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內宅居室說朝政2
「讓為父惶恐不安,卻又無計可施的第三憂,便是藩王外戚,兩相爭權。」
「藩王外戚,兩相爭權?」張煒也是極為聰慧之人,今日父親先是遣派自己去臨晉侯楊公府中辭宴,然後又婉拒趙王對自己的舉薦,此時這八個字一出,不用細想,他立馬便明白過來父親所指何事了。
「日前陛下相召,在太極殿東堂以神鬼之事問計於為父,」張華繼續說道:「陛下說這數日以來,不知如何,總覺日日恍惚,夜裡還時有夢魘上身,或是魏王曹阿瞞,或是高貴鄉公曹彥士,均提著滴血寶劍於夢中四處砍殺。」
「有這事?」張煒自幼修身名教,遵先聖教誨,從來是不敢言神鬼之事的,他此時聽父親說到此事,而且還是轉述今天子話語,心中頓時矛盾萬分,一時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一會兒,才寬慰父親道:「嚴君,陛下夜以繼日忙於國事,只怕是因操勞而起,患了心疾。」
「為父也是以此話回稟陛下的,」張華搖搖頭,緩緩說道:「陛下與你我一樣,都是修身名教,讀的聖賢之書,非到必不得已,如何敢輕言神鬼之事?況且陛下一代雄主,行改元換代,開拓新朝之舉,是何等英武神俊!如今以九五之尊,天下至宰之身,居於廟堂之上,且不說高貴鄉公曹彥士,便是那魏王曹阿瞞,也只是死後追封之王,如何能輕易闖進陛下夢境?」
「嚴君,」張煒年輕,更是不信這些,當即朗聲回道:「兒子謹記嚴君教誨,讀聖賢書之人,不言神鬼之事,天子心緒不寧,請御醫診瞧便是。就是嚴君,於醫診之術也是頗有攻研浸淫,嚴君沒給陛下把脈診瞧?」
「如何沒有?半月前,為父與侍中、臨晉侯楊公,中書監何公,御醫監太醫令肇煜肇紹冬四人,一起被陛下召見,為父與肇紹冬也親自給陛下把過脈。」
「那陛下病情到底如何?」
「哎……」張華似乎又陷入沉思,深深嘆了一口氣,「為父浸淫醫卜雜學數十載,一摸陛下手腕,便察覺陛下脈象艱澀,如輕刀刮竹,滯而無力。知道此脈主精虧血少,脈道不充,血流不暢,是陛下體內氣滯血瘀,脈道受阻,血行不流利的緣故。」
「既然為父找到了病因,對症下藥便是啊,」張煒想了一下,又自覺失笑,若半月前就找到了病因,父親也不會在此時還提起此事。
張華搖搖頭,繼續往前說道:「太醫令肇紹冬卻說陛下脈象如弦,綳得緊直,端急而長,直起直落,是血脈在體內左突右撞所致,並說此脈象主陛下腹內必有痛症,可陛下並未說腹內不適,而太醫令卻甚是篤定。」
「那最後……」
「為父與太醫令各執己見,當日診瞧便未有定論,陛下令老夫與太醫令依著脈象,各擬了一個方子,呈送給陛下御覽,最後由陛下聖斷。」
「那陛下最後到底是將哪個方子交予膳食監了?」見父親說著說著,又陷入沉思,張煒輕聲問道:「事關龍體康健,嚴君後來沒就此事再去尋過太醫令?」
「那日朝散,為父便想去尋他,怎奈散朝之後,陛下又單獨留下為父與侍中、臨晉侯楊公,一起商議安頓益州成都國中越聚越多的氐族流民一事,當晚還在式乾殿中賜宴,留老夫與臨晉侯楊公宴飲至定昏時分。」說罷張華又無聲嘆息了一下,「第二日散朝之後,為父便直接去了御醫監,可惜並沒有尋到太醫令,御醫監執事謁者說皇太妃柏夫人身體不適,召太醫令出宮診瞧問疾去了。」
「皇太妃柏夫人?」
「哦,」張華見他疑惑,遂解釋道:「便是高祖宣皇帝侍妾,方才來訪的趙王生母。趙王這次從關中回朝,向天子奏報的緣由,便是柏夫人染疾,想回來在柏夫人榻前盡孝。」張華繼續道:「為父回到府里,細思之下,越想越覺得不對,雖說痛證脈多現弦象,但弦脈痛證多由寒邪引起,寒主收引,邪主急攻,以至脈象緊急,直起直落,所以才血脈才左突右撞,我兒細細想一下,如今正是陽春三月,天氣和暖,是哪裡來的寒邪?」
「嚴君的意思是?」張煒臉色漸變,「難道……莫非此中還有……」
「我兒猜地不錯,」張華一聲苦笑:「第二日為父與中書監何公,一起清查陛下起居注與膳食監葯食底檔。」說到此處,張華身子顫抖了一下,臉色變得青中透黃,黃里現白,而且變得愈來愈蒼白,「為父與何公二人翻找了半日,奇怪的是,不管是為父所擬的方單,還是太醫令所擬的方單,在陛下起居注和膳食監葯食底檔中,竟無半點記錄痕迹。」
「那是不是陛下沒有將藥單交於膳食監?」
「絕不會,起居注中雖然沒有記錄藥單,但卻清清楚楚記錄了十餘日來,陛下每日兩次,沒每次半碗進食湯藥的記錄。哦,便是前日夜裡,陛下再次夢魘上身,驚嚇不已,還由著皇后服侍,喝了半碗湯藥才安歇下來。」
聽父親說完,張煒隨他一起陷入沉思。「嚴君,不管如何,此事都非同小可,若是近侍宦官無意丟失了湯藥底單,那也是殺頭的死罪,若真是有人故意所為……」張煒不敢繼續往下想去。一時間,居室內陷入一片沉寂。張煒朝父親看去,只見皎潔月光照射在他的臉上,一面亮一面暗,更顯得他神色陰晴不定,張煒心中擔憂,稍稍在腦中理了一下頭緒,又問道:「嚴君後來與太醫令就陛下病疾商議得如何?」
「太醫令死了。」月色中,張華慢悠悠地聲音繼續傳來,「前日內宮中傳來消息,太醫令肇紹冬所乘坐的馬車在固陽里受到驚嚇,連車帶馬翻入了小洛河裡面,肇太醫與駕車御者被發現時候,已經全都溺死在小洛河中了。」
「還有這樣的巧事?」張煒越來越感到事態嚴重,「太醫令不在御醫監候診,如何跑去城南固陽里?」
「我兒有所不知,」張華說道:「皇太妃柏老夫人,就住在步陽里,太醫令去步陽里就是給柏老夫人診治病疾的。」
「若事情真到了這個地步,嚴君身為人臣,就應當直接入宮,當面向陛下陳說此事,並問陛下到底將那個方單交給膳食監製作湯藥。」
「為父昨日已經問過了陛下,陛下是將為父撰寫的方單教給膳食監製作湯藥。」
他兩人正說著,一串輕微急促地腳步聲從門外傳來,少頃,就見一個內府近侍從門后探身出來,輕聲稟道:「老爺,公子,府里來了客,說是有要事要與老爺相商。」
「都什麼時辰了?半夜還有訪客?你沒說老爺早就卧床歇息了?」張煒面帶疑惑,怕又是趙王或是臨晉侯一類前來籠絡結黨的親王外戚。
「半夜來訪,必有蹊蹺。」張華素來知道這人辦事謹慎周到,停了一下,問他:「來訪的是誰啊?」
「來的是菑陽公,司空衛瓘衛大人。」
「菑陽公衛瓘,衛伯玉?」張華一臉疑惑,皺著眉怔了半晌,「半夜三更的,衛伯玉貿然來我府中,會是所為何事?」
「嚴君,」站在邊上的張煒,突然開口說道:「司空衛公,還監領著廷尉一職。」
這話一出口,張華似乎就明白了過來,太醫令車駕無緣無故翻傾,此事陛下必定會遣派官吏著手探查,廷尉衛瓘此時來府,莫不就是為了此事。他邊想邊吩咐那名近侍,道:「快請快請,就請衛公去西廂房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