕輕放在案上,「遵陛下旨令,先請太常將那日為陛下心疾所撰的方單用藥名目再次一一列出來。」

  張華心裡駭然,原來聖天子早已心存懷疑,還著手開始暗中調查了。又聽到衛瓘是奉天子旨令來此讓他重寫方單,他腦中瞬間湧起了無數可怕的想法,一時間說話竟然開始打顫起來:「陛下……令你與……老夫商酌此事……那伯玉你……探查出了些什麼眉目?」

  「太常,」

  「嚴君,」

  衛瓘與張煒同時開口。衛瓘搶先說道:「太常放心,陛下並未疑心太常。太常可還記得當日所撰的方單?」

  「記得,記得!」張華冷靜下來,走到案前。張煒早搶上前去,忙著捧硯撫紙。張華略一沉思,提筆蘸墨,落筆疾書。不一會兒,一張三四寸見方的絹紙便被他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張華丟了筆,輕吹絹紙,雙手遞給衛瓘。

  衛瓘接過,就著燭光,只見絹紙上數行字形扁方的漢隸寫道:

  當歸四錢、熟地四錢、生地四錢、川芎二錢、赤芍三錢、丹參四錢、桃仁三錢、紅花三錢、山甲二錢、內金三錢、白芷二錢、全蠍一錢半、蜈蚣三錢、鉤藤三錢。

  「太常所撰不過是個尋常的頭痛安神方,」衛瓘看完方單,又緩緩打開布袋,將裡面的東西倒在案上,卻是煎煮過的藥渣。「陛下所喝的湯藥也非太常所撰的方單。」

  「正是,老夫當日撰好此方,還遞給臨晉侯查驗過。」張華緊張神色稍稍平息,「陛下也當御覽過,此方原載於《神農本草經》之中,后又被後漢張仲景收錄於《金匱要略》中,伯玉也知曉老夫是謹慎之人,為陛下診疾,如何敢開偏方?」

  「太醫令肇紹冬之死,並非意外!」

  「伯玉此言,有何憑據?」越往下說,事情越朝著張華所擔憂方向走去,他斂住心神,拿起案上的幾味藥渣,細細查看,「這是當歸,這是內金,這是山甲……」張華一邊說,一邊聞,他拿起一片黑褐色花卉,聞了聞,又放入口中嘗了嘗,臉色大變:「這竟然是羊躑躅……」

  「是的。陛下所喝的湯藥之中,竟然有羊躑躅這種大毒之物。」

  「這,這……」張華出了一頭汗,他扶著牆壁起身,結結巴巴地問衛瓘道:「這藥渣是為陛下煎煮的湯藥所剩?」

  「正是,這藥渣便是我從膳食監中取來的。」衛瓘也起身,在堂內徐徐踱著步子,才走了一圈,他突然停住腳步,雙目似劍,定定地看著張華。

  張華被他看得心裡發毛,便不再與他目光對視,而是再次俯身查看案上藥渣,過來片刻,張華才囁嚅道:「此藥渣中,除去這味羊躑躅,其餘的與老夫所撰之方並無差異。」停了片刻,又繼續重複道:「老夫所撰方單之中並無羊躑躅,陛下與臨晉侯都是看過的。」說道這裡,張華漸漸穩住心神,抬眼接住衛瓘目光,反問道:「伯玉,你可查清楚了到底是何人膽敢在陛下的湯藥中加了羊躑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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