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好好相處為數不多的日子吧,不然以後可能連後悔都來不及。」
一個人影獨自低聲喃語道后,輕輕掠過那處地方,隨風而遇,隨風而去。
穿過長亭,越過花廊,一抹斜月微光淡淡透過樹的心房,在一處處空餘無影的枝丫縫隙中,暢通無阻,甚是安靜。
酒不醉人人自醉。
醉地深沉,睡地深沉,夢地亦深沉。
不知不覺間,淡淡余昏暗自褪去,空留微微亮光展露在無垠的天空中。悄悄地,慢慢地,微光兀自擴大,擴大,直至蔓延霸佔了整個黑夜。
原來是,
夜晚他走了,
黎明他又來了。
「義陽,我不知該怎麼面對你了,看來,我們註定是要分離的,怕是就連這短短的幾日都留不住。算了,就這樣吧,反正我也騙了你。望你……望你平安,望你可以找到她……」
他輕輕對李義陽說到,說的聲音很輕,很支吾,聽不清具體是什麼,聽不懂講的是什麼?
他推開了門,任清風花香隨意漫進房中,染濕每一分的芬芳,每一寸的流光。他緩緩走出門口,在最後一瞬間,他的身影定格了一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於是,他又回過頭,轉向那一張梨花黃梨木書桌,拿起筆,蘸上墨,洋洋洒洒地揮舞了一須臾時光后。
繼,又推開門,走了出去,從此之後,再沒有回頭過。
香氣仍聘聘裊裊,不舍依戀地回味在桌子上,余梁間,散落在墨中。
他什麼都沒留下,僅僅余留下了一封信,說是信,卻又算不上是信。畢竟,這封信,沒有信封,有的就只有一張寫滿字跡的紙和一支染墨未乾的筆。
筆下畫的是清風斜月,紙上寫的是淡雲流星。
「賢豐,賢豐……」
呼喊了許久,卻無人回應。李義陽猛地坐了起來,四處尋覓王賢豐的身影,可望盡了屋內所有角落,卻仍未發現半點關於他的分分毫毫。
李義陽不禁暗自犯了疑,他在想,王賢豐去了哪裡?他何時離去的?
疑問在心底兜兜轉轉,四處轉圈,擾的他心神不靜,心神不寧,然,正在他苦惱不能自拔之時,恍惚一眼間,眉眼角落間兀地瞥見了桌子上,筆墨下,壓著一張淡淡無暇的紙。
他本沒太在意那張紙,也並不打算去拿過來,打開它。可心中深處的那個弱弱的聲音,一直在呼喚他去拿過來那張紙,打開那張紙。
於是,他緩緩掀開了衾被,穿上衣服,走了過去,走向那張梨花木木桌。
將筆移了移,拿起那張紙,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那張紙哪裡是晶瑩無暇的,上面還有淡淡縷縷的黑跡,不過是光影的因故,映射地它顯得白,顯得有些剔透了罷了。
輕輕翻開那張紙,沿著那彷彿早已存在的很久了的疊痕緩緩撫去,原本就隱約可見的黑漬隨著紙張的打開,亦漸漸變得愈來愈清晰。那些紋絡脈路好生生動,像極了蜿蜒曲折的蠶絲和阡陌小道,交錯複雜。
哪裡是紙不晶瑩,原是這深沉似夜的墨汁,凸顯地它不剔透罷了。一個字,兩個字,一行字,兩行字,來來回回,上上下下,隨著眼光的不停移動,他總算勉強將這硬朗擷秀的小篆看得完整,吃個乾淨。
瞬間,不安疑惑像是春日裡生命頑強的雜草,倏地爬滿了他的心窩,佔滿了他心中的每一處土壤。
為何會這樣?
怎麼會?
為什麼?
……
「義陽,我雖然很捨不得你,但有時候再捨不得也得捨得,與其長痛,傷的更深,倒不如短痛來的痛快。所以,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生生世世,永永遠遠……」
曾經的點點滴滴,顯現在心頭,徘徊在心頭,彷彿要讓他知道,這些過往,這些回憶,都將化作塵埃,散落在星辰大海中,不復存在。
長痛不如短痛。
生生世世,
永永遠遠,
不再相見
……
一陣疼痛由心頭蔓延至四肢百骸,再由四肢百骸瞬間返回到心頭,來來回回,像是附骨之疽一般,疼痛難忍,痛不欲生。
一陣微風,輕輕拂過,他像一朵落花,隨風飄蕩在夏日的芬芳中,回落在餘暉的霞幕下,倒了下去。
那一刻,世界變得好生安靜。
時間兜兜轉轉,光陰停停留留。
不過只是,花開了,花敗了,風來了,風又走了而已。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一切都已準備好了,就只差那個時機來臨了。
六月初二,鑼鼓喧天,鞭炮轟鳴,宮殿四處傳來悅耳的天音仙樂,顯得好不熱鬧。潔白的漢白玉過道兩邊,站著兩行宮人,一個接著一個,綿延不斷。而自正午大殿,幾個侍衛緩緩而出,後面緊接跟著一頂綉著二龍戲珠圖樣的八尺綾羅鑾轎,在陽光的照耀下,鑲嵌在二龍嘴上的那顆夜明珠,顯得熠熠生輝。
突然,一聲響徹雲霄的聲音,貫穿整個皇宮。
「陛下啟程,眾人跪。」
聲音畢,眾人跪。一個連著一個,像極了波瀾起伏的漣漪,壯觀美麗。
聲音也再次迴響起來。
「再跪。」
所有人又再次跪了下去,就這樣,聲音一直重複了三次,所有人也跪了三次,漣漪也起伏了三次。
終於,
那個時機到了,
那陣東風亦來了。
那日之後,他就再沒有見過那個人,那個人,彷彿是一縷青煙在日光下灰飛煙滅,銷聲匿跡了一般,只留下一封是信又不算是信的信。
顧不得想那麼多了,李義陽緊跟在那頂轎子之後,低著頭,生怕路邊的那些人會認出他。就這樣,走了很久很久,皇宮的路真是太長了,一眼望不到邊,一步走不到盡頭。
到了皇宮門口,轎子停了下來,由轎子里走出一個穿著錦繡龍服的男子,在眾人的攙扶下,步入到另一個華貴雍容,滿是貴氣的皇家馬車中。
仔細一看,數不盡的人群車馬尾隨其後,象徵了皇家的尊嚴,昭示了此去之重要。而他就在後面一直走著,沒有馬車載他,亦沒有駿馬馱他,沒有一點地位,自然也沒有一點存在感。那個人給他找的這個果真是個閑散職務,真是費心,不過就是有點苦了他了。
他這樣想,不會是那個人覺得給他找了這樣又苦又累的職務,怕覺得對不起他,所以,才離開他的吧。
可是他又想,就這樣的一個小事,為何至於如此。那個人與他相處了這麼久,難道還不清楚他的為人么?有些傷感,有些疑惑。不過,這相比之前什麼也不清楚的疑惑來講,至少好了許多,沒那麼難受了。
想到這裡,他便不覺得苦不覺得累了,彷彿這路上的艱辛和疲憊都化作了清風,吹向了遠方。
他終於踏上了征途,踏上了她曾經走過的相同的路上,和她的距離又近了一步。
泰山封禪,咫尺天涯。
路上青色遍地,天邊白雲叢生。樹上的小鳥不停嘰嘰喳喳,打打鬧鬧,像是在訴說這旅途的艱辛,體諒他們的傷悲。不知有多少個日夜,他未曾休息過,也不知到底有多少個日出,他是在疲憊中倒下。
他其實不用這麼累,可身上帶的那些金銀,卻像是重重的山峰一般,壓在他的背上,讓他喘不過氣,緩不過神。
並非是他物質,也絕非是他貪圖富貴,只是那是那個人留給他的,是他最好的朋友,留給他的。他並不想帶著那些東西的,只是自那日之後,他從未再見過那個人,故,所有那個人給他的東西,都在一瞬間,化作相思,愁入心扉,沁入心脾。
他也想逃跑,可明目張胆地離開,也並不簡單,他雖是個無人注意的閑散人員,可也不是透明的空氣,讓人看不見,摸不著。
還是那句話,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一切的一切,還是只欠一個時機。
還記得那天,那個夜晚,那個千載難逢的時機。
那一天晚上,本來依舊是歇軍休整的,勞累了一天的軍隊,疲憊不堪,撐著最後一點信念,堅持趕路。根本就沒別的心思去想別的事,也根本就沒有什麼戒備。於是,便順利地中了埋伏,不過幸好沒有傷亡,亦沒有什麼事,只是單純地為他創造了一個機會而已。
故,他終於可以逃走了。可他仍想不明白,為何土匪搶劫,卻不傷人,不劫財,只是單純地為了只要一個大混亂而已。他一直都不明白,不懂,直至後來,才終於頓悟。
那一夜,天很黑,人很累,土匪悄無聲息地接近正陷入沉沉疲憊的軍隊和人群。本來,一貫緊張的軍隊,卻獨獨在今夜,極為放鬆,像是料到了將沒有一點傷亡一樣,亦或者說是上天註定的一樣。
晚風時有時無,讓人倍感舒暢。而就在這一刻,大批的黑影就從草叢中,竄了出來,將車馬和軍隊牢牢的圍成了一個圈,水泄不通。士兵本都已經習慣了放鬆,有的甚至都已進入了睡眠。可突如其來的一幕,讓誰能立馬準備好。於是,都如泄了氣的鴨子一般,忘記了反抗,亦或者說是不能反抗,只能四處逃竄,四處尖叫。
正當所有人慾受死之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所有人影並未傷人,也未劫財,反而迅速的消失了,消失在了墨色中,散落在了草叢裡。
夜晚繁星雖只點點,卻仍如驕陽一般,照亮了他未知的路途和心愿。
萬事俱備,
東風也已經來了?
「你」卻在哪裡?